严婷林第一次见到沈泰森,是在她五岁的时候。
他们两家是世交,俩人的父亲时生意上的伙伴,所以从小就在一起玩。
沈泰森大她两岁,在那一年,他去她家玩,大人们有事谈,所以让他带着妹妹出门买糖去。
五岁时候的严婷林,已经是个可爱的小孩子,很腼腆又很害羞,母亲将她的手放到沈泰森手里时,她躲了躲,怯弱的不敢看他,但也不敢挣扎。
那年,七岁的沈泰森牵着五岁的严婷林,去了家路口的福利社买糖吃,于是怯弱怕生的她就这样因为一颗糖而和他变成了好朋友。
在五岁之前,他们有见过面,只是她还小,记忆不深,全部都已经忘记了。唯一记得的就是那颗糖很好吃。
如果记忆会和某些事物有关联,那么从此以后的严婷林只要吃糖果就会想起沈泰森。
同样的,只要想沈泰森了,她便会吃糖果。于是吃糖果变成了跟随她一生的习惯,想他时就吃一颗糖果,或甜或酸。
那些关于糖果味道的记忆,从此以后都跟那个男生有关。
严家和沈家是生意伙伴,所以从那以后他们时常见面。她喜欢和这个爱笑的哥哥玩,总是跟在他身后叫着哥哥,她有一个姐姐,但是姐姐不喜欢和她玩,所以沈泰森是她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
严婷林从小就跟在父母在大城市生活,见到沈泰森的机会很少。
五岁这一年,是暑假沈泰森来市里玩,所以她才真正开始接触到他。
他们家住的很远,所以每次到了分别的时候她总是会躲在母亲身后眼巴巴的看着沈泰森。
每一天晚上的告别变成了甜蜜的约定,他会在她手里塞一颗糖,说“我会再来找你的。”
第二天早上见面了,他会笑着说,“我说过我会再来找你的”
就这样,七岁那年的暑假,在沈泰森的记忆里,他是在大城市里和一个可爱的妹妹度过的。
直到这一天,他一如既往的在她手里塞了一颗糖,笑着说,“我明天再来找你玩。”
然而“明天”他没有来找她。
“明天”成为严婷林记忆里跟沈泰森再次见面的时间。
寒假结束,他该回家乡去上学,回家之前的两天他没再见到严婷林,因为母亲带他去了游乐场玩,去了好多好玩的地方。
回家的时候,沈泰森问母亲,“我喜欢那个妹妹,明年我还要来。”
母亲说,“明年让她和你一起上学好不好,你带着她一起。”
他开心的说,“好,我喜欢和妹妹一起。”
在前面开车的父亲笑着打趣道,“让妹妹给你当老婆好不好。”
他说,“好。”
那时候他不知道“老婆”代表什么,但是他知道爸爸称呼妈妈为“老婆”,他们生活在一个家里,所以他所理解的就是和严婷林生活在一起。
这个暑假结束了,回到小城镇上学的沈泰森,一开始回想起在大城市里期盼着他早点放寒假的严婷林,然而过没多久,他便忘记了还有一个人在等他。
那时候沈泰森住在爷爷家,偶尔会在大伯家住。每次回到爷爷家,他都会很开心,因为隔壁的两兄妹是他的好朋友,他喜欢和他们玩。
周末回到爷爷家时,隔壁的邻居在搬家,他站在门口看了好久,直到看见小邻居抱着个布娃娃走出来。
沈泰森站在门口,招手让小女孩过来。
小女孩嘟着嘴很不开心,她走过来,娇声娇气的说,“我要搬走了。”
七岁的沈泰森知道离别代表着什么,他也不开心了,看着小女孩问道,“你搬到哪里去,我去找你玩。”
小女孩说,“我不知道。”
沈泰森牵起小女孩的手,他说,“卉卉,你要记得我的名字,等我长大了就来找你。”
小女孩认真的点点头,握紧沈泰森的手,“你要来找我啊。”
“好。”
你要来找我啊。
好。
幼时的承诺张口就来,却从没实现。
这一年,沈泰森答应了两个小女孩要去找她们,可最后,在年复一年的时间里,他忘记自己说过的话,忘了自己许下的承诺,忘记了还有两个小女孩在期盼着他。
这一年,严婷林五岁,她记住了沈泰森说的那句“我会来找你的”,她一直在等,一直在盼望着,直到后来再次遇见他。
