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木流一身黑甲手持龙胆,已经消失在南边儿海上,那些驻足半空的修士却还在原处。大家都有些心惊胆战。光论煞气,这豆兵城内无人可与那人相提并论。
乔帽儿与龚成龙对视一眼,两人都难掩各自眼中的震撼。
“那家伙到底杀了多少人?”龚成龙皱着眉头说道。
乔帽儿苦笑不已,喃喃道:“还想着抢在他前面杀魔呢,看这情况,估计他到了战场中被众魔围攻后,才是真真显露他的实力时。”
龚成龙点了点头,与人捉对厮杀跟身陷大军之中完全是两码事。
有一句话说的很好“江湖客在技,万人敌在势。”
即便这句话用在修士身上不太贴切,可就凭方才一股子虽千万人的气势与那一身不知杀生多少万才有的煞气,着实让人震惊。
要论杀力,当然是剑修最佳。但若是两军阵前的话,铁甲将军万人敌与那一剑可开天的剑修一般震慑人心。
乔帽儿两人苦笑着往南掠去,悬停在海面的众多修士也终于动了。
海岸边上的离秋水不知为何有些担心,那一身煞气的由来张木流自然说过,当然不是杀人而积攒的。
他说过,在那梦境里一样有征战不休,他那一身煞气是与龙胆跟那身黑甲一起杀出来的。
心里住着无数的人,如何后退?
只是每当张木流换成黑衣时,离秋水都很担心他,更多的是心疼。
最愤怒时,往往都是最难过的时候。
刚才那滔天煞气惊动的可远不止城主府的读书人,僧人和道士。
这座岛的最中央有一处林子,里面都是李子树,只是数千年来那片林子从未开过一次花,也从未结过一次果。那些去了南边儿战场上却又没回来的人,尸体能回来了少之又少。于是这一大片李树林子,每颗树上都密密麻麻挂着黑色的铁牌子,都是写着从何处来,叫什么。
今日林中有三个中年人围在一处石桌,其中两人下着棋,另一人一会儿帮持白子的,一会儿帮持黑子的。
在张木流换上一身黑甲时,这三位不知活了多久老怪物便都来了此处,皆是跨洲而来。
其中一人摇了摇头,淡淡笑道:“这小子不过十九岁而已,哪儿来的这一身杀意?即便是在那看门人所在的地方,也不至于这样吧?”
另一个中年人落下黑子,同样是笑着说:“你可别忘了,胜神洲以一洲之力拖延住了这场天地大变,这个年轻人背着黑如小子的剑,又身怀水火真意与三教真意。”
持白子的中年人则是笑道:“你也别忘了四海八荒之外还有什么。这小子那一身黑甲,你们看不出来从哪儿来的?黑如那小家伙不听劝,去了那地方一趟后早就半死不活了,回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怒斩开了胜神洲。那个拘着巨鹿泽的秘境,是黑如年轻时候帮着那最后一位人族大帝治理水患时斩落的一截天河,从那处地方回来这人间,便去了那处秘境,再没有出来了。所以说,即便这姓张的小家伙去过八荒之外,也不可能是黑如带他去的。”
忽然间有人喝了一声佛号,这处林中传来一道身音:“你们三个老家伙来我这儿干嘛?是和尚我老了,你们觉得好欺负?”
观战的中年人一身儒衫,他跳脚骂道:“你个臭不要脸的老秃驴!佛祖都没把脚伸过去其余三洲,你他娘的倒好,现在哪儿没有你们佛家弟子?老子胜神洲都有你那劳什子圣地一大堆了。”
下棋的一个道士与一个儒衫却背剑汉子皆是点了点头。
方才那和尚又说道:“我说牛鼻子,他们儒家独占两洲,你看的过去?”
道士淡淡说道:“为什么看不过去?他们家老夫子都承认是我道祖弟子,我干嘛看不过去?”
