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受不起(1 / 1)

林士德百般不情愿地去刘蔓房中,萧逸之和萧胜之坐在一旁,看他为刘蔓把脉。

“大夫人是心中忧思过多。愁忧者,气闭塞而不行,以致损伤精神,头眩目昏,心虚气短,惊悸烦热,因此夜不能寐。脾失健运,因此日不欲食。喝几剂归脾汤,减少些忧思就会见好。”

刘蔓狐疑地质问:“林先生怎么讲的和长安的大夫一样。”

“大夫人就是这个病,问谁都一样。”

“但我总是噩梦连连,就没什么药可以医治?”

林士德漠然道:“噩梦乃心病,无药可治。心无愧者自无噩梦。”

刘蔓冷冷一笑:“耳闻尹姬也时常梦魇连连,如果林先生为尹姬看病,会否也说心无愧者自无噩梦。”

林士德脸色霎时凝固。

刘蔓冷嘲道:“听闻尹姬梦魇自两年前起,宫中太医早已束手无策。两年前不正是林先生离宫之时?林先生一走,尹姬就日不欲食,夜不能寐,梦魇不断,真是巧啊!”

萧逸之心头一凛,脸色却从容如常。

林士德冷若冰霜地扫视刘蔓,刘蔓自若地品了口茶:“林先生若想重回宫中,本夫人自有办法帮你。”

林士德冷言道:“林某还需要夫人帮忙方能回宫?是夫人把自己想得太高了,还是把林某想得太低了。”

刘蔓淡然道:“林先生自是有本事来去自如。只苦了尹姬,日思夜念的,是得不到皇上的恩宠,还是…”

林士德脸色骤变:“大夫人的病林某已看妥,告辞了!”

刘蔓冷漠一笑,目光落在萧逸之纹丝未变的淡然上,心中愤恨顿起:这小子为何可以如此冷静,让人看不明,摸不透。难道没了林士德这颗棋子,他全然不在意?

林士德站在湖边,凄然地望向湖面。碧空如洗,碧湖如镜,天水相汇处,浮出飘渺如梦的身影。

十年前与尹姬的初次相遇时的绵绵情意,八年前她入宫为妃时的撕心痛苦,四年前她痛失孩儿时刻骨铭心的重遇。最后,两年前他忍痛决绝离去。十年的相思情恨,不忍回顾,却又难以忘怀。片片缕缕,全是心头的伤。

萧逸之慢步走向他身旁:“马车已备妥,先生随时可以离开。”

林士德凄凄轻叹:“回去又能如何?”

萧逸之悠然道:“回去或许不能改变什么,可不回,先生会否抱憾终生”

林士德诧异地望着萧逸之,半晌,回过神:“总以为你心思缜密深沉,是个成大业的料子,谁知也是个至情至性的情种胚子。你爹恐怕要失望了。”

萧逸之没有接话,沉静地凝望碧草银湖。

“逸之,不要对月桐用情。”

萧逸之愕然地望向林士德。

“我一时好奇套了她的生辰为她起卦。她如今虽为亡国公主,但她以后的身份,远比你想象的尊贵。尊贵得可望而不可及。”林士德凝视他,字字铿锵地念道:

“凤舞鸣月,惊破苍穹。

黄沙飞影,咫尺万重。

昊天之中,天地尊荣。

月起腾龙,凤栖梧桐。”

萧逸之身子一抖,声音微微颤抖:“天地尊荣?”

“这是凤格的卦象,她命中注定会成为一国之后,尊荣天下!我算出此卦后,反复算了三次,每一次都是同一卦象。”林士德重重道“我虽算不出到底是哪一国,但她与大汉,西域和匈奴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她将来必会是其中一国之后。”

萧逸之震惊地凝视林士德,林士德的双目倏忽间蒙上一层雾气:“我也曾经不服,可命,就是命。当初,我已算出她会嫁入帝王家。我不服。我俩定亲后,我以为事在人为,天命可转。可是在一次采药时,我摔下了山崖,受了重伤。山民救了我,但我也在山上修养了三个月才能回家。回去后,她已被选入宫中。我心神俱裂,却无力挽回。我日思夜想,如果那天我在山崖边没有多走那一步,如果我没有掉下山崖,我和她的命途会否就能重写?可上天就是要我走那一步。那一步,就是命!”

