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很安静,只剩下雪花坠地沙沙的声响。
“轩儿?”声音再一次响起,略发有些颤抖。费劲力气,终于爬到山顶,终于来到了普济寺。心中也很期盼,也有些忐忑,也不敢确定是不是真的能够见到他。本来还有所怀疑,可是茫茫白雪中的背影,让他心中惊喜,感觉告诉他这一趟并没有白来。
只是,为什么,他依旧背对着自己,依旧没有反应。
风突然掉转了方向,从他的身侧狂涌而来,裹夹着冰冷的雪花,掠过他的身体。衣袂被风吹起,烈烈作响。身后再一次传来的声音,让他的大脑又恢复了思考。
没想到,他真的来了,他的父皇真的来了。曾几何时,他盼望着这样的场景,他盼望着他的父皇来寻找他,来保护他。可是一隔十四年,他已经不是那个不谙世事弱小无助的孩子,他已经不是那个渴望在父母荫庇下的孩童,那他现在该以怎样的心情里面对这迟来的感动。一时间无法描绘自己的心情,是欣喜的还是苦涩的,仿佛夹杂很多滋味,让他不知所措。
喊了两声没有得到回应,只是一个略微僵硬的背影,但是这让他心中急切。皇上快步走了过去,站在他背后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作为一个君王,作为一个父亲,他已经迈出去很远了。他在等着他的儿子,转过身来,与他相见。
时间仿佛凝滞了,雪花纷纷落在两个人的肩头。
“陛下,当心身体,先进去再说吧。”王喜终于气喘吁吁的爬上了山,恭着腰大口的喘着气跑到皇帝身边。他很着急很担心,这样的天气皇上却站在外面。他也很疑惑很生气看了看前面的人,为何对皇上这般无力。但是,他不敢说话,因为皇上的表情是他从没有见过的。
文轩背对着他们,但是心灵和身体都轻轻的颤抖一下,带着别人不易察觉的颤抖。清雪的话回响在耳边,‘他不仅仅是父亲,他还是君王。’作为一个父亲也许应该上来拥抱痛哭,但是作为一个君王,他应该是冷酷的。所以,无论心中多么的震撼,心中多么的委屈,他需要做的事更多。
缓缓的吸了一口气,满满的转过身来,迷漫的大雪已经看不清脸上的神色。他目光望着眼前明黄色的身影,眼睛好像进去了雪花有些模糊。
“父皇……”没想到这两个字竟然这么难以说出口,一张嘴才觉得那么苦涩艰难。
皇上的身体不由的怔了一下,这声音很陌生,但是还是让他很激动。来的时候还在想需要问一些事情才能下定论,可是看见他的脸,他得眼神,还有听起来有些陌生的声音,他便知道不需要什么证据了。这是他的儿子,不会错的。
“真的是轩儿,真的是轩儿回来了。”他一步上前,双手抓着文轩的胳膊,很用力。但是脸上却是难以言表的激动。
“父皇,孩儿拜见父皇。”脸上拂过一丝不自然,面对着面,还是有生疏的感觉。他僵硬的身体,跪在地上。
“好,好。”皇帝手从她的肩膀上移开,又重重的拍在他的肩膀上,连说了两个好字,心中很是激动,很是感慨。真的没有想到,真的又见面的一天。
“这,这位是轩主子?”王喜站在一旁半天终于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也终于明白皇上今天为何这么坚持要来了。这从天而降的喜讯让他又惊又喜,他也跪在地上,头深深的埋在雪地上,声音满是颤抖的感慨,“老奴参见轩主子!”这些年他是知道皇上怎么过来了,皇上怎么苦心寻找的,终于找到了,他也松了一口气。
“这位是喜公公吧。”文轩也跪在地上,目光含着蒙蒙水汽。他记得这个公公,但是对他们母子很照顾的。