两个读书人有些尴尬,可人家说的是事实,也没办法去反驳。
一道涟漪过后,林中走出来个瘦的如同枯木的老僧。敢于自称和尚的,除了无知之辈就是的的确确有了众多徒弟的僧人。
老和尚无奈道:“差不多行了吧?那小子再讨厌我佛门,和尚我也不至于给他穿小鞋的。”
下棋的三人这才各自站起身子,对视一笑后瞬间消失。
老和尚叹了一口气,转身看着那密密麻麻挂在树上,风起时便叮铃作响的黑色铁牌,叹了一口气,默念一句啊弥陀佛。
……
战场就在豆兵城千里之外,魔物可以无视海上罡风,修士却不能。好在数千年前便有许多大修士联手打散了一些罡风,所以才能将魔物稳稳拒之于千里外。
寻常时间豆兵城对下战场一事没有什么特别的管制,愿意去就去,走到一半儿回来也没人会说你是逃兵。只不过愿意下战场的,不管再如何惜命,都会出手杀魔才会离开。而有些指着杀魔积攒战功或者挣钱的,就会在南边儿待很久,有命回到豆兵城里,就是血赚。
这片战场几乎每天都在死人,死伤数百魔物起码也有十余修士陪着。可尽管如此,每日往战场赶来的修士也是数不胜数。
今日战场并没有多惨烈,死人当然会死的,只是从来如此罢了。
几个年轻女子被数百头魔物围住,是一些如同寻常山林野兽的魔物,估摸着境界最高的也才等同于金丹期。这几个女子都是金丹修士,像是已经苦战许久了,堪堪只能挡住身边魔物。
为首的女子苦笑不已,对着身旁三个同伴说道:“等一会我吸引它们,你们三个抓紧时间逃跑去,回了茏暮山记得告诉师傅她老人家,江萝没给她丢人。”
一旁三个女子一同摇了摇头,江萝着急说道:“怎么那么不听话?彩儿你带着她们两个,等会儿有机会就赶紧走。”
依旧无人回答,三个女子只是倔强摇头。
正此时,一个瞧着邋里邋遢的少年,踩着一把需要“吃钱”才能动的飞剑,从远处飞来,口里大喊道:“几位姐姐快走,有舍山刘工来也!”
起先看到那远处飞来的少年,四个年轻女子还真有了一些希望,可到近一看,四张长得还算漂亮的脸蛋儿都黑了。
这哪儿是来救人,这是送死!一个筑基期的小子,跑这儿干嘛来了?
原本以为这少年人晃一圈儿就会跑,谁知道这家伙拾起脚下的长剑,踩着海水飞奔过来,跳起来就往魔物堆里去。
彩儿惊叫一声:“臭小子你疯了吗?”
刘工笑道:“本就是无用之人,死就死了,能换回四位漂亮姐姐也是值得了。你们趁此机会快些逃命吧。”
四位女子对视一眼,皆是咬了咬牙,手持长剑钻入魔物堆儿里厮杀起来。
到底是敌方数量众多,四位女子也早已精疲力尽,这才一小会儿,被围着的就是五个人了。
那名叫彩儿的女子气不打一处来,瞪眼看着眼前这个鞋子都不好好穿的少年,无奈道:“你一个筑基期的小子,来这儿干嘛呀!难道还想英雄救美吗?四个大美女你应付的过来吗?”
少年刘工挠头笑道:“认真点儿还是应付的过来的。”
四位女子闻言皆是冷眼看去,少年缓缓转头看向越来越多的魔物,像是在思量对策。
江萝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原本还有机会逃走的,可是这臭小子带了一屁股魔物过来,这下就很难脱身了。”
只是四位女子忽然都笑了,彩儿大声笑道:“那就死在一起呗!只是便宜了这臭小子了,四个大美女陪他一起死。”
刘工其实想转身说一声谢谢的,可魔物已经聚拢过来,他一个筑基修士,也只能挑一些弱小魔物去打。
四个女子一位少年与数百头魔物战成一团,好在其中没有人形魔物,不然死的更快。
这几个女子都是用剑的,只不过尚未晋升元婴境界,都不算是剑修。不一会儿的功夫,几人都是身上伤口无数,鲜血淋淋,最惨的就是穿着绿色长裙的江萝,背部腹部皆是被划出一道口子,大片雪白染着红色裸露在外。另一边的彩儿竭力护着个邋里邋遢的少年,也是逐渐越战越衰落。至于剩下的两个女子,就更狼狈了。这两个女子是孪生姐妹,一个叫萧暮另一个叫萧雨,年龄只比刘工大个一两岁罢了。
这对儿孪生姐妹忽然对视一笑,两人手臂挽着手臂似龙卷一般旋转开来,杀了一圈儿之后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两道剑光便将另一边的三人斩飞出去数百丈。
萧暮与萧雨一齐笑道:“两位姐姐快走,我们守得住。”
话说完两人便被魔物围的水泄不通,仿佛下一刻就要生吞了两个年纪不大的女子。
彩儿与江萝站稳身形就要往里面冲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魔物最中间的两个女子,几乎长得一模一样,此刻她们朝着江萝与彩儿看去,笑的也是一模一样。
江萝与彩儿已经停下身形,眼泪如同江水决堤一般。而一个邋里邋遢的少年却依旧持剑往前狂奔,嘴里还念叨着:“老子就是不要命,来呀!你们这帮狗日的。”
其实,刘工此举,与送死无异。
少年还没有冲到萧姓姐妹身旁呢,一抹银光从他耳畔掠过,随后炸雷响起,一杆长枪斜立在那对儿孪生姐妹前方。紧接着长枪自行舞动,横扫几下之后,数百魔物已经死绝。
半空出现一个身穿黑甲的冷峻青年,他咧嘴笑道:“你小子怎么跑这儿来了?不是答应我了,成了剑仙就来做牛做马吗?”
