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卉泡在浴缸里,双眼紧闭,气息平稳,睡着了。
紧闭的窗户,拉的严实的帘子,就算如此也依旧抵挡不住外面欢天喜地的爆竹声。
街上满是火红的一片,鞭炮声震耳欲聋,店铺和住家都在播放新年歌,声音很大,很嘈杂,但是却令人觉得温暖。
这个城镇有很多习俗,大年初一放了第一股鞭炮之后,要一直放到正月十五,俗称一炮红全年。在苏卉很小的时候,在凌晨四五点中天还没亮的时候,便有爷爷辈的人起来烧香拜佛放鞭炮。苏卉长大后,那些老人大多去世了,健在的人身体不再健朗,现在是父辈负责放鞭炮,等父辈变成爷爷之后,下一代的也都长大的长大,老去的老去了。
如今,冬日的早餐已经没有多少人愿意在凌晨起床放鞭炮,时间被推缓,甚至有些会在午后放鞭炮。时代在改变,人也在变,什么都变了。
浴缸的水温慢慢的冷却,南方没有暖气,洗澡都是靠速度,很少有人选择泡浴,苏卉觉得自己一定是喝多了,才会选择泡澡,还躺在浴缸里睡着了。
水温慢慢的下降,苏卉半梦半醒,迷迷糊糊的,一晚上没睡,不是在喝酒就是被歌声震得耳朵疼。苏卉打了个寒颤,起身离开浴缸。她想到自己为何会躺在浴缸里了,因为她需要冷静冷静。
近乡情怯,说的可能就是她。
这几日来,自从在学校遇到沈泰森之后,苏卉的心就一直乱乱的,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又总觉得是自己在期待着些什么。
在浴室里折腾了一番出去,走到客厅里看见有人躺在沙发上,走近一看,原来是苏致。昨天苏卉出门之前,家里人全部都去嫂子家了,看着沙发上的苏致,苏卉感到困惑,她早上进门的时候好像没注意到沙发上有人呀。
她走过去,站在沙发前,看着苏致睡得迷迷糊糊的样子,于心不忍。
客厅的窗户开了一扇,早上风很冷,苏致身上没有盖被子毛毯之类,只有他的外套搭在腿上。
苏卉抬脚踢了踢哥哥的小腿,问道,“你昨晚没回来?”
苏致睡得迷迷糊糊,呢喃一声,“嗯。”转了个身继续睡。
“去洗个热水澡回房睡,这样会感冒的。”苏卉看着哥哥疲惫的样子,就猜到昨晚他一定在外面玩的很疯。
苏致闭眼皱眉,烦躁的说,“温楠把门锁了。”
苏卉一听,说,“你活该。”大过年的出去外面玩,任谁都会生气,尤其是还怀孕的老婆。
她才不会去可怜他,转身去厨房倒了杯热水,回房补觉。
房间里的窗帘拉上了,但是窗子没关紧,苏卉走过去关窗,忽然看见楼下在玩耍的小孩子,关窗的手顿住,不自觉的坐在飘窗上看着下面小花园里的小孩子们。
苏卉不是个喜欢小孩子的人,她只是想起自己小时候跟在哥哥身后追着跑的日子,想起认识廖颜言之后,哥哥吃醋拉她的马尾辫。
苏卉靠坐在飘窗上,不知何时睡着了,伴随着轰轰的炮竹声,外面的小孩子哭喊声很吵,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向窗外,天空依旧,楼下还是那几个孩子,苏卉不知道自己眯了一会儿了还是眯了半天了。
她扶墙站起来,扭着脖子,躺倒床上。
闭上眼睛,小孩子哭闹的声音若隐若现,似乎不知是从楼下传来的,更像是从她紧闭的房门外传来的。
苏卉一把掀开被子,迟疑了一下,缓缓起身。
拧开门出去,看见满屋子的人时,苏卉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她不知所措。
她已经好几个新年不曾回来,所以面对一群来串门的远亲近邻,她显得很惊慌。
她想转身回房间,装作自己没出来过,可有一只手拉住了她的睡裤。
苏卉低头盯着那只拉着自己裤腿的手,顺着手看见了个小男孩,他正在冲她笑。
“阿姨。”小男孩甜甜的喊道。
苏卉的表情瞬间像是经受打击般,虽然她快奔三了,但还是不习惯被叫做阿姨。她总觉得只要应了,就代表自己老了。
所以她板着脸,没有应小男孩。