这一年,沈泰森对苏卉说“等我长大了就来找你”,然而不久之后,他便忘记了这件事。后来在高中遇见苏卉,他也没有想起她就是小时候的邻居家的小妹妹。
儿时的伙伴走了便走了,时间会将他们存在过的痕迹抹杀掉,但是长大之后,心里的记忆不论时间如何流逝,它永远也不会消失,会一直留存在那里。
一开始是在心里最主要的位置,然后随着时间的变迁,它会慢慢的移动位置,却不可能从心里移出。
所以还是小时候好,多么重要的事情都会一不小心忘记。忘记了的事情,就这样永远也不想起来了。
再次见到沈泰森,是严婷林上初一的时候。她从大城市回来,回到小城镇读书。父亲的生意出了些问题,家里发生了很大的变故,她不能再留在父母身边。
严婷林和姐姐一起,住在舅舅家。舅舅家和沈泰森家是一个小区,他们就是在小区里再次遇见的。
小地方能遇见的概率很大,就像久别重逢的严婷林和沈泰森,就像苏卉在十年后与沈泰森在篮球场相遇。
可是如果没有缘分的话,就算是在一个屋檐下,也难以相见。
缘分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
初中的时候,严婷林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声音轻柔,身子轻巧。
严婷林在大城市形成的教养和学识都在这个小城市被同化掉了,是逼不得已,也是自我放弃。
家里的变故对她的影响很大,尤其是回到这个从来没有来过的小地方,离开父母之后的她显得无依无靠。
她和姐姐的感情不好,姐姐很凶,总是对她大呼小叫的,她很少见到舅舅,所以寄人篱下的感觉很强烈。
严婷林在学校里结交了一些不爱学习的女生,都是一些没有家人管教的孩子。
一开始和她们一起玩,她是很排斥的,久而久之就自甘堕落了。
逃课,打架,顶撞老师,夜不归宿。
这或许是她无声的抗议,也可能是她的叛逆期。
那天晚上十一点多,严婷林才和那些狐朋狗友散伙,回家的路上,她总觉得有人在后面跟着她,刚开始回头的时候发现后面没有人,再次回头的时候看见了一个男生,走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一路跟着她的脚步。
严婷林虽然不是什么好学生,常常打架闹事,可是在夜晚里,走在四下无人的路上,她心里会害怕,会惊慌失措。
在拐角处时,她躲在墙角处,偷偷摸摸的等在那个跟着她的人。
那个男生从拐角处走过来,发现前面已经没有严婷林的踪迹时,还很惊慌的四处张望了一会儿,而后朝前走了。
严婷林跟着他身后,直到走到小区门口,有明亮的路灯和保安的地方,她才不再躲躲藏藏。
“站住!”
严婷林站在路灯照不到的地方,喊住前面走到路灯下的男生。
那人影顿住,缓缓回头来,疑惑的看着严婷林。
严婷林看清男子的面容,是个长相清秀的男生,她朝他走去,毫无畏惧的看着他,质问道,“你刚刚为什么跟着我?”
男生满脸疑惑,看着面前这个小个子瘦弱的女生,看着她略微凶悍的眼神,他笑了笑,说,“我没有跟着你,我也住这儿。”他随手一指,指向后面的一栋楼。
严婷林狐疑的看着他,“你没跟着我?”她尾气上扬,十分怀疑,她说,“刚刚在拐角处你鬼鬼祟祟的左右张望干嘛?”
男生说,“那条路的路灯坏了,夜里很黑,我看你一个女孩子走夜路可能会害怕,所以就跟在后面陪你走。”
闻言,严婷林有些讶异,看着男生的表情,不像是胡说的样子,她看着他,打量着他,问道,“你家住这儿?”
男生点点头,“我住这儿。”
严婷林挑挑眉头,接着说,“我也住这里。”她仰着脸看着这个比她高出很多的男生,看着他时,她总觉得很面熟,于是随口而出,“你叫什么?”