他的一字一句如盘石,把萧逸之的心压至谷底。

林士德深深叹息:“你一向谨言慎行,却和她玩起康哥哥的游戏。月桐是很讨人喜欢的女子,但她不是你留得住的人。即使你命中富甲天下,你依旧不是条龙,配不上她这只凤。既然是无缘,你别把自己掺和进去,趁早脱身吧!”

“她是月氏公主,本就是凤。”萧逸之声有微颤。

“昊天之中,天地尊荣。逸之,这个命格太高太重,你受不起。”

林士德听出萧逸之竭力压抑着的喘息:“你好好思量。如果你和她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到你们要分开时,你和她只会肝肠寸断。就如尹姬,早知今日她如此痛苦,当初我算出她的命格时就该转身而去。相遇相知,却无法相偎相依;莫不如不遇不识,无念亦无痴。”

他轻拍萧逸之的肩膀:“你是个坚执的人,但你却改变不了命途。好好想清楚,一时痛,或一世哀,你要她承受哪种?”

萧逸之默然无语,满湖波粼如片片刀光,刺入他的眼眸,割裂他的血肉。

林士德仰天高歌: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好一句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老天爷,我就看你如何使我沦亡。”林士德的怒吼飘摇而上,怒中有怨,怨中有苦,苦中有悲,悲中有伤。语音渺渺,飘散在天湖之间,无痕无迹。

萧逸之全然听不进他的怒吼,心中只不断地重复着:天地尊荣。

萧逸之坐在房中,手拿竹简,逼迫自己专注在竹简的文字上。但思绪却如断线的风筝,飘摇在外,捉也捉不回。

月桐的王族血脉注定她此生与宫廷脱不了关系。以她出尘脱俗的美貌,林士德所言的一国之后就绝非子虚乌有。

康哥哥,那个让她日日牵念的康哥哥本就是不该出现的牵绊。既无缘分,又何苦纠缠不休?

相遇相知,却无法相依;莫不如不遇不识,无念亦无痴。

一时痛,或一世哀,你要她承受哪种?

念想至此,他的手一紧,猛地把竹简重重地扔在地,竹片散落,满地凌乱,满地凄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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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月桐眼上的纱布拿下时,重见天日的月桐不断地在房中蹦来蹦去,大呼小叫:“太好了,不用再做瞎子。”

小茹笑道:“姑娘是在开心终于可以见到康哥哥吧!”

月桐杏目一亮,殷切地问:“康哥哥什么时候来?”

小茹甜笑道:“康公子三日前不是约姑娘今日午时在雅亭相见吗?”

月桐双眸笑意满满:“之前都是他看见我,我看不见他,今日终于不亏了。”

小茹扬眉道:“姑娘和康公子初次相见,让奴婢为姑娘好好打扮,好让康公子惊艳。”

小茹为月桐穿上淡黄色的细锦衣配上一条浅绿色的蝴蝶裙,腰间环绕一条冰蓝色丝绸,尽显她轻盈婀娜的身姿。小茹轻挽起垂鬟分髾髻,插入一支垂莲玉簪子,发尾飘逸地垂于肩上。月桐冰肌莹彻,双眸似水,根本不需要再做任何脂粉修饰已是人间绝色。

月桐没穿过汉人华服,也没挽过发髻,在铜镜中看到自己的模样很是新奇,也觉得煞是好看。

“小茹姐姐,康哥哥是不是长得很俊?”

“康公子和姑娘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佳偶。”

月桐霎时雪颊泛红,轻咬粉唇,扭扭捏捏地问:“那,康哥哥,会不会,喜欢我?”

小茹掩嘴轻笑,为她梳理长发:“康公子每日都会问:姑娘睡得可好?吃得可好?用药了没?眼里心里都是姑娘。”

铜镜中,一张玉脸,嫣红似霞,绽放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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