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后,石一清准备离开行辕,却被温以恒开口挽留:“石大人先不必着急走,待会儿还有些事情要交待于你,今日你就在行辕里与我们一起用午饭罢。”
温以恒开口请留,石一清哪有敢走的理由,当即毕恭毕敬的行礼,彬彬有礼道:“承蒙温相您的厚爱,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能与当朝宰相坐在同一桌上共进午餐,说出去也是倍有面子的事情,石一清自然乐在其中。
石一清如今得知所谓的山秀道长与砚台棉布,这不过是苏九冬为让隐次归掏钱办粥厂的计策之后,喜不自胜,忍不住对温以恒说出了掏心窝的话。
“本以为城中旱情之事被太子压着,迟迟无法向朝廷上报,下官亦早已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打算把自己的家底掏空拿出银子来赈济灾民…”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地有好生之德。朝廷的赈灾银两与粮草未到,上天就送来了温相您,助下官与城中百姓度过难关,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得胜而归的温相率领胜利之军回到西受降城,竟然在得知城中旱情后留下来积极为旱情造势请捐,才使得在当前没有朝廷赈灾的情况下,城中安定依旧,没有发生大灾之后的暴乱。
如今西受降城中的形势似乎有所好转,官员与富户们“积极踊跃”的捐款捐粮,甚至连一毛不拔的“铁公鸡”隐次归也在温以恒的授意下开设了粥厂,使得灾民不再忍饥挨饿。
苏九冬命奴仆将午膳一一呈上来,不外乎都是苏九冬搭配的药膳。石一清看到眼前一桌子六个素菜,更加惊叹温以恒竟还能在开坛祈雨过后继续坚持吃全素宴。
石一清看苏九冬为温以恒开始布菜,海带冬瓜薏米汤、茼蒿炒萝卜、冬花川贝炖木瓜…道道皆是真正的素菜,不由得问道:“温相往后这是打算日日食素了?”
温以恒淡然一笑:“哈,本相虽不是谨于口腹之欲的人,但尚没有打算日后全部食素。只因灾民们尚受困于城中旱情,本相身为朝中官员,断没有百姓吃面而吾大鱼大肉的道理。”
“因此本相打算在城中旱情期间暂时食素,既为与灾民同苦,也为调养身体,全当修身养性了。”
温以恒不愿外人得知,苏九冬为他准备药膳,皆因他体内残存有百罗裙毒这一深层原因,所以对外号称为修身养性。
温以恒食素药膳虽不全然是为了西受降城里的灾民,但至少在开坛祈雨后的坚持食素为真,是以面对石一清的问询时也能淡然处之。
更能让石一清对他食素一事全然信服,这便是为官者收买人心的政治手段之一。
石一清当即以茶代酒对温以恒奉敬道:“温相与民同苦,实在难能可贵。不瞒您说,下官以前看过官员惺惺作态假装食素的例子。”
温以恒也不免好奇道:“竟有此事?本相还是头一次听说,食素一事该如何假装?”
对“食素”一事颇有见闻的石一清当即滔滔不绝起来:
“早年下官于关内道凉州城府衙做刀笔小吏,曾亲眼见过当时的县令为求个好名声,日日食素。一开始下官信以为真,哪知细查之下竟发现那位上官的食素,却不是真的食素。”
“那位上官,每日早餐食粥,中午食面,晚间吃馒头。看起来确实是为官清廉的做派。然那早餐的粥却是拿燕窝混在米里熬制,食粥时加的下料更是拿灵芝与鹿茸研磨成的粉。”
苏九冬也是头一次听闻所谓的食素还能有这样虚假的作法,不禁边听边摇头,但却又十分好奇。
“仅仅是早餐就有灵芝鹿茸做拌料,吃得如此丰盛而大补,那午饭与晚膳岂不是更加昂贵铺张?”
