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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天使之吻(1 / 1)

郝大队长杨大戡同其他人一道去平西湖,他俩想在摩托车到来之前边干边等。谁知刚干了一会儿,勤务兵就开着摩托来了,车上集着四个姑娘。勤务兵把四个姑娘带上湖堤。人们认出来:除了杨飞飞、王桂香,还有龙牡丹和郎丽云。他们立即从几个方向涌到姑娘们身边。

龙牡丹在医院看护郎丽云这段时间,虽然有所劳顿,但没有出大力气,太阳晒不着,风吹不着,雨也淋不着,脸皮细白流光,光里透红。郎丽云在医生的精心治疗和牡丹的悉心照顾下,面部除了移植皮肤的周围有两绺阴影和受伤不重的地方皮肤颜色较重以外,其他地方已恢复如初,整体看上去比以前更加妩媚动人。

杨文洲睁大眼睛,故作惊讶地指着郎丽云问卢纯青:“这个姑娘怎么恁面熟?我怎么叫不上她的名字啦?”

卢纯青不知杨文洲在故弄玄虚,随口答道:“咋不认得?她是郎丽云呀!”

“哦?是郎丽云?是那个从烈火中抢救社员财产的女英雄吗?”杨文洲又问。

“是啊!”卢纯青答道。

“不对,不对!郎丽云没有这样俊俏!她可比郎丽云俏得多!她要真是郎丽云,以前我见过的那个肯定是假的。只有真金才不怕火炼,她是火炼过的?哦,怪不得呢,真人越炼越好看,越炼越纯,越炼越美呀!”杨文洲又问卢纯青,“真的是她吗?”

卢纯青这才明白杨文洲是用另一种方式赞扬郎丽云,但他仍装着没听懂,诧异地说:“她就是郎丽云嘛!不信你问问大家!”

在场的人都听出了话外之音,禁不住放声大笑起来。郎丽云的脸上像涂上了一层浅红色的胭脂。

龙牡丹笑过之后,说:“医生叫丽云再住几天院,她说没有比住在医院里享清福更难受的事了,非要今天出院,正好赶上解放军同志送高雅洁……”

没等牡丹把话说完,杨大戡就问:“高雅洁怎么样啦?”

杨文洲接腔道:“怎么样?医生说不是蛇咬的,就是你咬的!蛇咬伤好治,你咬伤还得你去治!”

勤务兵把诊断的情况报告给大家:“经医院诊断,蛇是无毒的。高雅洁安然无恙,只是受了点惊吓。不过,也亏得我们送得及时,不然伤口也会感染的。”

“我说吧,蛇没有毒,就怕人毒。要是再去晚一点,一旦人毒进入体内,那将是无药可治的了!”杨文洲打趣说。

杨大戡揪住杨文洲的耳朵说:“我叫你胡说,你老跟我过不去,我揪死你!”

杨文洲疼得直喊饶命。

郎丽云说:“医生让她在空休息一下,她说明天就来。解放军同志把她送回家,又把我们接回来!谢谢你,解放军同志!”

杨文洲又接嘴道:“这还得谢谢杨大戡同志,不是她把人家咬伤,你们就自己跑回来吧!哈哈!”

赵停战笑道:“文洲还说呀?”

杨文洲不再吭声,瞅着杨大戡笑。

赵停战说:“郎丽云同志康复归队,我们都很高兴。她给我们知青添了光彩,我们向致意,热烈地欢迎她!”

掌声响起一片。

赵停战又说:“还有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就是杨大戡同志要去部队工作一段时间,这是部队首长对我们知青的厚爱和信任。下面请郝大队长讲几句。大家欢迎!”

又是一阵掌声。

郝大队长敬了个礼说:“看到你们这里的青年朝气蓬勃,我很受感动。你们代表了时代的精神风貌。承蒙你们大力支持,我把杨大戡同志借用几天,给我们的球队壮壮威风。以后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请大家不要客气。我们一定尽力帮助!”

郝大队长和勤务兵向四周行了个军礼,和杨大戡一起上了车。摩托飞一样地驰去,扬起一溜烟尘。

社员们仍围着郎丽云问长问短,不肯离去。队长吆喝他们,他们才慢吞吞地往工作场地深处走去。

光棍把眼睛都看直了,没有听到队长的喊声。卢纯青上前用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他才省过劲,一出溜地跑开。

不一会儿,那两个妇女把水烧开送到工地,喊道:“喝茶啦!”

听到喊声,人们又像大海涨潮一样退到湖堤上。队长假装生气地说:“你们是来干活的还是来喝茶的?才吃过饭哪来的渴劲儿!”说完,也跟着走过来。

几十个人像搠枪一样站在那儿,目光在郎丽云身上打量着。这也难怪呀,郎丽云身着草绿色的军装,整洁端庄,原先的长发被理成青年式的短发,白晳的脸蛋带着无邪的微笑,米粒般的细牙排列在红唇之后,仅露出一条白线,给人以安祥、和蔼、沉静、清爽之感。与其他姑娘相比,牡丹是本队人不说,杨飞飞、王桂香已呆在农村多时,经历风刮日晒,早穿上了乡俗的外衣;高雅洁虽然够得上美丽,但太过于脱俗,他木然、孤傲、与人为壑,让人敬而畏之,进而远之。在一圈子散发着泥土气味的人们看来,郎丽云的美是一种平易近人的超凡之美,如花如蕊,如鹭如鹤。

