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奶奶把甘新勤媳妇母子安顿好,洗刷完锅碗筷子,正要坐下来歇上一会儿,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嘈杂的声音。她愣愣地站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等着声音渐渐临近。小渊子跑到路边,看到成群的人正往这个方向涌动,吓得折回来,躲在奶奶身后,抖着声音问:“奶奶,咋了?恁多的人都往咱们这儿跑,是不是来打咱们的?”
老四奶奶说:“咱们又不犯法,他们打咱们做啥?恐怕是谁又犯法了。”
人们走过了他们的宅前,直往死咬家去了。走在最前面的是大队支书,紧跟着是几个穿着蓝色制服的公安,公安后面有几个民兵背着枪,押着队长龙二蛋,妇女队长和几个女人拽着花赛月,其他社员一窝蜂似地紧随在后。人们的喊叫声,铁锨、锄把的碰撞声,花赛月的哭声,还有队长老婆桃子的叫骂声混杂在一起,给这寂静的村庄平添了无限的喧嚣。
老四奶奶抱着小六子,拉着小渊子跟在人群后面,听人们议论纷纷。
有人说:“看着一个不吭不哼的人,咋能干那样的事?真是丢人!”
另一人说:“别看那哑巴蚊子,光做闷活儿。听说当姑娘时就跟多少人办过事,还流过产,累得判了几个人的刑。”
“那是男人们坏!光想着吃人家的芝麻叶。看人家长得好,就跟苍蝇一样踅着人家。”有女人这样说。
“那就对了。苍蝇不叮没缝的鸡蛋。俗话说得好,‘母狗不浪,伢狗不上’,‘母狗不摆尾,伢狗不伸腿’。”有人说道。
“反正啊,一个巴掌拍不响。男人想干坏事,就专找那些图沾光的女人。你看人家花赛月,净干轻省活儿,男人一个大劳力,整天就在地里转,不管刮风下雨,天天都有工分儿。”又有人这样说。
“看这光景,气数是尽了。别看贼吃饭,光看贼挨打吧。”有人插嘴道。
“也不知道他俩这一腿儿有多长时间了?”
“不知道。估计不会短。”
“是谁发现了?”
“听说是为小娃打架,不知咋惹了老虎娃。老虎追打死咬到家,无意中发现的。也不清楚是谁告的状。”
“看这事该咋处理。”
人们喧哗着,议论着。
支书走到死咬家门口停下来,指指点点对公安说着什么,好像是说这就是花赛月的家,是作案的地方。他叫死咬把门开开。死咬哆嗦着打开了门锁,推开了门。支书和两个公安进到堂屋,又钻入里间,喊民兵连长进屋,把床铺、被褥翻了个遍,又把床底下的一应什物全部扒出来。民兵连长把条湿漉漉的花手绢用一根木棍挑起来,走出去扔到门外。桃子一看是自己的,抢着跑过去捏着手绢的一个角,拎起来四下抖抖,一手指着花赛月,骂着说道:“你这个*,把我的新手绢拿来擦你那千人万马戳的骚窟窿,真是不要脸。”说着,两手把手绢展开,贴在花赛月的嘴上,“有胆量你把裤子也脱了,叫大家看看你那儿到底是啥样子,是九曲十八弯呀,还是有金锁银锁,咋就钩引是了我男人,还把他锁住了。”
一提到自己的男人,桃子气得脸色铁青,上去揪住龙二蛋的领口,连打好几个嘴巴,骂道:“你这个偷油馋嘴的猫,放在嘴边的肉不吃,偏要去偷那烂皮臭肉。老娘在家天天闲着,你闻也不闻,看也不看,一到天黑你就装着头疼发烧,把老子雪亮飒飒的钢瓦沤得锈迹斑斑,你却出来收那破铜烂铁。原来你的头疼病是叫这个*夹的!”说完又哭又打起来。
支书老婆李子劝桃子:“桃子,桃子,别生气呀!气气娃子没奶吃!男人们都是这样,吃着碗里占着锅里。俺家——”她没说完,又改口道:“俺家里安静,到俺家拍话儿去。管他们咋办,反正眼不见心不烦。”桃子听了李子的劝告,跟李子去了。
骚动的人群像炸了窝的蚂蚁,熙熙攘攘,乱乱哄哄。不时有这样的声音传出:“打倒荡妇花赛月!打倒*贼龙二蛋!”
