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演唱会回来,苏卉洗漱完之后,捧着一杯红酒,坐在客厅的飘窗下,轻轻晃着杯里的红色液体,看窗外的霓虹闪烁,看楼下的车水马龙,窥探自己的心。
静静的,一个人在月夜里听着挂钟嘀嗒嘀嗒的走,感受着自己在时间面前的软弱。
几杯酒下肚后,她脚步轻浮,摇晃着走进书房,翻箱倒柜。
在书桌的角落里,苏卉拉出一个箱子,斑驳老旧的木箱子。她脸上的醉意和难过一瞬间有些松懈,浮现起一丝笑意。
在盒子里翻出了一个小录音机,她宝贝似的轻轻抚摸着,起身再次晃悠到窗下,打开录音机,沙哑劣质的声音传来,熟悉而又陌生。她给自己重新倒满酒杯,就着歌声缓缓下肚。
——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这是你的礼物。”
那年的初冬之际,是庄木东的生日。苏卉,顾紫逃了晚修,一起去广场给他庆祝生日。晚上的广场不比白天热闹,没什么人,只有零星散步的老人和几个同样逃了晚修在草坪上聚会的学生。
“顾紫你礼物准备好了吗?”苏卉手里拿着送给庄木东的生日礼物,嬉笑着问顾紫。
“当然,”顾紫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盒子,黑色简单的正方形盒子。她双手捧着,眼底带笑,“生日快乐,好姐们。”
“那是什么?”苏卉一看那个盒子,便有些疑惑,她是知道顾紫要送什么礼物的,可是看那个黑色的盒子,应该不会那么庄重的只放了一张谱子吧,“你之前一直说着要早早准备的礼物呢。”
“急什么呀,”顾紫嗔怪,双手前伸至庄木东面前,一脸期待,还带着些许的紧张,“最惊喜的礼物。”
庄木东笑着双手接过,表情夸张的说:“哎呀,破费了破费了。”
“没花几个钱,不要客气。”顾紫扯着嘴角笑的灿烂。
庄木东接过之后并不急着打开,而是在幽暗的月光下打量起盒子来,“黑色的,我生日你给我送个黑色盒子,太够意思了吧,怎么说也得给我来个大红色的啊。”
顾紫尴尬的笑笑,“哎呀,不是一时找不到别的颜色嘛,这黑色多好看啊,配你。”
“对,配你,”苏卉掺和道,“配你这霸气的气质。”
“哈哈哈。”顾紫一听这幽默的话语,大笑出声。
“快打开看看吧。”苏卉催促道,“看看我们顾紫准备了什么。”
庄木东在俩人期许的眼神中,缓缓打开盒子。
盒子里静静的躺着一只用纸张折成的深紫色的千纸鹤,鹤很精美,两翼沾有类似羽毛状的白色软毛,眼睛是两颗白色的小水晶,身子无其他的装饰,鹤身也没有写着祝福语或其他的字,正如顾紫的性格般,干净简洁,不带一丝多余的色彩。
“怎么没有写字啊,就算没有深情话语,浓浓爱意,你起码也得写句生日快乐,身体健康吧。”庄木东看着鹤,对顾紫挑剔到。
“怎么没有,”顾紫含笑,“你再看看盒子里有什么。”
于是庄木东从盒子底下看见了一张深紫色的纸张,对折成正方形,工工整整的躺在盒子里。
庄木东把纸抽出来,把鹤放进去,那纸表面上没有字体,是一片深紫色的空白,他捏着纸对顾紫说:“这么隐秘,别告诉我这是一封深情告白的信。”
顾紫笑着摇头,没有回答。
“如果里面真的写了生日快乐,身体健康,学习进步的话,我就真的杀了你啊。”
顾紫噗呲一下,笑出声来,与苏卉对视,俩人默契的笑着,心里都会意了。
庄木东打开纸,眼前展现出顾紫那不太好看的字。
“这是......”