郎丽云没有把自己当成刚出院的病号,而是当作劳动者的一员。她主动拿起水瓢,要给大家舀水。

光棍迫不急待地第一个来到水桶帝,双手端着茶碗。郎丽云看到,他的脸上被荆棘剌出一道一道的血印,他的手指的根部都结上了厚厚的老茧,他的两个虎口都磨出了血泡。他的眼在呆呆地盯着她,盯得她的脸皮热辣辣的。他的手在颤抖,郎丽云的手也在颤抖。

热水从碗里溅出来,迸在光棍的手上,茶碗从光棍手中落到地上。

郎丽云忘了男女之别,急忙放下水瓢,拉住光棍的手,用自己的手把光棍手上的水抹拉掉,轻轻地吹了几下,问:“烫疼了吧!”又用衣襟给他擦了擦。

“不烫,不烫!跟温水一样!”光棍憨笑着说,把嘴对着手吹了几吹,闻了几闻。

“姑娘,别管他们,叫他们自己舀!”队长说,“看看你们,一群废物!”

郎丽云不好意思地笑笑,又重新拿起水瓢,叫道:“来来来,一会茶都凉了!”

人们自觉地排成了一队,等着郎丽云给他们舀水。

赵停战对郎丽云说:“以前分过工,姑娘们只管烧水做饭,不管其他事情。”

郎丽云说:“你别小看我们,你们能干的事我们也能干!烧水做饭就算我们的义务劳动吧。”郎丽云说完就往湖堤下走,就近捡起一把丢在地上的大镰刀。光棍说那是他的镰刀,不让郎丽云干,就去夺镰,还说,出力流汗的活本来就是男人们干的,不能叫姑娘们动手。男人的皮粗,叶划不烂,刺扎不破,就是在脸上、手上弄了伤疤别人也看不出来,因为男人的皮肤就是黑糙的,男人就是为了干活而生。而女人的皮白如雪花,嫩如豆脑,不敢碰粗活,一碰粗活,那会变成老鸹爪子,做不好针线,调不好五谷汤。

郎丽云抓着镰把就是不放,光棍也是死劲顽癣地非要把镰夺过去不可。两人像拔河一样一来一往。光棍怕用力过大把郎丽云拉倒在地,就停下来,去掰郎丽云的手。郎丽云拗不过,把手松开。谁知光棍只顾拉手,没握到镰把,镰刀随即落下,正正地砍在光棍的脚背上。鲜血灌进了光棍的鞋底,浸透了光棍的靯面。

郎丽云又急又慌,边喊人边让光棍坐在地上把鞋子脱掉。只见他的鞋子是破旧的网球靯,靯底早已离了胶。他也没穿袜子,黝黑的脚背上结了一层厚厚的灰痂。她叫他搦紧脚脖,不让血管流通,忙从口袋中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帕,用口咬住一角,一手拉住一角,一手拿起镰刀从中间割个小口,“嘶啦”一下,把手帕撕成两半,折叠成细条接在一起,紧紧地拴在光棍的伤口上。

人们围拢到他们身边,见郎丽云一边流着泪,一边为光棍包扎伤口,都挤着来帮忙。血还在通过手帕往外渗,没有绷带,没法止血。郎丽云四下看看,人们的衣服都是补了又补,补丁摞补丁,千缀百衲的,撕掉一块就会全身零散。她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上衣,咬了一下嘴唇,快速地解开纽扣,拉了拉两个内置的口袋。

牡丹问她要干啥。她不吭,拿起镰刀就要去割口袋。牡丹制止了她,从怀中掏出自己珍藏的手帕,递给郎丽云。郎丽云知道,牡丹的手帕是给梅老师的那一方,最后梅老师把它退回给牡丹,跟自己送给梅老师又被退回的一模一样。她们一直把它当作最心爱的东西掖在自己的贴身之处,以此铭记着她们和梅老师的情谊。郎丽云不想再把牡丹的手帕毁掉,说什么也要保存住这点念想之物。牡丹只好自己把手帕撕开,紧紧地缠在光棍的脚脖上。

郎丽云不住口地说着对不起。光棍却很不自在地说:“妹妹说的是哪里的话呀!我们农村人,小灾小难多的是,谁还把这当回事呀!快别说了,再说我就要愧死了!看,好端端地坏了你们两个新手帕!没事了,血也不流了,一会儿就好了!”光棍说着,一只脚支撑就要站起来。

郎丽云搀着他的一只胳膊,卢纯青扶着他的另一个肩膀,让他走到湖堤上,坐在一团草堆上歇着,在他面前放了一碗茶水。

队长问光棍琮能不能干活,光棍说歇歇就能。队长笑着说:“你小子干得好好的,非要过来喝茶。这可好,一桶茶就包给你了,你好好喝吧!”

