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也考虑过在这方面找到突破口。可您是知道的,这务虚要想出成绩,还真不是一般的挠头啊。”程辉有些苦恼的向张一亮牢骚。
“就在今年的夏天,我带省人大的代表团去四川考察的时候,抽空去了趟大地主大恶霸刘文彩的老宅。当年,教科里把老刘的家水牢描述得比地狱还要恐怖,我老头子着实有些好奇呢。”张一亮放下手里的高脚杯,叹了口气,“谁曾想,到现场一看,压根就不是那么回事,完全是当年的地方领导凭空编造出来的谎言,哪来的什么关泥腿子的水牢?”
“颠倒黑白的事儿都可以堂而皇之的印上了教科,这说明什么?天朝的老传统就是欺上不瞒下,只要上边信了,就是大功一件。”张一亮放缓了把玩两只太极球的度,讥诮地一笑,“我老头子当年分管省统计局那一阵子,哪个县,哪个市的GDP数字不掺水,不造假?充其量,也就是做伪的胆量高低而已。”
程辉从老头子的话里,慢慢地砸摸出了一些味道,全神贯注地想了一阵之后,虚心地请教张一亮:“爸,重点是要找到能出彩的突破口。现在各地都在深入学习贯彻N个代表重要思想,变出来的戏法也是多种多样,千奇百怪,难办呐”
“这事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关键是要对了新任省委记的路子。”张一亮的语调并不高,可是,程辉却大有振聋聩之感。
老头子说的没错,今上隔得太远了,根本近不了身,在西部省里,能够一句话就决定程辉未来命运的,非省委记莫属。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只要摸准了省委一把手的心思,适应了当前的内外政治形势,在意识形态领域取得一些亮眼的成果,并不是一件难事。
“爸,您是说省委姜记可能离开咱们西部省?”程辉按捺住内心的躁动情绪,小心翼翼地向张一亮求证省委高层的人事变动。
“嗯,你虽说在省里算是有数的高级领导干部了,可毕竟隔着朝廷中枢比较远。我老头子虽然靠边站了,没了实权,可毕竟还属于是有位置的中管干部嘛,有些老关系还用得上。”张一亮眉心一挑,右掌高高地举起,接着,迅地劈下,拍在了右腿上。
看到了这种极其熟悉的姿态,程辉再一次感受到了,一直隐藏着老头子骨子里的那份特殊的自信。
姜毕竟还是老的辣,张一亮能够从独木桥上杀开一条血路,顺利地登上副省长的高位,没有几手过硬的真功夫,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上边一直强调要保守组织机密,尤其是人事调配的秘密,嘿嘿,我活了这么大一把岁数,看到的却都是小道消息盛行,无风不起浪啊”张一亮睃了眼程辉,笑道,“据老朋友那里传出来的消息,老姜要调去部委任正职,正在酝酿老周接掌记一职。”
“爸,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您和周……”程辉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下意识地停下了话头。
“此一时,彼一时也。那个时候,我是副省长,他是副记,彼此都有利用价值,关系自然也就走得近了。现如今,我老头子赤手空拳,除了浪费口舌吆喝几声之外,就剩下了举手赞同的权利了。”张一亮微微摇了摇头,混官场,机遇实在是太重要了。
正省级可以干到65岁才退下来,而副省级却只能到60到点,黯然下台。
在经济展日新月异的时代,五年的台上时光,可以为家庭,为自己,为亲戚,为朋友,创造出多大的价值,张一亮简直无法计算清楚。
人比人,气死人,正职与副职,一字之差,其间的权力和利益,却有天壤之别。
程辉私下里也一直认为,岳父张一亮,无论是能力还是水平,或是做人的圆润,都比在位的绝大部分省领导高明得多。
上次换届的时候,张一亮之所以黯然下台,永远地离开了权力的中枢,归根到底,还是在军机处(即政治JU常委会,下同)里没有硬靠山帮着说话。
下级服从上级,全党服从中央。在委任制的政治人事制度之下,个人即使再有能耐,朝廷里没有伯乐赏识,全是白搭。
天朝社会,处处充斥着政治性。即使你是在私营企业里打工,也同样会遇到一个世界级的难题,怎样才能获得老板的青睐?