“我写的,”顾紫嫣然一笑,“可辛苦啦,我不是专业的。但是这词可是我费尽心思绞尽脑汁呕心沥血,在一颗坚决认定你是我好姐们的心理驱使下写出来的,曲我实在是创不出更好的了,你凑合着弹吧,到时候再修改修改。我够意思吧,把曲留给你,词给我。分工合作,相信你的天赋一定可以创的比我好的。”
那首庄木东生日,顾紫送给他的歌,就是今晚演唱会的主题曲——年少时的我们。
记忆中年少的她们还在叽叽喳喳。
顾紫说:“你弹弹啊,先唱给我们听。”
庄木东说:“才刚拿到手,我怎么可能马上就弹出来啊。”
苏卉说:“练啊,给你半个小时赶紧练。”
庄木东幽怨的小眼神看着这两个女生,苦恼的说:“我试试。”
抓起放在旁边的吉他,在昏暗的月光下,对着那张深紫色,银白色字迹的谱子弹起来。
而苏卉和顾紫,则坐在旁边聊天吃零食。
不到半个小时,庄木东就说好了,可以弹了。
“但是我还不太会唱。”他说。
“我会唱啊,我带着你们唱。”顾紫说。
苏卉赶紧在庄木东弹之前说:“等等,我拿录音机出来,首唱要留下来,以后庄木东成名了,这首歌就火爆了。”
“是啊,你那么喜欢唱歌,以后去当明星吧。”顾紫附和到。
庄木东只是笑笑,没有接话,假装专心致志的练习曲子。而苏卉和顾紫俩人却似乎当真了,闹着要给他取艺名。
“要取英文名,大气而且还不会过时。”苏卉想了想说:“取什么好呢。”
顾紫抬头望月思考,片刻后恍然大悟的说:“取跟回忆有关的,到时候成名了就是以后的事了,纪念我们这时候的友谊和青春。”
“苏卉,你英语好,你想想。”顾紫认真道。
“嗯......”苏卉看看顾紫又看看庄木东,又重新看着顾紫,冥思苦想,“memory,回忆,纪念怎么样?”
顾紫摇摇头,“不行,我不喜欢M开头的,我总觉得太过于女性了。”
“那......forget,忘记遗忘?”
“不行,不能忘记。”
“repent,后悔,悔悟。”
“为什么要后悔悔悟啊,不行不行,我都不喜欢。”
“那你来,”苏卉不想取了,顾紫太挑剔了。
“我英语很差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上高中以来英语都没及格过。”
“好啦,”庄木东打断俩人的争论,“我练习好了。”
○○○
静谧的广场,传出悠扬的歌声,仨人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笑,真值年少。
苏卉取笑顾紫唱的不好听,根本不着调。
顾紫反驳,说这首歌本来就还没确定要用什么调好,自己只是在试试每个调的音。
庄木东只是微笑着,听她们俩人闹。
回忆因记忆久远,脑子里潜意识的排斥而变的破碎凌乱,一会这个画面,一会那个片段。
闭眼沉睡的苏卉,眉头紧皱,表情难受,她应该是梦到不开心的事情吧。
梦见了什么。苏卉翻了个身,眼角有泪,却没有醒来,只是又沉沉的睡去。
——
“顾紫,我告白了。”
“但是失败了,我好难过啊。你出来好吗?陪我一下,我需要安慰。”
2005年的四月初,苏卉站在学校的篮球场上,哭着给顾紫打电话。
她,跟沈泰森表白了,可是被拒绝了。
那晚的星辰寥寥,零星的散落在天边,孤单又寂寞。站在篮球场上失恋的苏卉,难过又孤寂。表白被拒的难过之情让她的泪腺出了故障般的不能自控的汹涌而出。苏卉绕着篮球场的边沿一直走,一直哭。
从伤心难过的嚎啕大哭,到失落委屈的抽泣,最后借着幽暗的月光和昏暗的路灯频繁的抹泪,看手表。
她期间给顾紫打了两个电话,但都没人接。因为失恋了,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大哭上,根本就没想别的,所以在十点多时,母亲的一通电话把失落的她召回家。
别来了,我回家了。苏卉给顾紫发了一条短信,抹抹眼泪走了。
那晚是周六。周日一整天苏卉都窝在房间里兀自难过。年少的苏卉觉得失恋便是失去了所有的爱恋,所有美好的幻想。
周一上学时,顾紫的座位空空如也,苏卉轻叹一声,“居然迟到了。”
晨会过后照例是班会课,苏卉在上课前去了趟厕所。
厕所里有几名隔壁班的女生在议论着什么,苏卉听了微皱眉头,赶紧匆匆出了厕所。
“.......听说她是割腕死的,前晚有人经过看见了被吓的半死。”
“我同桌说是出车祸,被大卡车撞到了。”
“不是不是,是这样的......”