“没想到,主子还记得老奴。”喜极而泣,王喜已是老泪纵横。
漫天大雪中,一场父子相认,主仆相见的感人场景在上演着。带着些酸楚也带着些无奈尴尬的感觉。
“好了,都平身吧。”皇上眼中也有些朦胧,这期盼了许多年的场景,今天在这里实现了。
“陛下,请到里面细说吧。”外面的雪越来越大,天气也越来越了,王喜一边抹着泪,一边建议着。
皇上点了点头,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文轩身上,然后拉着他朝寺庙走去。
普济寺的大堂中,很安静,一个人都没有。皇上一直看着文轩,狭长的眼中是满意的笑容。
“一隔十多年,没想到今天见到轩儿竟是这样器宇轩昂,一表人才,不愧是朕的儿子!”忍不住伸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父皇,这些年一直没能来找父皇,还请父皇恕罪。”皇上的激动神色超出了他的预料,他以为皇上并不会十分在意他了,否则这么些年并没有对他们母子有所交代。所以,看到皇上这样亲近的话语的动作,他都非常的不适应。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拉着又要下跪的文轩,出声说道。
说话间,王喜已经搬来椅子给皇上和文轩,不过文轩并没有坐下,他一直恭敬的站在皇上面前。
“这些年受了很多苦吧。”很难想象一个孩子,离开父母身边,是怎么生活过来的,有发生过多少事情。而且他心里,还是很疑惑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情,毕竟那场大火活着的知情人恐怕只有他了。
“父皇,其实,儿臣一直很想回来找父皇。但是,儿臣无能,为了保命,不得不流浪在外。”本以为即使父子相认,也是淡然如水,心中也不会有太多的感觉。但是真的相见,那学浓于水的感觉却给他带了生涩的亲近,可是内心还在抗拒,便给他不舒服的感觉。可是,该做的事还是要做,回宫必定带着其它的目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母妃呢?”为什么会是颠簸流离的生活,到底发生了什么。看着他年轻的脸色带着隐忍的神色,皇上的脸色也凝重起来。可是,他心中还抱着一丝幻想,音如是不是也还活着?
“父皇,儿臣该死,是儿臣拖累了母妃。”声音中满是悲痛,这句话却是发自肺腑。他知道皇帝的希望,他也知道母妃永远都回不来了。
越天资身体颤抖了一下,这几天心中燃起的希望就这么破灭了,仿佛是一块良玉落地的声音,清脆而迅速。他并没有开口,依旧望着文轩等着他说下去。
“那天晚上,儿臣身体不舒服,便一直躺在床上昏昏欲睡,母妃一直照顾我,遍也不能参加后宫的宴会。到了晚上,柔母妃来看儿臣,说母后也很担心孩儿。可是,柔母妃和母妃刚刚出门,外面就开始嘈杂,儿臣躺在床上并不知道什么事情。之后母妃匆匆回来,儿臣才看见外面已经火光漫天。”慢慢回忆起痛苦的往事,眼中还是有挥之不去的愤恨。
“发现起火的时候为什么不逃出去?”这个问题一直是皇帝心中的结,如果刚开始发现起火,完全是可以逃出去的。为什么要坐以待毙,为何整个庆华宫的人都没有逃出来?
文轩的眼神突然锐利起来,仿佛点亮了心中的怒火,他声音有些哽咽,“我们当然很想逃出去,可是庆华宫的大门被锁了起来,怎么都打不开!而且一直到大火烧尽大殿,也没有人来救火!”