郎丽云还要去拿那把镰刀,可谁也不让她再去了。杨飞飞说等一会儿她们去把砍倒的用绳子拉出来也能减少男人们的工作量。四个姑娘就陪光棍聊天。

她们问光棍家有几口人。光棍说,那一年父母都饿死了,他就成了一个孤儿,现在和卢纯青住在一个屋里。他说卢纯青读的书多,知道的也很多,总是给他讲故事。他听卢纯青给他讲过《红楼梦》,说《红楼梦》里的女子个个都很漂亮,都很能干,只是命运太差了,生在了不该生的地方,生在了不该生的年代。

“你们生在好时代,有文化,有理想,不应该受这样的罪。我要是当权的,一定不会叫你们干活的!”光棍说。

“哈哈哈!那你也是个封建卫道士。现在提倡男女平等,你不让我们干,我们还不答应呢!我们还要和你斗争哩!”牡丹笑着说。

“啥道士?对我来说,和尚道士一个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可是,不干活哪来的饭。等我啥时自己吃饱还能养活一个人时,我给你说个嫂子也就心满意足了!”光棍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对着太阳,眯着眼笑道。

“会有嫂子的,只要勤快!”牡丹安慰光棍。

“难哪,难哪!我们队里和我一样的光棍不下十个,都是因为太穷才说不来老婆!还有两家换亲,一家三磨头,一家四磨头!”光棍说。

城里的姑娘没有听说过换亲,更没有听说过三磨头、四磨头。

光棍给她们解释,换亲,就是两家兄妹(或姐弟)经媒人说合成亲;三磨头、四磨头其实也是换亲的一种,也叫转亲,就是这几家的兄妹(或姐弟)经人说合推磨成亲,一成皆成,一散皆散。不过有时也说不了,也有感情不合而散伙的并没有影响到别家的。最叫人啼笑皆非是,运气好的转到个长得好的,运气差的转个长得差的。不管男方还是女方,得到差的就高兴,得到差的就心酸。可那有什么办法呢?再差也比没有强,尤其是男方,因为有了个差的就能延续香烟后代。

光棍的话把大家逗得笑破了天,干活的人借擦汗之机往堤上看着笑。说到自己,光棍叹了口气,说他没有姐妹,拿什么去换呢?咱就是白白送给人家,人家也不会要咱。

牡丹笑道:“哥哥你心底好,又不懒,咋能没人要呀!只是你的婚姻不透,没遇上对眼的!”

光棍凄然一笑。

姑娘们看和光棍聊了不短的时间,就把茶水抬近干活的人,给他们一人送一碗水,之后又帮着他们把已倒地的柴草木棒、枯枝烂叶往堤外运。

腊月的白天很短,下午五点多就已擦黑。按照事先安排,干活的人晚上自己在家做饭。

郎丽云因为砍伤了光棍的脚,致使光棍走路、干活都不方便,心里过意不去。当她得知光棍和卢纯青住在一起时,就找到卢纯青,要求把光棍送回家,再给他们做好饭,然后自己回一队暂且和牡丹生活在一起。卢纯青并没有答应她的要求,说做饭这样的些些小事难不住他和光棍。牡丹见丽云要去卢纯青那里,说什么也要跟她一起做个伴儿。

卢纯青搀扶着光棍一步一步往前挪,牡丹和丽云紧随其后,有时还伸手扶一扶光棍。光棍的脚后跟露在外面,没穿袜子,网球鞋像双宽襻的拖鞋套在脚上,大腊月只穿着一件薄棉袄,袄子内也没有衬衣,仅是个空筒而已,袖子的根部和肘上流着如毡一样的棉絮。丽云看不下去,把目光转向远处。不然,她越看心里越酸,越看心里越难受。这就是农村,这就是农民。不知道他们在为谁劳动,为谁辛苦,却连自己的温饱问题都难解决,可他们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停劳作,没有怨言。

光棍的房子是两年前盖的,不算太旧,但只有一间。按光棍的话说,一间都使不完。房子的门前乱七八糟地堆着柴禾,屋里靠门口处是锅台,锅台边有一只木桶,再里面有一个邻居给的方桌,碗筷案板都放在方桌上,后墙角堆放着几个布袋,布袋里分装着一些红薯、薯干等粮食,布袋旁边立着两个小土缸,土缸里据说也曾经盛过小麦面,但从未盛满过东西。

卢纯青来到二队,队长实在找不到其他可以居住的地方,就找光棍商量,让卢纯青住在他那里。光棍没打个嗝嘚儿就同意了,卢纯青也没有挑三捡四,就和光棍住在一起。光棍要卢纯青晚上睡在自己的马扎床上,卢纯青执意打地铺睡。光棍晚上那些不做就睡不着觉的坏毛病经卢纯青说教也全部改掉了。

丽云看看这样的光景,内心有说不出的痛楚。她强忍着嗓子,没有哭出来,但说话的声音低哑颤抖。

“纯青,你和哥哥就这样住?”丽云问。

“可不嘛,大家都是差不多的,条件一样!”卢纯青说。

丽云看看屋里没有其他东西,问卢纯青吃什么饭。

卢纯青说:“我那提兜里还有两嘴挂面,做给哥哥补身子。我一会儿吃红薯汤。”

牡丹就去外面取柴。丽云费了好大的工夫才找到几根快要水化了的大葱。空瓶子是空的,案板上的一个碗里还有一点猪油。

她们把饭做好,盛了一大碗递给坐在床边的光棍,要他慢慢吃,再把剩下的饭盛到另一个碗里,涮涮锅,准备给卢纯青做饭。卢纯青不让她们做,说自己会做,叫她们赶紧回家。

丽云的心里沉甸甸的,她不知道如何去补偿光棍的伤痛,更不知道怎样去拯救贫困折磨下的民众。牡丹生长在农村,对农村的现状司空见惯,习以为常。她知道,同情和怜悯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最根本的办法是先办好自己的事,才能对他人有所帮助。可怎样办好自己的事呢,牡丹也没有个头绪。

“丽云,你在想什么?”半路上,牡丹打破沉默道。丽云回答:“我在想怎样帮助一下光棍哥,看他那衣服破得不像样子。我还在想,两方好端端的新手帕因为我的过失变成几绺布条,失去了它原来的意义。”

牡丹说:“你是不是又想梅老师了?都怪我呀!要不是我,梅老师他也不会……哎,死者长已矣,生者情何堪!那两方手帕民没有白白浪费,不仅没有推动产它原有的光彩,反而被赋予更新的内容。值得啊!”