刘工笑不出来,活下来的萧暮萧雨,还有更远处的江萝与彩儿也是笑不出来。
少年人自然认出来这位剑仙前辈了,可那一身煞气让他不敢确定,这个黑甲将军便是那个问自己“凭什么”的前辈。
那四位女子笑不出来,自然也是因为那一身煞气。从未见过有人身上杀意如此之重。
江萝结巴出声:“前……前辈,江萝多谢救命之恩。”
张木流翻了个白眼,谁大还不知道呢!
只是若是给她们知道了年龄,肯定就不怕自己了,更好况下面的臭小子还一直以为自己活在坎儿上呢。
于是张木流笑了笑,开口说道:“杀魔不急在一时,你们虽是女子,可心中豪情半点儿不输男子,先回去养好伤再来吧。”
江萝强憋出一缕笑意,微微点头后便朝另一边的两姐妹招手。可一看之下,江萝与彩儿都是有些无奈。
原来那两姐妹皆是直直看着悬停高处的青年,眼珠子都舍不得转。
张木流后知后觉也注意到了那两个女子的眼神儿,当即吓了一跳。
赶忙与刘工说了一句:“你也跟着回去,先去给我看孩子。”
刘工一头雾水,心说这才几天,孩子都有了?
正想问几句呢,又是一抹银光从耳边划过,龙胆再次回到黑甲青年手中,紧接着一抹黑线,那个剑仙却持枪的前辈已经消失不见。
留下了一个一头雾水的青年,两个不知如何开口的女子,还有一对儿神情落寞的姐妹。
往更南方向飞去的张木流擦了擦额头汗水,暗道一声还好老子机警,也不知道合道期的神识能不能看这么远。
即将到那临界战场时,张木流握着手中长枪轻轻笑道:“老伙计,一时半会儿救不活你,的确是我不好,作为补偿,今日便大杀一场?”
龙胆顿时轰鸣不已,似乎是在呼应着张木流。
张木流大笑几声,看着前方蚂蚁般黑压压的一片魔物,淡淡开口:“游方……呃,暂时先叫你小南吧!你们自个儿撒欢儿去,有人身陷险境就过去帮忙。”
游方从左袖掠出,一抹银光从右边儿袖子掠出,游方与南山飞剑一同飞往战场深处,一道剑光掠过便是一片魔物倒下。
同等于金丹境界的魔物,在这两柄剑下,就如同烂泥一般。
张木流大喝一声:“我来也!”
倒是没把魔物惊到,反倒是那些大战正酣的修士都被吓了一激灵,纷纷转头骂娘。
张木流可不管旁人什么眼光,一枪扫去一大片魔物,又笑着说了一句:
“江湖我是背剑客,上阵亦是万人敌!”
乔帽儿与龚成龙刚刚追至便听到前方青年这句话,两人黑着脸奔去战场,也是斩魔不断。
要说打杀魔物境界最高的,或许不是张木流。可单论哪处最有气势,这黑甲青年绝对是算作头份儿。
一枪横扫便是一大片,更气人的是那小子,一枪挑起一股巨浪,仿佛水龙一般便贯穿一大片魔物。花里胡哨的,哪儿有个认真打架的样子?就这还惹得几个年轻女修士眺望不已。
今日战场上规模不大,魔物那边儿连个分神境界的都没出来,任凭人族修士打杀这些低境界魔物。
龚成龙忽然皱起眉头,朝着乔帽儿说道:“不对啊!这家伙是在惹分神期的魔物围攻他!”
乔帽儿也有点摸不清张木流到底想干嘛,只是想着,一个元婴修士再能打,敌得过数十个分神修士吗?这家伙脑子有病吧!
于是他笑着说道:“由着他作,到时候被打个半死了我们再去救他,也算是帮敏儿报仇了。”
两人接着杀魔,到底是年轻剑修,虽是没有张木流那边儿招人恨,可依旧杀进杀出,如入无人之境。
龚成龙没来由说了一句:“敏儿知道你喜欢她吗?”