男生有些惊讶,一般来说,这只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可能从此没有再次相见的机会,可是看着她诚恳的脸,他忽然忘记了提防,忘记了这只是陌生人,他说,“沈泰森。”
沈泰森。
严婷林寡淡的表情变得震惊,她瞪大双眼看着他,不可思议道,“你是沈泰森?”
沈泰森不理解女生的表情,他只是点点头,承认了自己是沈泰森。
严婷林在心里反复的念着这个名字,随即满脸欣喜的说,“我是严婷林,你还记得我吗?”
“严婷林?”沈泰森认真的端详着她的脸,随即摇摇头,“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严婷林欣喜的表情变得黯淡,她就那么看着沈泰森,很难过的说,“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沈泰森看着女孩渐渐变得失落的脸,心下不忍,安慰道,“我可能一时想不起来。”
严婷林期盼了好多年,一直想要见到那个小时候带她去买糖的小哥哥,而今终于见到了,小哥哥却说不记得了。
她就那么直愣愣的看着他,失望的看着他,一言不语。
沈泰森看着严婷林这样的表情,有些不忍,他说,“你可以说一些我们以前的事,我可能会想起来。”
严婷林的眼底重新燃起希望,她笑颜逐开,期待的看着沈泰森,“我们以前是好朋友,特别好的朋友。”
沈泰森看着面前忽然变得开心的女生,微微的笑了,“去那边荡秋千吧。”他说道。
“好啊。”严婷林的声音透露出她心底的欣喜。
她一时开心过头,竟然直接走过去牵起沈泰森的手,找到小时候喜欢的小哥哥这件事使她开心的忘记了矜持,忘记了他还没想起她。
沈泰森跟着严婷林的脚步,低头看着她纤细的手握着自己的手,忽然笑了。
彼年,沈泰森读初二,是个刚开始有脾气的少年。班上的女生喜欢和他玩,喜欢坐在他的旁边跟他说话,那些人的举动总会引起他的不满,他会发脾气骂那些女生,可是现在,这个自称和他是好朋友的陌生人女孩牵着他的手,而他没有排斥,没有不开心。
甚至心里有些小甜蜜。
他看着严婷林的背影,娇小的身子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朦朦胧胧。
这个妹妹真漂亮。
那一刻的他心里这样想到。
俩人坐在小区的秋千上,说着他们小时候的事。
五岁的记忆很浅,几乎只是个朦胧的印象。严婷林只记得童年的记忆里有个小哥哥叫沈泰森,对她很好,带她去玩,还给她买零食吃,可是具体买了什么,带她去哪里玩,她全部都已忘记。
那一夜,她说的有关以前的事,都是她记忆里自己幻想出来的,很多的画面都是她长大之后期待和沈泰森一起做的事。
她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激动。直接跳下秋千,跑到沈泰森面前去,牵起他的手,笑得灿烂的对他说,“我们以后也是好朋友。”
他默默的点点头,看着面前的女孩,虽然还是没有想起她是谁,但是当她说“我们以后也是好朋友”的时候,他潜意识里并不排斥。
她说,“你明天来找我玩吧,我明天早上逃课,我们去后山上捉蝴蝶,现在这个季节后山上有好多蝴蝶的。”她笑得一脸灿烂,眼里都是星星。
他看着她,歉意的说,“明天要上课,我去不了。”
她笑着说,“你也逃课,我们一起去。”
他认真的看着她,说,“不能逃课,要好好学习。”
严婷林因为再次遇见小时候的好朋友而开心的什么也不想理会,什么也不在乎,她听他的话,他说要好好学习,所以她就不逃课了,她说,“那我以后不逃课了,我也好好学习。”
那晚,他们俩人在秋千下聊天,约好周末去后山捉蝴蝶,约好以后每个星期都见面。
她说,“以前我们感情特别好,你特别喜欢我。”
他似懂非懂的说,“那我以后会一直喜欢你的。”
那时候的喜欢,是非常单纯的喜欢。
就像喜欢一个零食,喜欢一个布娃娃,喜欢和某个人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