丽云说:“你不要过分自责。谁知道那些恶魔会做出那样的事!梅老师永远在我们心中!唉,梅老师的信你还保存着吧?一会儿让我再读读!”

牡丹说:“背都背过来了,还要看?你的呢?”

丽云说:“我也在保存着,放在家里。看着他的信就好像看见了他本人。不知他现在冷不冷,但愿那苍松翠柏能为他御寒。”

她俩说着就到了牡丹的家门口。牡丹的父母、哥哥、姐姐看丽云跟没有受过伤一样,十分高兴。周香莲拉着丽云的手问寒问暖,一会儿称摸摸她的脸蛋,一会儿理理她的头发。

龙富国对妈妈说:“妈妈,妹妹们刚回来,你就让她们歇一会儿,别舋亲舋亲的!”

周香莲骂道:“小兔崽子,我不亲热你亲热?”无意中说走了口,把个郎丽云羞得捂住了眼睛。

芍药忙请丽云坐下,对哥哥说:“哥哥,你快去准备饭吧!”又对丽云说,“听说你们下午就回来了,妈妈准备了一个晚上,把那个老母鸡也杀了,等着你们早点回来。”

丽云说:“我又不是客人,干吗费事。家常便饭最好。这样真叫我怪不好意思的!”

牡丹笑道:“别再说了,把这儿就当成你自己的家吧,别亏了我们的一片心意啊!”

龙富国、芍药把饭菜端上桌,几个人围桌坐下边吃边聊。

丽云和芍药、牡丹挤在一张大一点的床上,天气虽冷,但被窝里却是暖和和的。丽云对着墙壁洞里的灯光,以看书的名义骗过芍药,把梅老师最后写给她和牡丹的信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深更半夜。

休息了半天的高雅洁第二天一大早就叫妈妈借了把自行车把她直接送到青年场,随身带了面条、玉米糁和调味的大料。等郎丽云到来时,高雅洁的妈妈已经离去。

郎丽云问起了高雅洁昨天怎么不小心被蛇伤了事情。高雅洁仍然显得异常愤怒,铁青着脸说:“谁知道哪个死砍头的把蛇赶了出来!”

郎丽云和蔼地说:“话不能寻样说嘛!那么多的人在干活,别说一条小蛇,就是狼虫虎豹、河马大鳄也会受惊的!哪个人没事干了,专把蛇引出来呀!”

高雅洁阴沉着脸说:“你说得倒好听!蛇要是钻到你的裤裆里,你会是啥感受!”

郎丽云以前没有和高雅洁过多地说话,没想到她是个这样性子的人。但她还是耐心地说:“人多的场合,难保不出意外啊!昨天我就把那个光棍给砍得很重,可人家也没有说什么呀!”

高雅洁冷笑道:“那是你人缘好,长得好,人家喜欢还来不及呢!”

郎丽云看和这样的人说话太没有意思了,想想反而生气,干脆反唇相讥道:“我把人砍伤,是因为人喜欢我才没有生气;蛇把你咬伤,你没有生蛇的气,反而生人的气,该不会是因为你也看上了蛇吧?真是岂有此理!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高雅洁还想再说什么,看到那边又来了几个人,她就不吭声了。

郎丽云也扭头看去,她看到杨文洲正声情并茂地对肖斯塔朗诵着:

“任凭那北风呼啸,

任凭那白雪飘飘,

我们心头似火,

赤日炎炎在燃烧。

你扛起锄头,

我掂起铁锹,

到广阔天地去磨炼,

扎要乡村,雷打不摇!

我手握犁把,

你剃除杂草,

春天里播下金色种子,

秋天里收获无尽瑰宝。

我们是天之宠儿,

我们是地之骄傲,

时代重任勇挑肩上,

明天的神州更加富饶。”

杨文洲自我陶醉道:“多美的诗句,多美的旋律呀!可惜那个咬人家大腿的杨大戡无缘最先听到!”

“啪啪!”两记耳光打在杨文洲脸上,接着是一声声痛骂:“你无耻,你不要脸!你无耻,你不要脸!”

杨文洲正和肖斯塔比划着,说着他们编的歌曲,没有注意到高雅洁的存在。被高雅洁突如其来的猛击,他感到莫名其妙。肖斯塔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紧紧抱住了他的双臂,怕他本能地打出事来。

杨文洲怒不可遏却无力可施,只有槌腿跺脚,大放厥词:“看你高雅洁那B样儿,给人家杨大戡舔球,人家都不会要你!什么高雅洁,简直是低俗脏!人家为救你差点被毒死,你还用脚踢人家!为什么踢人呢?只能有一个解释:你的心灵是最肮脏的!”赵停战从后面跟过来,正言厉色、臂头盖脸地对着杨文洲大喊:“杨文洲,你是不是疯了?怎么说那样难听的话?像个知识青年吗?”

杨文洲说:“她先打我!”

高雅洁说:“他先说我!”

“她先打我!”

“他先说我!”

“她先打我!”