温以恒冷声道:“是否昂贵铺张暂且另说,只说这样弄偷天换日的小动作,实在是令人不齿。”
“可不是么…身为百姓父母官却欺瞒百姓,确实有愧于百姓。”石一清说罢也不由得握紧了拳头,连因握紧而渗出薄汗的掌心与指尖都是对那些昏官的不满与愤怒。
石一清将对此事的腌臜愤慨发泄完毕,继续向温以恒说道:
“再说午饭吃的面,面由精米所制,煮面的油是凝如膏脂的上等猪油,汤是拿当日鲜鱼熬出来的高汤;晚间的馒头里塞了剁得细碎的猪肉或牛羊肉末。这般食素,远胜许多荤菜了。”
饶是见多识广的温以恒,也是头一次见识到还有这样“食素”博名声的做法,感叹道:
“天高皇帝远,这些远离京城的官员们为了博个清官的好名声而弄虚作假,竟比那些欺世盗名的京官还会过享受的日子。每日吃得如此铺张,所使银钱竟似花不尽。”下手吧
石一清啐道:“官员与富户们暗通款曲,互利互惠。有富户们的‘滋养’,某些官员自然是吃穿享受不尽。”
正说到富户,屋外有下人来通传,说是隐次归按照温以恒的吩咐,派人将那些被野猫撕碎啃食的存银票据碎片送了过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温以恒起身亲自去接隐次归送来的木盒子,打开一看,里面确实铺了满满一盒子的纸张碎片。
“隐次归真听话,要不就说你这宰相身份实在唬人。据说他在西受降城里有官员罩着,横行乡里作威作福,一碰上你,居然屁颠屁颠真的将碎片送来了…”苏九冬也凑上前观看。
看到这一盒子的碎片,石一清才想到自己刚才的僭越,竟越级上报,向身为最高位宰相的温以恒披露了早年上官们食素贪腐的实情,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石一清暗暗瞥一眼模样平静的温以恒,而后努力平复情绪,强行镇静的附和道:“隐次归对着百姓自然是横行霸道惯了,但他面对官员时还算是听话的。”
“如今隐次归资助的几家粥厂已然开办,并且真的分发了香粥给百姓,那我们接下来是不是只等那位马匠人现身,而后请他为隐次归修补存银票据收据即可?”
苏九冬不以为意的摆摆手:“我们不必等什么马匠人现身,从始至终都没有马匠人这样的人物存在,不过是我们杜撰出来骗隐次归的人物而已。”
“什这…马匠人竟然也是假的人物?”
石一清诧异道:“山秀道长是假的、马匠人是假的、端砚和棉布也没有奇特的效果?整个计策里难道竟连一点真实也无么…”
老实如石一清,也不由得感慨且疑惑,苏九冬与温以恒的这条计策,岂不是现实里的空手套白狼?
苏九冬闻言也不由得发笑:“整个计策真真假假,假的虽多,但至少小女能保证那方砚台是真的端砚、棉布也是真的棉布呀。”
由于答应为隐次归拼凑存银票据收据的人是温以恒,石一清径直望向温以恒,担忧的问道:
“虽然马匠人是杜撰的,但隐次归交给我们那些被野猫撕了吃了的存银票据都是真实存在的。如今没了能拼凑纸张的能人在,我们该如何向隐次归交待?”
石一清不得不佩服温以恒与苏九冬二人的胆量。
这二人不仅空手套到了隐次归的银两与开办粥厂,如今更是在没有“马匠人”这般高手在的情况下,温以恒还敢悍然答应为隐次归拼凑存银票据的请求。
温以恒与苏九冬闻言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唯有被蒙在鼓里的石一清仍在着急:“难不成,我们要自己上阵拼凑票据碎片?”
温以恒再次请石一清入座,更亲自为他到了一杯茶水:“石大人稍安勿躁。虽然没有马匠人那样的人物存在,但我们还有这块黑棉布在。”
苏九冬将黑棉布拿在手里庆庆掂量,解释道:“有了这块棉布在,我们不用费劲心力拼凑碎片,只管手抄即可。”
石一清再次打量苏九冬手里那块平平无奇的黑色棉布,仍然不解:“容下官直言,这不就是一块普通的棉布么?”
“这块棉布看起来确实平平无奇,但其中内情足以让石大人惊叹…石大人不妨与小女到院中一观内情。”苏九冬手持棉布来到院子里。
如今随已入秋,但下午的阳光仍然充沛。金色的阳光洒满了整个院子,入目皆是一片金灿灿的光景。
苏九冬将黑色棉布全部展开,举过头顶,对石一清示意道:“石大人,此棉布的内情在此,你可先于温相之前来一睹为快。”
温以恒闻言放声大笑,投向苏九冬的目光里盈满了柔情与笑意,眼瞳中映出苏九冬的绝美身影。
由于阳光的刺眼,此时的苏九冬半垂着眼眸,双目中光辉顿生,长而密的眼睫在莹润肌肤上投下卷翘的投影。美人半举棉布亭亭立于光影交错间,汇成了简单的一个词,倾国倾城。
石一清知道温以恒与苏九冬关系亲近,但却不知二人早已亲昵如斯。
如今苏九冬“赐予”石一清能在温以恒先看那黑色棉布的奇特之处,再看阳光下耀眼而美艳的苏九冬,石一清也不由得面露红晕,耳朵发烫。
“石大人,你愣着干什么?赶快过来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