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点多钟,从南方开来的一趟列车,缓缓地停靠在云滨火车站的三号站台上。从车厢里出来,刚上月台,迎面吹来的一股冷风,让纪小川不由打了一个寒颤,立即感知到了内陆与沿海温差的明显。
从火车站的出站口出来后,穿过车站广场,纪小川拖着拉杆箱一路前行,快速朝附近的公交站走去,准备去中心汽车站转乘长途汽车。纪小川的父母,住在云滨市下辖的东祁县城,距云滨市有60多公里。
火车站的附近,是云滨市的一个热闹非凡的场所。这里面,除了流动人口比较集中的原因外,还因为附近有几个大型综合商场,商贾云集,顾客盈门。但今天,由于天气寒冷,街道上的行人和车辆并不太多。
每年的一月,是江南省一年中最寒冷的一个月份。也许在一些人的印象中,南方的冬季自然没有北方寒冷,冬天要好过得多。但其实不然,由于南方的冬季常伴有阴雨天气,空气湿度大,所以让人感觉特别冷,而且是那种刺骨的寒冷。
再者,南方人过冬,并不比北方人好过。因为没有集中供暖,家家户户取暖的方式不尽相同,有用空调的,有用电取暖器的,还有生煤火的。但无论用哪种取暖方式,南方人上床后,出于安全考虑,基本上都会关闭取暖设备,房间里的温度与户外的气温基本一致。因此,早上起床,就成了考验意志的一件事。除了工作日,大多数南方人,都养成了懒床的心理和习惯,实在不愿过早离开温暖的被窝。
在公交站上了一台K1路公交车,K1是从火车站到中心汽车站的一条公交线路。找了一个座位坐下后,纪小川便从兜里掏出手机,读起了从网上下载的一部长篇小说。
也不知过了多少站,纪小川感觉身边又换了一个乘客,便不经意地抬头扫了一眼。身边的乘客,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瘦长脸,穿着一件厚厚的黑色羽绒服。
中年男人对纪小川客气地笑了一下,接着问道:
“小伙子,在看小说吧?”
纪小川笑着点了点头。
中年男人又问:
“什么题材的,读得这么用心?”
纪小川说:
“是去年获得矛盾文学奖的一部作品。”
“哦——你喜欢读严肃文学,”中年男人来了兴致,脱口而出道,“难得啊!”见纪小川疑惑地看着自己,中年男人又说,“哦,我是说,现在的年轻人大多都喜欢读玄幻小说,似乎对严肃文学没有兴趣?”
纪小川笑道:
“也不尽然,只要作品写得好,年轻人也爱读。”
中年男人有些尴尬,连声说:
“对对,主要是作品的质量。哦,对了,我最近也在网上发表了一部小说,如果不介意,希望你能捧场。如果觉得作品还可读,就帮我宣传宣传。怎么样?”
纪小川问:
“小说的名字叫什么,在哪个网站发表的?”
接下来,中年男人简要地对纪小川介绍了自己的作品、创作意图和网站名称,并说教了一番读严肃文学的好处。完了,中年男人掏出一张名片递给纪小川,说,对不起,我要在前面一站下车了,这是我的名片,希望能得到你的指点!
纪小川客气了一句,伸手接过名片,正想细看,公交车已经到了一个站点。中年男人顾不上多说什么,匆忙跟纪小川说了一声再见,便起身朝车门口走去。
中年男人离开后,纪小川便把捏在手里的名片凑到了眼前,一看才知道,中年男人叫蔡文凯,是云滨市电视台的记者、新闻部主任。看完名片,纪小川便下意识地朝车门口望去,但没有见到中年男人的身影。再往车下看,中年男人已经到了人行道上,且行且远。
此时的纪小川并不知道,这个叫做蔡文凯的中年男人,在不久的将来,竟然会成为自己的同行和老师。人生的际遇,有时就是在这无意的相逢中。
蔡文凯从公交车上下来后,便迈步朝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走去。虽然刺骨的寒风让蔡文凯的清醒了不少,但仍然感觉脑袋有点昏沉沉的。因为早晨被沈洁茹的来电闹醒时,蔡文凯才刚刚进入梦乡不到三四个小时……
昨天是周五,妻子陆小敏留宿娘家,让蔡文凯的耳根清静了不少,也没了拘束,正好静下心来修改自己的长篇小说。
进入故事情节后,蔡文凯也就没有了时间概念。过了十二点,关灯睡觉,蔡文凯又被脑子中突然冒出的东西搅得重新爬起。这样折腾了几次,就到了凌晨三点多钟。蔡文凯不由感慨,文学作品真的是煎熬出来的。
蔡文凯感觉脑袋昏沉沉的,不由有些悻恼,心里埋怨来电搅了自己的睡眠。正想掐断,迷糊中睁了一下眼,便赶忙按下接听键,把手机放到了耳边。
手机里响起了沈洁茹的声音:
“喂,师傅,还懒在床上吧?”沈洁茹的一声“师傅”,让蔡文凯心里感到既爽又好笑。心想,这鬼丫头倒是长了一点记性了。
前几天,在一个饭局上,蔡文凯对沈洁茹当众直呼自己的名字心里很是不爽,曾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过沈洁茹一次。
想想,唉!现在的年轻人有时真是太随意,称呼人也不分场合,显得没大没小的。又想,沈洁茹与自己亦师亦友,私下就大可不必事事拘谨嘛!不过,被人尊称,听起来好象还是顺耳些。蔡文凯闭着眼睛,迷糊地说道:
“鬼丫头,说吧,什么事?”