小男孩小脸蛋懵懵懂懂的看着苏卉,又叫了一声,“姨姨。”
苏卉冲小男孩尴尬的笑着,伸手轻轻拉开小男孩的手,微笑着说,“上那边玩去。”她转身刚想走,一抬头便看见沙发那边坐满人,都在看着她,表情不一。
苏卉认识其中三个女生,跟她同一届的,隔壁班,初中时她们的班主任是苏妈妈。从初三毕业后,这三人就总是在节假日结伴来家里串门。
苏卉礼貌的朝她们笑笑。
往年那些学生都是初三后才陆陆续续的来拜访,今年这几位来的还真是早早,不仅自己来了,连孩子也都带来了。
刚刚从苏卉身边跑走的小男孩正站在矮柜子前在扒拉着一只花瓶,苏卉看见了,连忙开口制止,“小朋友别动!”话说出口,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严厉了,于是她放缓语气接着说了一句,“花瓶容易碎,别随便乱摸。”
她不确定那样半大不小的孩子到底听不听人话,她只求面前这孩子能听话点,别像她以前遇见的那些一样,简直就是熊孩子。
那个小孩子太调皮了,听了苏卉的话之后懵懂的看着她,然后伸手去攀柜子上的花瓶,苏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果然又是熊孩子一个。
她不喜欢小孩子,尤其是熊孩子。
苏卉往后退,想赶紧回房间去,可刚刚她喊小孩子别动花瓶的声音太大了,所以沙发上的人都在看她。
苏爸爸朝苏卉招招手,喊苏卉过来打个招呼。
苏卉的手已经摸到房门把手了,可也只能无奈的松开手,不情不愿的走出来打招呼。
沙发上坐着好几个人,认识的和面熟的,还有人站着。
苏卉脸上挂着礼貌又很冷漠的微笑,一一打招呼,“你好,学长,学姐。”打完招呼,规规矩矩的坐在沙发一隅,面带微笑,像常年参加公司聚会时的那种笑,疏离,陌生。
苏卉没有和那些人闲聊,有人搭话她也只是很冷漠的笑着,一言不语,两个人跟苏卉搭话之后,没得到回应,便没人再和她说话。
她乐得自在,各自都是陌生人,没有闲聊的必要。
其实来苏家的学生都知道,苏老师的一双儿女都很安静,话不多。她们都知道,苏家女儿很冷漠,少言寡语。然后她们不知道的事,苏卉也曾是个侃侃而谈,开朗大方的女孩。
没多久,她们便都告辞了,耳边没了小孩子的吵闹声,苏卉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她终于不再觉得窗外的鞭炮声嘈杂,小孩子才是嘈杂本身。
此时已经一点多了,苏卉感到肚子饿,她边朝厨房走去,昨晚喝了一宿的酒,凌晨的烧烤她没吃多少,几乎一夜没睡,体力都消耗了,睡了一觉醒来,觉得肚子都快要饿扁了。她感到胃里在泛酸,她原本就有胃病,不能折腾。
餐桌上还有中午剩下的鱼肉,电饭煲里还有饭在保温,苏卉盛了一碗,打算将就着吃。
苏妈妈走进来,看见了她,说,“热一下再吃,大冬天的你怎么就吃得下冷饭菜呢。”她端起桌上的一盘辣子鸡丁放到微波炉里家加热。
苏卉随口边说,“习惯了。”
闻言,苏妈妈心疼的看着女儿,问道,“在外面累吗?”
苏卉放下碗筷,实话实说,“累。”
苏妈妈说,“想放弃吗?”
“不想。”苏卉摇摇头,目光坚定。
苏妈妈笑了笑。
苏卉是个固执的孩子,认定的事不管是谁都改变不了,除非她自己想清楚了。
就像沈泰森,喜欢了那么多年,那么多人劝过她,都没用,只有自己想清楚了才行。
苏卉端起另一盘菜,给妈妈拿去锅里热热,她站在餐桌旁,看着妈妈忙碌的背影,问道,“怎么不喊我吃饭?”
苏妈妈头也没抬,娴熟的翻炒着锅里的事物,说道,“你不是一早才回来吗,让你多睡会儿。”
苏卉没说话了,站在那里等着吃饭。
吃过饭之后一直待在家里,确切的说是客厅里。
家里来了几个亲戚,都是些近亲,是很熟的亲戚,苏妈妈要苏卉必须在客厅里待着。因为苏致在房间睡觉,而温楠也在客厅里待着。
一位姑姑拉着苏卉的手,笑着说,“小卉呀,你现在在哪儿上班啊?”