“他先说我!”

……

两人一替一句,不可开交。

赵停战喊道:“都别吵了!谁再吵就处分谁!”

两个人都不敢说了。

赵停战问高雅洁:“他先说你吗?他提你名字了没有?他说你什么?”

高雅洁哭着说:“没提名字跟提了名字一个样,反正说了,他骂我!”

杨文洲接道:“我怎么骂你了?你给大家说说。”

高雅洁说不出来。

赵停战又问杨文洲:“你是怎么说的?老实交待!”

杨文洲低头小声说:“我没有说她,我只说杨大戡。我说多美的诗句,多美的旋律呀!可惜那个咬人家大腿的杨大戡无缘最先听到!”

赵停战听明白了,杨文洲虽没有提高雅名字,却是影射了人家。他没有多说什么,只叫杨文洲给高雅洁道歉。

杨文洲被打还得道歉,心里十分不满,可赵停战*着他那样做。

赵停战说:“我刚才只听到你在说人,没看到人家打你。你必须道歉!”他知道杨文洲肯定觉得委屈,就缓和了语气说,“顾点大局吧,人家是女孩子嘛。我们是一个大的集体,我们要团结。像有你们这样的不团结的集体,如何能战胜困难和敌人!”又向杨文洲示了个眼色。

杨文洲这才仰天说:“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说杨大戡咬人,以后改正!”

干活的人已经到齐。高雅洁看自己胜利了,就往别处去了。

队长叫道:“快干活!快干活!你们几个姑娘仍旧负责烧开水、干杂活!”

郎丽云站在一边不动,杨飞飞、王桂香也不知道该往郎丽云身边去,还是往高雅洁身边去。

这时,光棍拄着一根棍子一拐一拐地过来。郎丽云赶紧下堤去扶他。杨飞飞、王桂香也下堤去扶光棍,把个高雅洁一人撇在一边。

郎丽云们把光棍扶到离高雅洁很远的地方,捡来干草堆起来让光棍坐下。

卢纯青见光棍来了,问道:“光棍哥,不是说了,你干不成活,就在家里呆着嘛!”

光棍笑着说:“你说得倒轻巧!我在家还得自己做饭。队里把我分到这儿,这儿就是我工作和生活的地方!我干不成活就给你们当啦啦队呀!”

杨文洲忍不住笑道:“这儿是你生活的地方,那你晚上就别回家了!湖底深处有小龙女和狐狸精,就叫它们陪你呀!”

“我才不要它们哩!光身汉儿,活神仙儿,一顿吃仨咸鸭蛋儿!”光棍笑着说。

卢纯青说:“你还不要呢!那你想要谁呀?这么些天,你把咸鸭蛋儿藏哪儿了,我怎么没见过呀!别眼气人了!你想哪个姑娘会上你的当呀!别自欺欺人吧!”

杨文洲好了伤疤忘了疼,说道:“那可说不了,光棍哥这两天的待遇你们谁享受过呀?说不定人家一不小心还真的成了屠夫状元,当上驸马爷呢!”

郎丽云“噗嗤”一笑道:“光耍贫嘴!光棍哥受伤了,你们不来帮他,反而取笑人家!”

卢纯青砍断一根木棍,说:“也不是只有你才会照顾光棍哥呀!我不是在给他想办法嘛!”他问光棍,“光棍哥,你看这条光棍咋样?两个杈,正好支在胳肢里当拐杖,免得来回让妹妹们搀扶!”

“行,行,怪好,怪好!”光棍说。

“光棍哥,我这里也有一把好拐杖,你看看咋样?”杨文洲边说边叫光棍看他手里的那根棍子。

光棍笑道:“我要一个就够了!”

杨文洲笑嘻嘻地说:“万一那只脚再叫丽云妹砍坏,这不正好用上?”

光棍哈哈笑道:“你个妨主精,等我好了非揍你一顿不可!尽说坏话!人家打你,真是一点都不亏!”说完忙捂了自己的嘴。

杨文洲憋住口说不出话,脸和脖子变得通红。

湖坡上只剩下沙沙的割草声,咔咔的砍伐声和呲呲的拉锯声。郎丽云和杨飞飞、王桂香商量着怎么活跃一下气氛。她们把啦啦的口号想好,一齐对着干活的人喊:“知青们,加油!社员们,加油!”

光棍也拉着长腔跟着呼喊。人们听着这鼓劲的声音,顿时感到浑身是力。

杨文洲首先笑道:“天使的歌唱中怎么夹杂着癞蛤蟆的叫声呢?”

光棍回应道:“是啊!大家听那癞蛤蟆单叫多难听,就跟说书的声音一样!”

又是一阵放浪大笑。

郎丽云叫上杨飞飞去烧水,示意王桂香问高雅洁去不去。高雅洁说不去,嘴唇噘得能拴驴。

光棍不好干扰大家干活的兴头,就想找高雅洁搭讪。他喊了两声“妹子”,高雅洁无动于衷。他又喊了第三声,高雅洁没好气地回了他:“谁是你妹子!你妹子是人家!”

