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幽谷,风雨婆娑。
炊烟散落在密林之间,像是下了一场连着一场的大雾。
时近正午,宁静的山村终于热闹了起来。
吉云站在迎风的豁口,被这场大雨浇得湿透。
含劲的雨点豆大,石子似的砸到她发涨的眼中。
她微微眯起眼睛,视线受阻,头脑却前所未有的清晰reads;。
“阿姨,我对你儿子是认真的。”
所有人都怔了一怔。
陈琛与她隔着几步的距离,静静看着,静静听着。
她站在他面前,腰板挺得笔直,背影瘦弱但不单薄。
她毫无畏惧,亦无所顾忌,活得自我,活得肆意。
他甚至看得到她身体里蕴藏的能量,无限的可能。
像是蛰伏在土壤下层一个不起眼的节点,经受过风雨多年的洗礼,百虫无尽的啮噬,却在某一日忽然苏醒。
于是抽节而出,节节攀高,顶破沉闷的束缚,舒展紧闭的筋骨。
最终在蝉鸣鸟语中,第一次见到初升的旭日。
她是这样丰满又活生生的,人,女人。
陈琛想,他大概永远不会用单薄这个词来形容面前的女人。
凝滞的时间里,忽然响起陌生生凌乱的脚步。
来大山休假的男人们将话题暂告一段落,结伴上楼来房间休整,见到楼梯口的陈琛,立马像是抢到了救命的稻草。
“老板,快去给我们做点吃的,为了赶路一大早就起来了,现在肚子饿得受不了,就差啃你家院子里的香樟了。”
话说完了才觉得气氛微妙,这家里的四个人面面相觑,尽管相顾无言,却有种无形的气场将旁人隔绝。
同行的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搞不清状况。
陈琛先回过神来,望着这几人道:“你们先歇会等着吧,我现在下去准备。山里人没什么好的招待,都是自己收的土产。”
几个人一听又兴奋起来:“就是山里的土产才好,那种外面买得到的东西谁稀罕,到你们这儿来就是为了吃山里的鲜货。你们家要是养了鸡鸭鹅的也给杀一只,到时候我们按只给钱就好了。”
陈琛都答应下来,说:“我马上去弄。”
他把缩到墙角的林玉拉过来,说:“你先扶我妈到房里休息吧,等会儿下来帮忙。”
林玉早就习惯了遇事听陈琛的,很乖地去搀他妈妈。陈母视线仍旧没离吉云,推着林玉的手说:“哎呀,我不用休息。”
林玉抱怨:“让你休息你就休息嘛,你看你眼睛都熬红了。”
“我这眼睛不是熬红的!”
“不是熬的怎么就红啦?你哭啦?”
陈母气得打她手背:“你这个傻丫头啊!”
林玉嘿嘿笑着,半推半拉地将她送进房间。
吉云等她走了方才转身,不远处,陈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刚刚鼻子里的那股稀奇的酸楚,在见到他一副傻样的时候立刻烟消云散reads;。
她冲他招了招手,说:“你过来啊。”
他这才像被允诺可以吃糖的孩子,三两步跑到她的面前,牵上她的手,很自然地与她五指紧扣。
吉云半开玩笑半是真:“现在应该不用那么偷偷摸摸了吧。”
陈琛却不置可否,只是用黑漆漆的眼睛注视她。
掌心相贴,她拔长手指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背,说:“问你话呢,怎么哑巴了。难道你现在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陈琛也努力扣紧她,说:“你身上湿了。”
“……”吉云撇嘴:“还有呢?”
陈琛不禁思考:“你想不想洗澡?”
她有点忍无可忍:“木鱼脑袋!”
陈琛带吉云进了小厨房,找了块干净毛巾帮她擦头发。
“你真的不用洗澡?”
吉云说:“算了,人家都住进去了,也不好赶他们出来。”
“那我给你拿个木盆上我房里去洗?”
吉云挥手:“真的不麻烦了,大中午,大家都挺忙的,不必为了我弄得鸡飞狗跳的。这屋里热着呢,衣服过会儿就能干了。”
吉云态度坚决,陈琛就没有多劝。家里人多事杂,她又是一个女的,确实有困难。
他心里估摸着有空再到自己房间弄个淋浴的,以后她过来,就是家里再忙,也打搅不到她那里。
以后……他思维一顿,手里正切着菜的刀也放了下来,还能有以后吗?
陈琛忽然去看吉云:“你刚刚就不能靠里站一站,非要站在雨里。”说完又立刻转身,去对付面前的备菜。
吉云被莫名数落,却不忙着生气,反而饶有兴致地走去他身边。砧板上搁着泡发过的香菇,她在刀刃起落中捏起一块——
“小心手!”陈琛立刻停了下来,看到她正将那片香菇搁在鼻尖,细细闻了闻。
“香。”她表情却很嫌弃:“你怎么切的大一块小一块的,不是说自己会做菜吗?”
陈琛将那片香菇拿过来,扔回到砧板上,耳廓却突然一阵痒兮兮的。视线稍稍一侧,看到她贴得极近,声音完全响在耳边:“我刚刚说的话你听见了吧。”
又向后一仰,倚着周边发热的灶台,闲闲地看他。
陈琛拿回厨刀,将香菇改刀,点头:“听见了。”
“没什么想法?”