“什么?”皇上听完这句话,一下子从椅子上站来起来。尽管他遇到过各种阴谋,可是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震惊。这真的是由预谋的,而且是其实可怕及其残忍的预谋!眼中的怒火已经熊熊燃烧,狭长的眼睛是凛冽的寒光,双手紧紧握着,十指关节已经隐隐发白。原来竟是这么残忍,他真的低估她了。
“皇上,您当心龙体啊。”王喜听到这样骇人的事情,脸上已是苍白。他很少看到皇帝如此震怒,稳健的身体都有些颤抖。
“后来,你是怎么逃出去的,音如她……。”越天资心中的恶气深深的淤积,但是并没有到发作的时候,他转过头来继续问道。他更关心那个她牵挂的女人,到底怎么帮,是不是还活着。心中仍然有着颤抖的希望,让他不敢大口的呼吸。
“当时整个围墙都已经着火了,宫里的人都绝望了。而母亲身边只有奶娘一个人会些武功,母妃为了儿臣,便让她带着儿臣从大火中逃出去。本来我们想,到了宫外再回来就母妃,但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皇上脸色凝重,急忙追问。
“没想到,宫外并不是没人,我们还没站稳,就有很多人围攻上来。而奶娘一个人根本不是对手,如果不逃命也会被杀死,所以奶娘便只能带着我一边对抗一边逃跑。”以前和清雪说这件事的时候,心中很痛苦。但是现在和皇上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心中除了痛苦更多了痛恨,除了很那个幕后黑手,也有些很他的父皇,恨他没有能力保护他们。
“所以,音如就是活活烧死在庆华宫里了。”这一次他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终于知道整个过程,他有些不敢去想,他曾心爱的女人不是死于意外,而是被困在大火中活活的烧死的。这是多么大的仇恨,这恨如何才能化解!
“父皇,都是儿臣的该死,都是儿臣拖累了母后。”
“起来吧,怎么能怪你,该死的人不是你啊。那这些年你怎么不回来找朕?”
“父皇,儿臣也很想回家。只是那天和奶娘逃出去后,仍然有人追杀我们,我们一路逃到了东咸国,找到了母亲生前的朋友。可是仍然没有摆脱追杀,奶娘为了保护儿臣牺牲了。所以,母亲生前的朋友只能带着儿臣隐居起来,直到这几年没有人追查我们,儿臣才可以回到天都的。”
听着文轩的解释,皇上心中也想了许多,看来柔妃的话是真的了。看来柔妃也是轩儿的救命恩人了,只是还有个问题不太清楚,“那你是怎么通知柔妃的呢?”
“儿臣那天离开时,母妃对我说她给了柔母妃一封信,如果儿臣不能顺利回宫,就先找到柔母妃。儿臣早就想要见父皇,可是近期儿臣发现有人跟踪,好像身份已经被怀疑,所以不敢擅自露面了。只得让刘叔去找柔母妃。”其实他并不知道柔母妃有什么信件,这些事是清雪告诉他的。他也知道这些年是他误会柔母妃了,那晚他的母妃应该把这些事情告诉了莫堂主,而莫堂主还未来得及告诉他便失踪了。所以,这事情的真相便被淹没了这么多年。
当然她不能说那个人是谁,他也不能提出扶明堂,这是他和清雪的约定。
“刘叔?”皇上重复了一下,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他就是这些年照顾儿臣的人。”皇帝顺着文轩的目光看过去,才看到门口一直站着的人,刚才是他在着急了,都没在意那个人。他虽然只是点了点头,心中却很是感谢。
“父皇,母妃说如果以后有机会见到父皇,一定将这个交给父皇。”文轩说着已经从怀中拿出一个手镯,交到皇上的手中。
那是一枚紫色的镯子,通体是紫色的玉镯,带着淡淡的纹路,在微冷的空气中发着淡淡的紫光。
“音如。”镯子放在手中,仿佛异常的沉重,皇上面带痛色,默念了一个名字。这便是他一直寻找的镯子,便是这个镯子让他始终不能相信音如已经不在了。而现在镯子重新回到他的手里,所有的一切都水落石出了,所有的一些想象都没有意义了。
“这些年苦了你了,父皇带你回宫!”没有什么不清晰了,没有什么值得怀疑了。他的儿子经历这么多苦难终于回到他的身边。所以他一定不能再让他受苦,要好好补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