光棍碰了一鼻子灰,怪不好受的,心想:这是哪一路的瘟神下凡呀,古哩古怪的!自己还真把自己当成一棵葱了。都没有人理睬你,你还有啥神气的?别以为我看上你了,给我我还不要呢!活赛一只母夜叉!看人家郎姑娘,大大方方,热热情情,就连对我这样的乡下人也不另眼看待。人家哪一点没你好啊?是没你漂亮,还是没你干净,还是没你勤快,还是没你穿的衣服好看?算了,不和你计较,浪费心思!我还是多想想郎姑娘吧!呀!郎姑娘,真是个好姑娘!你看,那眼睛就像明珠,那脸蛋活似玉盘,那腰肢酷赛绵柳,那手指宛如笋尖!白素素如山间飞瀑,清斯斯如草地细流,滑润润如出水仙菂,丰盈盈如三春牡丹。世间美女都不见,惟有郎妹在眼前。啊,郎妹,啊,云妹,你是天上的云彩,仰头便得相见,你是梦中的云烟,闭目尚且思念!昨天,我闻到你迷人的香味儿;今天,我又碰上你温柔的身体。何时,我能吻上你的美唇!何时,何时,你能把我搂在心间?啊!光棍呀光棍,你在胡思乱想个啥呀!人家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少女,仙花奇葩,啥时间疯了,啥时间才会叫你亲,啥时间傻了,啥时间才会搂着你!看看你那熊样儿,头赛筐子,脚赛梆子,浑身黑灰能刮三斤,满床虱子可以养鸡。连高雅洁都看不上你,还说郎姑娘呀!人家郎姑娘能够接近你,就是你八辈子烧了高香,你还敢妄想呀?不敢,不敢想了,再想就是辜负了郎姑娘的一片好意,亵渎了郎姑娘的灵魂,侵犯了郎姑娘的美丽!郎姑娘不是为咱生的,那是天地为大福大贵的好人造化的。我只有欣赏的权利,没有占有的本事。我要保护她,要是有人欺负她,我决不客气。要是没有人欺负她呢?那我就替她多干点活!嘿嘿,嘻嘻!

光棍脸上露出了美滋滋的笑容。

那边的高雅洁肘着脸坐在一个高圪墩上,她发现了今天缺少一个人——杨大戡。她不知道杨大戡为什么不来,因为她没有听到部队来接杨大戡的消息。她把杨大戡、杨文洲等人骂了一顿,出了一口恶气。她认为他们都是贱骨头、受罪命,尤其是杨大戡。他本是城里人,来到乡里却把自己打扮得连乡里人都不如,穿的衣服脏、乱、差,干的工作腥、臊、臭。还有那些人,表现得很积极、很活跃,根本不像城里人。他们给城里人丢了脸,还自称响应号召。屁,什么都不当。到头来,看谁吃香的、喝辣的!爸妈正在为我找好婆家,说好就结婚,彻底脱离这鬼地方。现在只有忍一忍,熬过一段艰苦的岁月吧!

高雅洁坚定地把牙狠狠地咬在一起。

没人主动和高雅洁说话。知青们太看不惯她,社员们也知道她古怪,只有队长到吃饭的时候喊她。晚上收工时,她不声不响地跟在她那生产队的社员后。

郎丽云放工后还是来到卢纯青和光棍那里,给他们做好饭才回牡丹家。卢纯青不让郎丽去再来,说这样会培养他们的懒惰情绪。郎丽云坚持要等光棍哥的脚伤彻底好了才不来。

看着光棍吃饭如吃蜜一样的甜样子,卢纯青心下也很有高兴。但他故意想逗逗光棍,问郎丽云做的饭香不香。

“香,香得很!”光棍回答。

“那晚点让她当你老婆,专一为你做饭,你说行不行?”卢纯青问。

“你胡说!你咋能这样想哪!人家给咱们做饭是出于阶级友爱,不能把这和那混淆了!不过,我看郎姑娘特好,嫁给你们这些有文化的人最合适!”光棍说,“将来生活好了,我随便说个人成亲就行了。别这样糟蹋郎妹妹!”

卢纯青听了光棍说“嫁给你们这些有文化的人最合适”的话,心里也是美滋滋的。但他还要问:“要是人家看中你了怎么办?”

光棍把一根面条从嘴里呛到鼻子里,又从鼻孔里喷出来,差点从床上栽下地,笑了很长时间,说:“那天下男人都死完了!你闲着没事干,拿我消遣呀!”

卢纯表笑道:“我是说万一的话!”

光棍说:“一万也不能!”

卢纯青和光棍谈论了每一个女孩,其他都是优等,惟高雅洁被评为劣等,最差劲,连光棍此时也说看不上她。这又让卢纯青好笑了一场。卢纯青怕光棍把郎丽云的豁辣当成爱恋或喜欢去看待,造成不好的结果。光棍确也真没有敢把郎丽云硬往自己头上拦,只是感觉郎妹妹很可爱,心中时不时想一想,倒也十分快乐。青年场的工作在逐步推进,龙泉大队的其他工作也在大张旗鼓地开展着。按照上级有关领导的指示精神,今年的春节将不再像往年一样有节又有假期,就是要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所谓革命化,人们普遍理解为不大吃大喝、请客送礼、走亲串友、打躬作揖,就连放鞭炮、帖春联、迎送灶王爷和财神这样的活动也被视为封建迷信一概禁止。二十三儿,炕火贴儿,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杀灶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馍头,三十儿,捏鼻儿,初一儿,躬脊儿……这些传统习俗因为没有机会而不得不中断,一方面,大队和生产队把工作安排得满满的,没有时间;另一方面,干部们作为执法队员,也在时时监视着社员的的动向。