几个公安把龙二蛋架到门外,面对面地站在群众前面,花赛月也被拉上前去。支书走出屋子,拍拍衣服上的灰尘,环视四周,双手伸开,上下晃晃,示意大家安静。
“今天,我们在这里开个战地会议。不用多说,大家都看到了,有人报告龙二蛋和花赛月通奸,这可是个大事儿。”
死咬恶狠狠地瞪了老虎一眼。老虎没理会他。
“大家说咋办?”支书问。
“好办得很。把龙二蛋交公安,让花赛月挂双破鞋游行示众!”有人建议。
支书又问公安:“你们说咋办?”
“先带去审讯,审后再定吧。”公安中的头头这样说。
“那好吧,就这样定了。现在,我宣布:撤销龙二蛋队长职务,同花赛月一并交公安处理;撤销死咬护青员职务,和其他人一样下地干活儿。”支书打个手势,“带走!”龙二蛋和花赛月被带走了。
群众拍手叫好。
花花抱住花赛月的腿不放,公安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花花的胳膊掰开。
桃子和李子聊了一会儿,不放心外面的事,又回到会场。
桃子嘴里虽然骂龙二蛋,但一看到龙二蛋要被带走,也像丢了魂似的,直奔上去抓住二蛋就往回拉。支书带上几个民兵冲上去,把桃子硬扯回来。桃子看支书也不替二蛋说话,跪在地上求支书:“大哥,你快救救二蛋吧!他是我家的顶梁柱子,我家的几口人全指望他了。他要是人个三长两短,我们全家可咋活呀?你是支书,咱两家又是亲戚,你不救他,谁还能救他?”
桃子说的很对。龙二蛋虽然做错了事,但他是全家的活命的根本。队长官儿不大,却是能在本队里摇动风的人物,掌握着队里的大权,大事小事都由他决定,人们处处看着他的脸色行事。如果他被判上个三年两年,一家老小的生计就成了问题。
支书严肃地说:“越是亲戚,我越没办法管。管了,人家会说我是护短,是徇私枉法。作为亲戚,你男人不给我面子,尽给我丢脸,我还顾他干啥?上级正在对我进行考察,在这节骨眼上,你说我还能管吗?要我说,教训教训他也好,不然他将来会犯更大的错。还有你,你听过我话吗?”
桃子哭道:“我咋不听你的话了?不就是——”她缓了口气,“你只要别让公安抓他,你说啥我都听。”
“晚了,公安不知道前还行。现在案子已报上去,不能挽回了。谁叫他做事没把握,没时常。”支书说。
“那是谁报告的?还不是你有权向上报?”桃子问。
“谁报告的我不能说,这是违犯纪律的。我要为举报人保密。”支书回答。
死咬听见桃子问是谁报告的,认为找到了为自己出气的人了,就走向桃子:“是范老虎报告的。”
范老虎从人群中出来大骂:“放你妈那屁!老子还嫌骚气呢!谁管你们这烂脏事儿!”
死咬咬着嘴说:“反正不是你报告的,就是你妈报告的。”
老虎气得咬牙切齿:“你这个土鳖孙子,兔子急了你乱咬人。今儿我非狠狠教训你不可!”说罢就冲上去,把死咬摁在地上拳打脚踢起来。
龙二蛋其他四个弟兄听说是老虎报的案,虽敢怒却不敢言,只好借拉架来帮死咬。他们把老虎抱住不让动,死咬趁机在老虎身上乱打。武二奶奶看儿子吃了亏,在地上拾几块坯头,一倔一倔地往那几个人的头上砸。和二蛋走得近的几个人,还有平时想沾花赛月光的几个人一齐来打老虎和武二奶奶。队里的人看不惯,起来帮武二奶奶的忙。一时间,局面难以收拾。支书怕打出人命,让民兵放枪示威,群殴才被制止。
支书两手插腰,大声喊道:“要文斗,不要武斗。谁要是乱来我就先用枪崩了谁。老虎是抗美援朝的功臣,谁敢打他谁就是反革命,我就把他抓起来!”
死咬没了辙,又找岔说是因为小渊子欺负花花惹的祸,老远指着小渊子:“下次再见你欺负花花,看我揭了你的皮!”
小渊子不敢瞅他,紧紧依偎着老四奶奶。老四奶奶不卑不亢,骂道:“一百个小虫炒一碟,你娃子光掉一张嘴了。老子等着你。”说完,拉着小渊子和小六子回家。
天渐渐暗下来,吵闹的人们各自散去,只留下花花撕心裂肺的哭叫。
龙成虎回家了,带着给小七吃的炼乳,还有满口的酒气。只要有酒气,这一夜必将是小渊子弟兄难熬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