乔帽儿黑着脸提剑往龚成龙去,两个豆兵城最拔尖儿的年轻修士一边杀魔一边儿打架。
张木流笑了笑,那两个家伙故意让自己听见他们的对话。
这儿的本土修士,无论看谁如何不爽,战场上能救就一定会救。谁都是爹生娘养的,敢于下场杀魔的,没人会理会那人在外面是什么样。即便是大奸大恶之辈,但凡下了战场,便是我辈人。
远处的游方与南山飞剑真是听了主人的话了,使劲儿撒泼,这砍一剑哪儿戳一剑的,专挑金丹期即将化形的魔物下手。
这处战场的气氛,自打来了个黑甲青年以后便有些变味儿了。
一身黑甲手持长枪在前方不断冲杀,或许是仇恨拉的太多,大批元婴魔物也往这边儿聚来,最早来此处的修士,反倒是成了看戏的。
这处战场纵深腹地可没有什么筑基修士,就连金丹修士都是少的可怜,最少也是元婴期。先前刘工所在的那些地方,就是小修捡漏的地方,路过的高境界修士也乐于让他们捡漏。
一时间数十个元婴期的魔物围了过来,张木流有些惊讶,这些化作人形的魔物,居然是会皱眉头的吗?更让人惊讶的还在后面,其中一个魔物阴恻恻笑了起来,口吐人言:
“人族!你杀上瘾了吗?”
张木流差点儿爆粗口,他娘的还会说话!怎么没人告诉我一声?
乔帽儿闪身过来,笑着说道:“元婴期的魔物几乎与人没什么区别了,只是脑子还是有些笨拙的,我们其实不喜欢叫他们魔物,而是称之为异魔。你也看到了,他们化形后就与我们没什么不一样了,不管那些大人物给的说法儿是什么,我们下过战场的,都会叫他们异魔。”
张木流点了点头,三教给的说法儿的确让人无法恭维,骗小孩儿呢?
“乔兄,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今日我必须要斩二十头分神境界的异魔带回去。”张木流淡淡说道。
乔帽儿疑惑道:“二十头?且不说你能不能斩那么多,你要换取什么东西?这么急?”
张木流苦笑道:“我闺女急需一种救命的药材,城主那边儿就有,只要我今天能带回去二十头分神魔物,他便给我那药材。”
龚成龙暗自传音给乔帽儿:“你怎么看,这家伙不像在诳人。”
乔帽儿皱了皱眉头,片刻后沉声道:“你得去跟敏儿赔不是。”
张木流笑着点了点头,心说两人还是太年轻了。
转头再次冲去前方,龙胆在手,便生豪情。那水道真意还没有用过呢,既然做不到水火相融,那今日便来试一试这道水意。
只见一身黑甲的青年一手持枪,龙胆缓缓裹上一圈儿淡淡水意,青年持枪一招横扫之后,方圆千丈便只有十余个元婴异魔还在近前。
许多打累了的修士都已经悬停在后方,有的拿出酒水开始喝起来,一边饮酒一边儿看戏。
要看看这个煞气冲天却只有元婴的小子,如何枪挑数十同境界魔物。
众人只见张木流被异魔围住,那青年反倒是笑了起来,与那些异魔说道:“你们信不信我不用枪就能干翻你们?”
元婴境界的异魔会说话,但都不愿意搭理他。
张木流尴尬不已,只得提起长枪冲过去与其大战,虽是以寡敌众,却也打得不算多吃力。
元婴期异魔而已,又不是天才修士。
一身水道真意也是展露出来,包裹住那一身黑甲,挨个元婴期几拳是没什么问题的。
后方看戏的正想看看这小子想玩儿什么幺蛾子呢,结果接下来一幕让他们差点把酒水都喷出口来,就连龚成龙与乔帽儿也是嘴角抽搐不已。
原来是那一身黑甲的青年,故作后退,惹得异魔站成一排冲来,紧接着两道剑光无声无息掠来此处,十余元婴异魔便被串了糖葫芦。
观战修士都想对着那黑甲青年说一句:
“好……不要脸!”
只见那青年收敛了一身煞气,黑甲消失不见转而成了原来的一袭青衫。两把剑掠回悬停在其周围。他十分熟练的在袖中掏出来一团藤条,将十余个元婴异魔拢到一块儿,顺着剑戳出来的窟窿将其一个个串起来。
回头看向后方时,他发现这些修士怎么有些神色古怪。于是张木流挠了挠头,笑着说:
“山里长大的,小时候穷怕了!”
一瞬间而已,四处修士都已站立起身,眼神直直看向南方。
张木流再次转身,不知不觉就咧起了嘴巴。
一袭青衫左手微微抬起,游方在此!右手同样抬起,龙胆也在。一柄南山飞剑变作丈许长,悬停在张木流身后。
脱了黑甲的张木流,一手握枪一手持剑,可惜的是没法儿腾出手喝一口酒。
青年咧起嘴巴,朝着南边儿说了一句:
“狗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