“上海。”苏卉微笑着答道。
旁边的婶婶问道,“有对象没有,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
苏卉连连摆手,“我有男朋友了。”
“打算什么时候结婚?”沙发对面的表嫂问道。
“不确定。”苏卉干笑着。
苏卉坐立不安,她最不擅长陪七大姑八大姨聊天了,聊来聊去都是些现实问题,还不如直接明着问,拐弯抹角的她听不明白。
初二这天白天,苏卉在家里陪着爸妈接待客人,到了晚上,一家人说要去爷爷家。
“快点起床,我们要去爷爷家。”
苏卉坐在床上,还有些睡眼惺忪,缓了好久大脑才开始运作。耳边传来客厅的声音,是苏致和温楠在说话。
苏致说:“我去叫她。”
温楠说:“妈刚刚去叫过了,等一下她应该会起来。”
苏致说:“都多大的人了还在赖床。”
——小孩子还是那个在床上赖着的苏卉。
这是当年苏卉赖床,哥哥在客厅边嗑瓜子边说的话。
苏卉的思绪一下又飘远了,她记得高一上学期结束后的那个新年,她因为生廖颜言的气,失眠了,早上被妈妈叫了好几次都不起床,最后是哥哥将她叫醒的。
她记得那年,她遇见了沈泰森,跟他一起放烟花。
苏卉一下午都在客厅里坐着,送走姑姑婶婶之后,苏卉困得不行,跑回房间睡觉,一睡就睡到天黑。
苏卉没有再赖床,穿上衣服去洗漱然后跟着家人出门了。
现在的新年越来越没有年味了,回来过年的人也少,往常大街小巷都是人,现在却显得冷清。
对比小时候的过年。
苏卉家和爷爷家不远,父母每晚吃完饭散步都会走到爷爷家去,今晚便又要去爷爷家,而且还是一家子都去。
苏卉爷爷已经上了年纪了。
家里的小孩子很多,很吵闹,都是堂哥堂姐家的孩子。
有小孩子叫苏卉姑姑,喜欢向苏卉要红包,要苏卉手机借他玩。
苏卉记得有一年的冬天,忘记是什么节日,她回到家乡,去了爷爷家,小孩子牵着苏卉,只要苏卉一个人陪她玩。那天晚上苏卉躺在床上和杨景初打电话。
杨景初说,“我姐家的孩子都上初中了。”
他问苏卉怎么想,苏卉说你喜欢孩子的话,我给你生。
那是苏卉第一次直面这种问题,杨景初说过两天我去你家玩好吗,顺便接你回上海,杨景初是北方人,同样是在上海打拼。
苏卉拒绝了,怕杨景初多想,她说:“我打算五一带你回家见家长。现在给你一些时间好好准备,争取一举拿下我爸妈。”
那时挂了电话之后,苏卉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望着望着,眼角有泪滑落。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时的苏卉很迷茫,曾经一度想要早点嫁人算了,不需要工作,也不去触碰那些情情爱爱,就找个好人好好过一生便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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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卉在街上遇见了岳思,他已经结婚生子了。若不是岳思叫了哥哥一声,苏卉都快忘记这个人了。
站在路边,俩人聊了一会儿,这个路口离爷爷家近,其他人都已经到爷爷家了,只有苏卉。
她看着岳思牵着的一个小男孩,不可思议的问“这是?”
岳思笑着说,“我儿子。”然后蹲下跟孩子说,“叫阿姨。”
小孩子甜甜的笑着,叫到,“阿姨好,新年快乐。”
苏卉笑了笑,摸摸孩子的头。
岳思微笑着说“你结婚了吗?”
苏卉有些不好意思,今晚她被好多人问是否婚配的事,她笑着说“没有,这两年快了。”
岳思轻轻笑了笑,说“到时候记得发请帖给我。”
苏卉点点头,微笑道,“好的。”
岳思忽然感慨道,“想当年我还喜欢过你,可惜阿森威胁我,我只好放弃你了。”他说的像是在开玩笑一样。
苏卉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威胁你什么?”
岳思笑着说,“他说我要是跟你在一起,他就跟我绝交。”岳思哈哈大笑,“阿森是我表哥,你知道吗?我从小就被他欺压,所以那时我义无反顾的放弃了你。”
他当玩笑话说出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苏卉往岳思孩子手里匆匆塞了一个红包,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生活有时候也像电影一样狗血,真相都堆在一起出现,像涨潮的潮水般汹涌而来,苏卉感到窒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