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紧接着是开门的声音。方君乾有些惊讶,他以为今夜不会有人想到这个月要死不死的人病人。
“不欢迎我?”萧兰君淡然的走进病床,在椅子上坐下。她有点冷,悠然的对着空气说:“温度调高点。”
“欢迎欢迎,肯定欢迎。”但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方君乾不相信萧兰君是新年夜没地方可去才来这里的,按说她是不喜欢方君乾的,从小就不喜欢。
“你不能喝酒,我就没带酒来。我妹妹那边正在开派对,估计今天是不会来看你的。”
“没关系,我就在这儿也能看烟花。”还是在外面等着新年倒数的人,他们密密麻麻的走向穹顶上的时钟,手里拿着吃的喝的,宛如朝圣一般等待那个时刻的到来。
萧兰君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她是来了,没准备的就走进了病房。恍然的,响起十几岁的时候,方君乾锲而不舍的朝着萧家房子里扔石子,他几乎每天都来,拐带家里的小妹妹出去玩。大姐萧曼君和她在父亲的威严下去找过他们几次,小镇很小,但她们从来都是毫无所获。也许这是一个开头,她问:“你以前都会带我妹妹去哪儿?”
“桥下,我们的秘密基地,旧玩具,破的洋娃娃,穿不了的衣服,都会扔在哪儿。有一阵子流浪汉和我们抢地方,被我们打跑了,无论刮风下雨,我们都在哪儿。很多次都听见你和你大姐喊我们的声音,我们只是不回答。”方君乾的脸色苍白,没人比萧兰君更了解他有多糟糕。
“最初我是想克隆你的,但我们没有抽离和植入记忆的技术,所以才会这么冒险,移植克隆器官。”
“千万别那么做,你妹妹会直接当我已经死了。”
“她都不爱你,你还那么关心她?”
“这改变不了什么,就像你父亲那么坏,安安依旧没有把他怎么样,没出席他的葬礼也不是安安的错。”萧安宇最终长成的姑娘比方君乾预计的要好很多,她冷漠的不像话,但依然温暖着生命。可那时候预计的萧安宇不是这样的,她会成为一个恐怖分子,最少也会是个街头流浪的坏人。
“有时候真羡慕你们,感情那么好,从小到大都有你护着她。”
“如果你记忆没错的话,就应该知道我从来没为她做什么,没有保护过她,一直都是她自己保护自己。”
方君乾没有为了萧安宇顶撞过萧远山,也没有帮她想过解决办法。他在萧安宇一身伤痕的时候只关心她是不是能和自己一起玩,当然那时候他以为她是个男孩子。
“我很早就知道安安是个女生,但我视而不见,是我的懦弱,我根本保护不了她,就当她是个男生,于是就有借口对她的遭遇视而不见。然后安慰自己,男生要靠自己保护自己,如果我知道她是女生,而我不去保护她为她出头,那就是我懦弱,我不愿意面对这个。”方君乾知道自己有多不知天高地厚,也知道自己从前是多么的无赖流氓。一个简单的心理安慰,就让自己心安理得的活下去。
归根结底,萧远山影响了太多人,他是个失败的父亲。他的晚年凄凉可以说是自己一手创造,而三个女儿没有对他冷嘲热讽看他死去已然是上天的恩赐。
“所以我有点嫉妒你们。”萧兰君决定说出这些年也从来不曾面对过的情绪,她嫉妒萧安宇。无论她闯多大的祸,逃学、打架、偷东西,萧远山都不会因此而责罚她,她的责罚来自于萧远山的期望。萧安宇的背后永远有一个同龄人的庇佑,她受伤了有人关心,她不想回家有人给她找地方。第一年的时候,萧曼君和萧兰君几乎是看笑话的看他们的友情,渐渐的萧曼君不参与了,萧兰君也不参与了。她们摒弃方君乾的时候也摒弃了自己的妹妹。
萧兰君问他知不知道她们的母亲,方君乾摇头表示知道的很少,显然萧安宇没什么记忆,两个姐姐关系不好自然是不会说的。萧兰君对母亲的印象很深刻,萧远山和母亲之间有一种诡异的婚姻关系。母亲爱着她的女儿们,萧远山不,他执拗的希望有一个儿子,并不是为了传宗接代,就为了他的军人梦想有人延续。萧安宇出生几年后,目前终于离去,临终时叮嘱她们要照顾好妹妹。萧远山也承诺会对女儿们好,他承诺不会再娶妻。
而那时候可能是扭曲的开始,年幼的妹妹坐在病床的末尾,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因为莫名的恐惧而哭泣。母亲下葬后,萧家搬到小镇上,萧远山给妹妹剪了头发,将母亲买的花裙子统统烧掉。他开始酗酒,有空的时候就会给小妹妹说军人的故事,整个家里弥漫恐惧又肮脏的空气。年纪大一些的大姐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但她再熬几年就能去读大学,她不想触霉头。
“诡异的婚姻关系,萧远山爱我的母亲,也没有责备过她无法生下一个儿子。母亲死后,一切都乱了。萧远山很奇怪,他期望小妹是个男生,小妹和你也做的很好,干的几乎都是男生会做的事。大声的喊叫,打架逃课,甚至进了派出所。但每当这个时候来临,萧远山又会强调小妹是个女孩子,做这些是出格的。”萧兰君起身站起来走到床边:“他的扭曲造成了整个家庭的扭曲,我嫉妒你们的友情,同时也骄傲着你们的反叛精神。”
“有什么关系吗?”听了半天,方君乾没意识到萧兰君想要表达什么。
“无论别人如何对你,你都庆幸的知道要如何对待别人,强者会仰仗自身的强硬给弱者打击。弱者会向更弱的弱者举起屠刀,这就是人性,循环复循环。可我小妹和你不是,你们弱小的时候就会反叛,一直持续到成年,到你们足够强的时候反而不反叛了,强者变成了弱者,你们反而不追究了。这也许就是弱德之美,总是知道自己在什么位置该做什么。”
“有什么意义?”
“对你们来说没有,对我来说就有。”萧兰君茫然的瞧着外面的人山人海流下泪来,她转头看着方君乾:“也许你不记得你们考上高中的时候,我帮小妹准备行李,我曾经问过你愿不愿意也和我做朋友。你说不愿意,今天的答案也是一样吗?”
十二点来临,新年的钟声敲响,洪钟响彻基地的每一个地方,方君乾的脑海里一片茫然,但他还是点头说:“我愿意跟你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