鬼故事吗?苏卉摇摇头,快步走回教室去。
顾紫怎么还没来,都八点十分了,苏卉抬头一直盯着挂在墙上的黑色旧挂钟。
那时苏卉还沉浸在难过当中,暗恋了快两年的队长就那样拒绝了自己的心意,说不气愤是假的,相当气愤。
为什么他不接受我,我不好吗?
苏卉低着头红了眼眶,她又想起前天晚上告白的场景。
“不要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班主任不知何时过来的,站在苏卉身边安慰她,这样的举动让苏卉感到惊慌。
学校禁止早恋是明文规定的事,而且早在分班考之后班主任就宣布了不许早恋这条班规。
而那时班主任突如其来的安慰吓了苏卉一跳,让她感到莫名其妙的同时又很惶恐。但是,最让苏卉惶恐不安的是班主任接下去讲的话。
她说:“人死不能复生。”
她说:“老师知道你们感情很好,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不要难过......”
她说:“......”
“什么?”
“老师你说什么?”苏卉皱着眉不明所以的看着班主任,声音里的颤抖和恐惧出卖了她,“顾紫怎么会死,怎么可能。”
“你是骗人的对不对?你绝对是骗人的。”最后一句,苏卉愤怒的吼出来,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就因为上周五顾紫说你老,年龄不符合外貌,你就诅咒她,你太坏了。”
“你骗人,我不会相信的。”
“我不相信。”
眼泪一直滑落,不受控制。这次,是真的难以控制。
那年的四月,苏卉经历了人生中的两个悲伤时刻。
她喜欢的男生拒绝了她的表白。
她最要好的同桌死于非命。
而间接的凶手,是她。
记忆的碎片太过于破碎,卡带,跳帧,重复出现顾紫微笑的脸庞。
“顾紫,我失恋了。”
“来安慰我,我在篮球场等你。”
“你一定要来,我需要你。”
当年苏卉伤心的在篮球场徘徊等待顾紫的安慰时,悲哀的顾紫又在面临着怎样的屈辱和绝望。
此时躺在床上的苏卉,脑海里的画面如同紊乱的电视机般,胡乱播放着回忆。
突然,顾紫带着绝望愤怒的脸庞出现在苏卉的脑海里,似在诉说她的难过和悲哀。
苏卉屏着呼吸看着她,她的脸突然放大冲过来。
“啊!”
苏卉从梦中惊醒时,天才蒙蒙亮,她呆呆的望着天花板,眼角缓缓流淌下一行清泪,她就那样睁着眼睛,任凭眼泪下滑。
难过的思绪一涌而上,可她却没有为所欲为的放声大哭,她不再年少了,28岁的女人,该知道突如其来的情绪该怎么控制。
脸上的泪就那样兀自掉落,她懒的伸手去擦。被窝那么暖和,为什么要让温热的手暴露在冷空中。
她,似乎已经变成了陌生人,令自己感到陌生的人。
有那么一刻,她感到无比的疲惫,无力的孤单感袭上心头,令她久久不能自已。
床头的闹钟突然响了起来,已经六点钟了,冬天的白昼来的慢,窗上有一层薄薄的霜,外面的天空还暗着,只有对面楼里的某个房间的灯还亮着。
苏卉来这个小区居住已经三年多了,在每个被梦惊醒的凌晨,她都能从没有拉上窗帘的窗户看见对面楼的那间房,还亮着灯。
有时是十分惹火的白炽灯,很亮,在黑夜里很刺眼。有时是一盏小台灯,暖黄色,给人一种寂静的感觉。
苏卉在听着闹钟响到自动停止,没有伸手去按掉,她的心里忽然生出一个想法,一个大胆且非常勇敢的想发。
或许,这个想法她会去行动。
在闹钟再一次大响时,苏卉按掉了它。翻身起床,上班去。
出门时,苏卉站在穿衣镜前,整理装束。
“梦想需要付诸行动。”
顾紫高一时说过的一句话,忽然响彻于耳。
镜中的人莞尔一笑。
“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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