陈琛说:“没有。”
“……”吉云这才真是有点恼了,两手抱在前胸,刚要认真喊他,就听他沉沉说:“我早知道了reads;。”
“啊?”
“你真当我蠢么。”
吉云眨巴眨巴眼睛。
陈琛说:“你要是无聊,不必千里迢迢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来,也不必跟在我后面一头扎进这穷山村里头。”
吉云纠正:“万一我就是这么无聊呢,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你真不怕我骗你了?”
“不怕。”他说:“反正我也一穷二白,没什么能被你骗的。”
“你这是破罐子破摔啊。”吉云笑起来:“那你的心呢?我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你一个人牵肠挂肚。”
陈琛说:“过过就好了。”
过过……还就好了?吉云一挑眉:“你挺潇洒啊。”
陈琛说:“人不就这么一回事嘛,吃一堑长一智,天底下女人这么多,总能找到个安心过日子的。”
“你……”
几句话一说,真把吉云心里窝着的火勾了上来。
是不是真应了那句话,爱情这场游戏里,谁先认真谁就输了。
她前一秒能信誓旦旦,他后一秒就敢拽给她看。
“而且,”陈琛又说:“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他还真敢火上浇油。
吉云冷笑笑:“陈琛,你这是吃定我了啊。”
怪不得他态度骤变,大大方方就带她回了家,那日向晚的他乡小巷,他甚至还前嫌尽弃地说,你来玩我吧。
不知在何时,她就着了他的道。逼着她一步步退让,丢盔卸甲,最后还让她先表明了态度。
他则稳坐钓鱼台,老太爷一样摇扇喝茶,静观局势发展。他甚至没有真正对她说过一句,我喜欢你,或是……我爱你。
吉云歪头看了看陈琛,使劲想象自他嘴里用低沉醇厚的声音说出这两句话——然后发现,还是算了吧。
太古朴老旧的男人不适合深情款款。
陈琛这时候手一指:“你坐过去吧,菜好了喊你先尝。”
是了,这才是他最朴实的告白。
于是中午吃饭的时候,之前已经开过小灶的吉云压根没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米饭一粒粒数着下肚。
坐对过的几个男人不停称赞陈琛的手艺,开玩笑地说以后哪个女人能嫁给陈琛,必定是一生幸福。
林玉瞅着吉云直笑,说:“姐,你以后一生幸福。”
陈母咳嗽了两声。
“不过今天的菜好是好”有男人提出建议:“就是一点儿绿色没有,不是腌的就是干的,要么是鱼啊肉的,老板你晚上给我们加点餐啊reads;。”
陈琛说:“上午下雨,路上不好走,等天一晴,我就去弄菜。”
可真等天晴了,几个人一合计,非要陈琛带他们去山上打点野货。
陈琛说:“今天肯定不行,山里泥大路滑,你们走都走不稳。林子里的碰上雨,也都躲着不肯出来。”
“那你领我们去村里转转,看看老乡家里有没有,有的话我们就给收了,鲜的干的都好,打打牙祭嘛。”
陈琛再推脱不过去,嘱咐林玉去田里挖菜。换了双雨鞋走出来,看到吉云正把自己没干的衣服重新晾出来。
陈琛过来搭把手,两个人配合,一个拿衣服一个晾,一头绕在香樟树的简易衣架上很快挂满了一长排。
吉云摸着那比她腰粗的香樟,问:“你们家这树够大的,长了得有几十年了吧。”
陈琛说:“比我年纪大。”
吉云:“我刚刚在二楼阳台,好像看到其他家也有。”
陈琛:“我们这儿家家户户都种,嫁女儿的时候就砍了,做成家具带走当嫁妆。”
“只生了儿子娶媳妇的呢?”
“娶媳妇的也砍。”
吉云眼睛一亮:“我正好差个长书桌。”
“……”
没说两句话,那几个男人就开始催陈琛。
陈琛答应了一声,回头看吉云,说:“你就别跟着我了,和林玉去田里看看吧。”
吉云心里存着抵触情绪,确实不想和那几个人走太近,就点了点头,说:“那你早点回来。”
“嗯。”
陈琛刚要走,吉云又过去拉住他,四下看了看,说:“陈琛,我怎么觉得林玉好像有点不对。”
如果说之前是隐隐约约觉得,却只是出于感觉而缺乏强有力的证据,那今天早上的一幕足以让她这个医生发觉不妥。
陈琛却要她打消顾虑:“林玉她挺好的,就总是一根筋,你别胡思乱想。”
他回答得太过顺溜,像是欲先就做好了功课,反而更让吉云生疑:“你说真的?我怎么觉得她情绪不稳定,好像在哪有个触发的开关,一旦碰到就会让她失控。”
陈琛方才将她的话真正听进去,皱着眉头想了想,大概在想对策。男人们却已经等不及,纷纷过来喊他,揽着他肩膀道:“成天在一起也不嫌腻歪,有什么悄悄话回来再说也不迟。”
匆忙之间,他拉着吉云胳膊:“你跟她在一起少说话就好。”
吉云这才确定,陈琛一定有什么事瞒着她,这件事因林玉而起,又和他有关。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