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便是国祭了,而此时她连温良古镜的用法都不知。温良古镜,古镜温良。她在手里反复把玩着这个不起眼的镜子,实在是不相信这镜子居然可以把死者的执念照得一清二楚。不过幸好她有温良的手札。
沁水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每次约在碧落亭上相见,没聊几句就昏昏欲睡。有好几次,她根本都忘了自己说什么,只是心心念念那个臂钏。
苏桐心想,砸都砸了又何必寻回来。破镜难重圆,更何况沈鄢已经不在了。当晚,怀玉来寻她,在沁水山庄外还备了两辆快马。节气到了小寒,格外的冷了,出了暖和的屋子,苏桐一个寒颤接一个寒颤。
“想不想见见沈鄢将军?”怀玉给她披上披风,也给自己披了一件。“为何这个时候见?过两天祭祀时,一样会见到。”“王姐的病拖不了几天了。”他这样说。苏桐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
那些将领的尸体在城外的驿站里,怀玉支开了外面守卫,他们走了进去。满满都是尸体的房间,却没有一丝臭味儿。
苏桐思忖,这一来可能是冬天的缘故,另外就和防腐措施有关了。其实在古代,尤其是春秋战国之前,很多东西都是现代人所不了解的。这个时代的人能做到如此,苏桐并不是特别惊讶。毕竟《黄帝内经》现在还有很多人研究呢,不能小看老祖宗的智慧。
怀玉带她找到了沈鄢。看他第一眼,苏桐觉得很熟悉,他长得很想《情书》里的柏原崇,是那种看起来拽拽的,冷冷的,实则很温柔的男子。
他躺在那里,脸很干净,身上也没有沙场上的血腥气。“他走的时候很安详吗?”这句话问出来,苏桐就想骂自己蠢,死在战场上怎么能算安详。
过了好久,才听到怀玉沙哑的声音,“中了好几箭,回到军营,没多久就走了。只留下这个”
他拿出一个白玉臂钏,“昨日,护送灵柩的人给我送来,原本是要给王姐的,只是王姐病重不便起身。他领命去打咸巫国,就是想要找到做成臂钏的玉化砗磲。”
对于砗磲,古书有云:“万物之发,以沧海为源。海之大,茫茫渺渺,深深沉沉;幽幽海中有绀色大贝,食生水藻,一体雄雌,本浑元之体;其不沉不浮,不污不腐,有不可说之寿;天降机缘,沧海桑田,烈火流浆,大贝瞬间封于石内;烟霜壁落后,留顽石磊磊,始有西山。”
玉化砗磲,更是千万年难遇。在现代佛教看来,象征得是涅槃羽化。比起那个白玉镶金臂钏,这个简直是极为难得。看来沈鄢是想用这个来还她一份清白。
苏桐拿出怀里那面不起眼的镜子,把正面照向自己,反面照向沈鄢。那镜子毫无反应。
“用你的血。”
果然在滴了几滴血后,那镜子有了变化。在镜子里,苏桐看到了沈鄢出生的地方,也看到了驰骋的战场,几经辗转后,最后出现的却是一场奢华的宴会。
他与沁水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竟是宫灯十里,繁花万重的夜宴。
冬临城的习俗,在过年晚上,王宫要准备一场热热闹闹的宴会,不但是为了庆祝新的一年也是为全城的百姓祈福。
那天,沈氏夫妇硬是拽来了在家作画的沈鄢。也是机缘,那晚沁水也被她的王姐硬生生拖来为邻国王子表演歌舞。沈鄢记得在一场漂亮的火树银花之后,本该明艳的舞蹈却生生变了个风格。所有的宫灯全都灭了,烟雾腾起,舞台上不知何时升起了重重纱帐,伴着埙声,曼丽的影子出现在纱帐上,埙声空幽哀婉,那影子散在重重纱帐间,没有肉体的沉重,那种空灵超出了所有的想象。
一曲结束,灯火霎亮之时,众人眼前还是方才一般的光景,没有纱幔,没有光影,也没有妙曼的女体。舞台上只有火树银花盛开后余下的残灰。沈鄢也是纳闷,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他的位置临近湖畔,听到水声,扭头望去,却看到一张清丽无双的脸。原来是借机跳到了水里,四目相对间,他看到她眼里的敌意。
那晚他找了个借口提早离宴,在湖边一个很隐蔽的角落里,找到了她。她的白裙子还是湿的,乌发贴在脸上,水珠汇聚成蜿蜒的细流,整个人冻得瑟瑟发抖,连嘴唇都青了。她似乎忘记了此时正是寒冬,只是全神贯注地望向台上。
“你不要命了?!”
沁水上下打量这个不速之客,觉得他长得并没有邻国王子那样讨厌。“本公主刚刚的那段舞是不是把邻国王子吓坏了?父王说,那个讨厌鬼最害怕的就是邪魅魍魉。”
她带他到自己的寝宫里,换好衣服后,他们就围在炭炉旁烤火。
她说她跳的舞叫《山鬼》,讲得是很久以前一个男子在山谷里迷了路,山鬼幻化成美丽的女子诱他走去迷雾深处,他最后摔下悬崖的故事。
“这故事你是哪里听来的?”
“这个啊,是我自己在野史里找的,原本并不是这样。这原本啊,说一个山鬼爱上了一个部族的首领,幻化成美女夜夜诱他来山洞寻欢,后来那首领的族人找来了,首领为了不辜负自己的族人,便把那山鬼推下了悬崖。”她笑笑,把身上的衣服裹紧了一些,“我觉得这个故事太阴森了,就改简单了。”
“如果那个山鬼幻化成的女子像你一样,那个首领就算死也值了。”
“好啊,那你死吧。”温良镜里,沁水的笑自始至终都透着一股冰冷,镜中景戛然而止在沁水的笑容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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