“呵呵,阿辉,过去的事情咱们不去提它了。”既然已经离开了权力的核心圈子,张一亮即使再不情愿,也得屈服于现实。
除了改人事档案上的出生日期之外,不管是哪一级的领导,都必须遵守到点退休的铁律,无一例外。
天朝的政界的游戏规则,很多时候都是因人而异,在执行过程中出现严重变形的诡异状况。
唯独到龄退休的游戏规则,被执行得特别彻底,无人敢于公然挑战。
“老周,我还是非常了解的,以我现在的地位,求上门去,多半是要碰钉子的。不过嘛,也不是没有搭上话的机会。我一位老朋友的儿子,恰好就在国家计委里当处长。那是个实权处,各地大投资大项目的立项,都必须经过他的手。”张一亮冲着程辉微微一笑,“这里头的奥妙,就不需要我多做解释了?”
程辉只觉得眼前一片豁然开朗,国家计委的实权处长,别看才是个小小的处级干部,可问题,县官不如现管,立项的权力捏在人家的手上,同意与否,全靠关系来疏通了。
近些年来,随着诸总理收财权于中枢的分税制尘埃落定,“跑部钱进”的歪风邪气,越刮越邪乎。
中央各个部委之中,最牛B的还要算是国家展计划委员会,也就是俗称的国家计委。
程辉曾经听说过这么一个广为流传的小段子,一位中西部的常务副省长去国家计委的某处办事,只能站着说话,连张凳子都没得坐。
这个小段子流传甚广,程辉以前也只当是笑话来听,无心追根究底。不过,以程辉的政治经历,从他内心深处来说,却是宁可信其有的。
常务副省长,在省里看起来位高权重,威风凛凛。可是,在如今以GDP挂帅的执政理念之下,要想搞大GDP,就必须上大项目,做大投资。
而国家计委恰好完全掌握了大项目立项的审批权力,上或是不上,不是省里能够决定的,必须人家说了算。
关系到位了,即使是污染严重的项目,也完全可能拿到立项批文。
关系疏通不力,即使是很好的项目,人家嘴巴一歪,只需要一句话,中央三令五申,绝对不允许大搞重复性建设,就能把地方上的领导噎在那里,丝毫也动弹不得。
地方也可以私下里悄悄地去搞大项目,可问题是,分税制之后,很多地方连工资都很难维持,哪来的钱上大项目,搞大投资?
即使地方上凑足了资金,可是,毕竟是先上车没补票的项目,一旦撞上了整治运动的枪口,不死也得脱好几层皮。
现在,张一亮忽然提及在国家计委,居然有这么一层过硬的关系存在,程辉不禁惊喜莫名。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曲径完全可以通幽,混官场混的就是人脉,混的就是门道,硬闯不行,还可以曲线救国嘛
“这种关系,不能轻动,毕竟,我那老侄子身份敏感,欠情太多,他就没法混下去了。”张一亮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熟练的把完整手里的太极球,上下翻飞,即使是见惯了的程辉依然有一种惊艳之感。
“只要你在党建方面做出了叫得响字号的名堂,到了提拔的关键时刻,我那老侄子,暗中使点劲,帮你说上几句扎实的话,事情很自然的不会太过困难。”张一亮摸了摸下巴,整个人显得神采飞扬,仿佛置身于全省干部大会之上。
程辉非常理解老头子退下来之后的失落感,台上与台下,冰火两重天,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职位越高的领导,退下来之后,失落感就会越强。几十年领导生涯下来,张一亮早就适应了下级们早请示晚汇报,事事以他的态度为准绳的人上之人的生活,一旦离开了那个位置,失去的利益固然巨大,精神上的满足感出现重大的偏差,再所难免。
“知道你着急了,我老头子也就不卖关子了,这里有份提纲,你拿去仔细地看看,琢磨下里边的道道。”张一亮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张褶皱颇多的便笺纸,顺手塞到了程辉的手中。
程辉凝神反复看了几遍之后,情不自禁地拍案而起,大笑三声,“妙,妙,妙”
“爸,你们这是在说什么呢?”程辉的老婆,张一亮的独生女,张丽端了一盘子削过皮的苹果,走到了近前,有些诧异地问张一亮。
“男人们的事情,你们女人家少管。”张一亮非常霸道地挥了挥手,示意张丽少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