支书龙大军在大会上曾经传达过这样的精神,但在执行过程中并没有那么机械和死板,只要不影响生产劳动,稍微宽松一点也未尝不可。但总是有一些干部大事不抓,光抓这些小事。龙建国就是其中之一。他作为一队的干部,在二十三那天晚上,专心看谁家放了鞭炮,二十四日那天,看谁家扫了房子等等。他以领导的身份对那些违反上级指示的社员进行批评教育,甚至还把作案工具收缴,扔进茅厕里。他还叫死咬秘密监视其他社员,发现异常情况,立即向他报告。

往年热热闹闹的气氛,一下了变得冷冷清清。不仅社员们无法接受,就连不少干部也有想法。

到了大年三十,各生产队的年终决算还没有完成。龙大军召开紧急会议,要求在晚饭前把决算结果搞出来,把余粮社员的粮食发下去,生活无法维持的缺粮户先由生产队预支,到下一年再推平。不过年是不过年的事,吃饭是吃饭的事,不能混为一谈。

一队队长龙成武、会计龙成虎、保管龙建国三人用一个上午时间把决算搞完。龙成武把决算情况报告给龙大军。龙大军、龙成虎、白老鼠、结壳子四家缺粮最多,除人头粮外,还得从家里拿粮给生产队,其他社员大部分持平,少数几家有余,余粮户的余粮由队里补发。龙大军表态:把仓库里的粮食拿出三分之一按人头分给社员,余下的防备明年的春荒。他叫龙成武不要给他家分了,他自己想办法。他说孩子舅家地头宽、劳力多,有余粮,他去借一点就够了。其实,不管是余粮户还是缺粮户,一般不到年底就着了慌,乱了阵,原因是人多、地少、产量低。

龙大军还吩咐:“把那头老掉牙的耕牛杀了,分给社员们解解馋!”

龙建国表示反对,强调国家不准宰杀耕牛,上级不让过春节,龙大军这样做是要犯错误、犯国法的。

龙大军最给腻谁用大帽子压他。他对龙建国说:“你怕犯错误,就不给你分了!不让过春节,谁还不让百姓吃饭呀!”

龙建国不敢当面反驳,他把气压在心底。

正愁没有饭吃、过不去年的社员们脸上有了一丝笑容。

老四奶奶把牛肉兑萝卜熬了一大锅萝卜菜。

小渊子说:“恁多菜今晚可吃不完了!”

老四奶奶说:“哈哈!就是叫吃不完哩!吃不完才好。这就叫年年有余。今天是年三十,明天就是明年了。我们只求年年有余啊!”

白老鼠家仍住在炕烟楼里,虽然现在有点吃的,但睡觉极不舒服。他还得想办法把床铺好。

郎丽云给卢纯青们做完饭回来,牡丹全家正等着她。她第一次在乡里过年,年饭虽不丰盛,倒也别有风味。

大年三十有熬年有习惯,家家如此。传说,年是古代的一种野兽,每到这个时节的晚上,它就要来到人们家里偷吃东西。而农家这时也正在关键时候。为防止年来偷窃,人们晚上都不睡觉,守着火堆儿,与年对熬。熬了过去,就算渡过了年关,来年必定风调雨顺。风调雨顺之后,年也有吃的了,就不再偷人家了。年关连着春荒,过了年就是青黄不接的春天,年关顺了,就不怕春荒了。

干活累了的社员吃过晚饭就不想动弹,孩子们吃饭喝足了就要睡觉,老人们就坐着熬年,不嫌劳累的年轻人不想呆在家里却也没有地方去,只好联合起来去听杨文洲说书。郎丽云刚听说杨文洲能说评书,就好奇地约上芍药、牡丹和龙富国一起去听书,全当熬年。

八队的麦场里早已集满了人,有坐坯头子的,有坐小凳子的,有坐板凳的,有站立着的,有站在小凳子上的,有站在板凳上的,从低到高,依次后靠,里三层,外三层,形成一个大的扇形包围圈,把个小书房围得水泄不通。

书房是新搭成的,目的是怕说书人杨文洲着凉。房内地平比外面高出几砖,上面搭成门楼的样式,室内大约五尺见方,有三面围墙,密不透风。房内前部摆上桌子,桌子上放着倒覆的洋铁盆和鼓槌。房前左右各点一盏大夜壶灯。

龙富国他们在场子后面转转,嫌太远,怕听不清楚,就往前面再看看,台子前也是没有一点空隙。小孩子集在一起坐在地上,屁股下衬着草秸。正当他们遍想没处站立的时候,坐在人群中间的杨飞飞和王桂香大声地喊着郎丽云的名字,要她和牡丹跟她们集在一起坐。她俩越过不知道多少层人墙,才挤到那里。

别的生产队的人们还在潮水般地往八队里涌。队长看听众太多,就叫所有带凳子的都把凳子放平坐下,以能看到前面为准,坐不好不开始。

杨文洲急匆匆地走到台子上,向听众打个躬。全场鸦雀无声。他把铁盆咚咚咚敲三下,大声说:“金盆一敲到台前,我给大家贺新年。大年三十少熬夜,明天还要搞生产。大家说好不好?”

“不好,不好!”人们一听他说少熬夜,怕他说不了一会儿,都不同意。

“不好了更好办,我累得很,我干脆回去休息!再说一遍,少熬夜色好不好?”杨文洲又问。

“好!好!”人们异口同声说。

杨文洲诡秘地一笑,说:“时间有限,只说一段。想听什么?燕青除奸。”他再把铁盆敲响,“却说那燕青来到大名府……”

“别慌说,等等!”八队长叫停杨文洲,对着听众席喊,“郎丽云同志来了没有?请到台子东侧,有急事!”