沈洁茹说:
“师傅,我想请你喝咖啡。”
蔡文凯一听,没好气地说:
“喝你个头,大清早的喝什么咖啡?”
想想,似乎有些明白。前几天晚报进行了一次干部调整,沈洁茹升任新闻部主任,这丫头肯定还处在兴奋之中。于是追加了一句,“洁茹,师傅恭喜你!但你记住,别翘尾巴哟!这样吧,喝咖啡就免了吧,师傅晚上设宴为你庆贺吧。”
沈洁茹说:
“哪啊,师傅,人家有事找你呢。不说了,我在伊索比亚等你,不见不散哦!”
“哎哎——”蔡文凯还想说点什么,对着手机叫了几声,但耳机里已是一片忙音。蔡文凯无奈,只好爬出了被窝。
简单地洗漱了一下,蔡文凯穿上羽绒服,拿上提包,便朝门口走去。一打开房门,迎面吹来一股寒风,直往脖子里钻,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蔡文凯到了咖啡馆,一进大厅,顿时感觉身上暖和了不少。大厅里客人不多,稀稀拉拉的。蔡文凯往大厅里扫了一眼,就看见沈洁茹正坐在不远处一个靠窗的小桌前。
蔡文凯悄悄走过去,见沈洁茹穿着一身式样新颖的大红长筒羽绒服,双手捧着杯子,侧身望着窗外,一脸的愁云,似乎在呆呆地想着什么心事。
在沈洁茹的对面坐下,沈洁茹竟然没有察觉,蔡文凯便不高不低地叫道:
“呃,沈洁茹,在想什么呢?”
沈洁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向蔡文凯砸过去一个白眼,嗔道:
“师傅,真是的,一声不响的,你想吓死人啊?!”
蔡文凯呵呵笑道:
“嗬!猪八戒倒打一耙。我刚才在你的身边站了这么久,你都没有察觉,也太专注了,看来心事不少呢!嗳,升了官还愁眉苦脸的,装酷啊?”
沈洁茹没好气地说:
“装什么酷,烦都烦死了!一个副科,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蔡文凯夸张地叫道:
“姑奶奶,知足吧!你才多大,80后,参加工作才几年就混到副科了?要知道,师傅在江湖上混了十多年了,如今才是个正科呢!”
蔡文凯自然知道,云滨日报社才是正处级单位,部门主任是正科级。而《云滨晚报》是日报的子报,副处级单位,部门主任才是副科,算是在官场刚入流。但虽说是刚入流,在云滨这个中等城市,一个80后现在能混到副科级,已经非常不错了。
沈洁茹给蔡文凯倒上咖啡,申辩道:
“师傅,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工作上的事挺烦人的。”
蔡文凯笑着问道:
“底下的人不服?”
沈洁茹摇了摇头。
蔡文凯接着试探道:
“工作打不开局面,挨头批评了?”
沈洁茹还是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啊?”蔡文凯用手抓了抓头发,一脸茫然,说,“猜不出来了,你自己说吧。”
沈洁茹苦着脸说:
“是没办法与其他部门合作。师傅,怎么办啊?我都愁死了。”沈洁茹说得可怜兮兮的。
的确,自从自己升任新闻部主任以来,沈洁茹面对的困扰和压力,主要来自职级相近的中层同事。不管沈洁茹做什么,只要涉及平行关系,都觉得费劲。除非有大头儿压阵,沈洁茹就感觉自己得不到其他部门真诚的支持和配合。
“哦——”
蔡文凯恍然大悟。这种事他也经历过,只不过时间太长远,被自己淡忘了。其实,这种情况在职场中很普遍,任何一个刚提拔的人,差不多都会碰到,特别是年少有成者,情况会更严重和复杂一些。
对于年轻人来说,谁都想职位升迁得快一点,可他们也许不会想到,这种超速升迁,也常常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和困惑,特别是同一层级干部的认同问题。你想啊!年纪轻轻的能成为部门领导,除了业务能力外,其个性表现也必然是鲜明的,所谓鹤立鸡群也。可你这一升迁,一下子跨过了多少人?有多少人心里会突然失衡呢?
特别是那些资深的部门负责人,昨天还把你当小二看待,今天就平起平坐,说什么心里也有些别扭。再加上新人如果不懂得人情世故,给你上眼药、搞摩擦、制造麻烦的人能少吗?
蔡文凯太了解沈洁茹的性格了,如果没有这出戏,他才觉得不正常呢。一想到这些,蔡文凯乐了,打趣道:
“师傅早就跟你说过,官有官道,不是谁都觉得好玩的,知道如坐针毡这个成语吗?”
沈洁茹撒娇道:
“哎呀,师傅,人家都烦死了,你还有心情取笑。”
蔡文凯正容道:
“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可烦的,不就是那么点事嘛!师傅告诉你,去读《红楼梦》吧,瞧瞧人家宝姐姐是怎么处理平级关系的。”
沈洁茹疑惑道:
“薛宝钗?”
蔡文凯说:
“对啊!记住,宝钗的处世之道,就是不要做风头最劲的人,那样的人到哪里都招眼。知不知道?王熙凤虽然得宠,走到哪里都闪亮登场,可她招人恨啊!宝钗就不一样了,她经常被贾家的领导们赞许,但又不是最招眼的一个……”
捭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