郎丽云的脑袋“嗡”地一下胀得跟箩筐一样大,她不知道是什么急事,感到很突然,便赶紧往外走。牡丹当即跟着出来,龙富国听到喊声也挤到台子东边。知青中除杨大戡、卢纯青和高雅洁外,都来听书,此时也齐聚过来。

郎丽云焦急地问八队的来人。那人告诉她,卢纯青没说清是啥事,只叫他快找郎丽云。他先找到一队,听说郎丽云来八队,就急忙跑到八队。

郎丽云不由分说,就跟着那人一起走。知青们和龙富国兄妹心中着急,也紧随其后,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杨文洲看那么多人都走了,料定发生了大事。他把铁盆一敲,说:“燕青有难,我去救援。去也——”说完飞奔着追赶前去的人们。

郎丽云风风火火地来到卢纯青的住所,一进门就被惊呆了:只见光棍直挺挺地躺在马扎床上,脸色苍白,双唇发乌,两眼呆直,毫无生机。在他身边站着大队赤脚医生和卢纯青。

郎丽云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说刚才吃饭时还好好的。

赤脚医生解释说,听说他几天前被砍伤,当时只是简单包扎一下,没有做任何消毒处理。他看了他的伤口,伤口长得还很好,没有发炎。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光棍得的是破伤风。破伤风也有一定的潜伏期,一旦发作,无药可治。现在看来,他已病入膏肓,只能听天由命了。

医生的话让郎丽云十分震惊,她不相信活蹦乱跳的人说不中就不中了。她来到光棍床头,忍着悲痛轻轻地喊道:“哥哥,我来看你了!哥哥,我来看你了!”

卢纯青对郎丽云说:“他在高烧昏迷的时候一直叫着你的名字。”

郎丽云的眼泪扑哒扑哒地往下掉。她又喊了几声,光棍微微颤动了一下,双眼慢慢闭上。

郎丽云嚎啕大哭,边哭边说:“哥哥,是我害死了你,哥哥,是我害死了你!我咋不知道把你送诊所包扎呀!”

卢纯青劝道:“丽云,别哭了。看到你,他就安心了。让他放心地去吧!来来来,先把他抬下床。”卢纯青说着,抽出自己的席子铺在地上。

一人抬着头,一人抬着脚,其他人端着腰,轻轻地把光棍放在地上。郎丽云蹲在地上把光棍的头扶正,牡丹把被单撕下来盖在光棍的身上。

郎丽云看光棍的头有点低,叫人把他的鞋子拿来垫在席沿下。就在放鞋的时候,郎丽云似乎听到光棍的喉咙里发出“呼噜”的响声,看到他的嘴唇蠕动一下。她心下一惊,坐在地上哭道:“哥哥,是我害了你!我错了!你不要吓唬我呀,我胆子小。你没有亲妹妹,你就把我当作你的亲妹妹吧!年年清明和十来一(注:十来一,方言,即十月初一)我都会来给你烧纸钱的!”

郎丽云说得可谓情真意切,而她看到的也是真真切切——光棍就是稍微动弹了一下。

郎丽云盯着光棍的脸,她发现光棍的眼又慢慢地睁开,瞅着郎丽云,舌尖伸出,又无力地缩回,随后,又把眼闭上。

郎丽云不知道他是真死还是假死,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过了一会儿,光棍再次重复了刚才的动作。

郎丽云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心里“咚咚”地跳个不停。她想到了很多,尤其是想到自己近几天与光棍哥的交往。光棍不是草木,岂能无情?他是不是把自己的同情和关爱当成另外一种情形了?他会不会对我产生了某种意思?他是不是活着时不敢说,死前才把这种愿望用这种方式表达出来,不然怎么能够安然离去?很有可能,一切皆有可能啊!在生前不管他怎样表达,我都不会应允他的。而现在,他已是死的人了,他的这一点点要求我若不满足他,又会让谁来代替呢?而他又岂能瞑目?何况造成这一切后果的罪魁祸首正是我自己啊!算了,只要他能放心走好,我这点牺牲是可以付出的。

她正思索着,光棍又做了那样的动作。

为了让光棍高高兴兴、没有遗憾地死去,郎丽云居然俯下身子,用嘴盖上了光棍的嘴,又把自己的舌头伸进去搅了搅,用力一吸。她想让他在最后的关头体验一下人生最幸福的感觉。可她没有吸到他的舌头,却吸到了一块又粘又硬的圆疙瘩,还吸出了光棍嗓子“呕呕”的声音。

郎丽云感觉不对劲儿,埋头吐出那东西。原来,那是一个如蛋黄大小的痰结。她恶心得赶紧跑出去,几乎要把肠子哕出来,哕后蹲在门外伤心地哭起来。

光棍一呕,又张开嘴吸了气,活了!随之有呼有吸,呼吸逐渐平稳。

赤脚医生说:“好了,好了!没事了。不是破伤风,是热痰壅塞,肺家有火。”他摸了摸光棍额头说,“还在发烧!”他给光棍开了退烧和清热化痰的药。

“活了,活了!丽云,快过来看,光棍哥活了!”牡丹高兴地冲到外面,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郎丽云,“活了,活了!真是天使之吻,天使之吻啊!”

郎丽云却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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