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您不是让您的小儿子读书吗?”看到盛归宣忽然伤心起来,孙宾心里也难过起来,于是想绕开话题。
盛归宣一听提到小儿子,兴致就来了,转悲为喜道:“是的。隔壁他大伯,也就是我堂兄盛归田,我也弄不清楚是什么白家墨家的弟子,他能识文断字,而且认识的人多,他培养他的儿子连镛读书识字,现在在县里已经升做了司空大人,平时在乡里很受人尊敬,不知道多威风呢!”说到这里,盛归宣眼神中流露出了无比的自豪,好像那就是自己的儿子,同时又流露出无限的羡慕,好像儿子做了司空,自己也可以高高在上了。
“县司空?”孙宾疑心自己听错了,禁不住小声问道。
“是啊?!”盛归宣看到孙宾的神态,以为他不相信,于是更加肯定地回答道:“是的,就在县城当司空大人呢!不信的话,改天可以让我堂兄领你去他家看看。”
“县司空?”孙宾这次听得很清楚,不过,要不是看着盛归宣郑重其事的表情,他早就大笑起来了。孙宾努力将笑意忍了回去,心里却在想:“这样一个小小的不入流的官,都可以在乡里威风,盛归宣真是一介村夫,真真的什么世面也没有见过。如果告诉他我在楚国令尹家住了几年,而且令尹就是我的师父,岂不把他吓死了?!”
“少爷。”张存郁看到孙宾有点儿不相信,担心他会说出不合时宜的话,连忙解释道:“你不要不相信。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不怕官,就怕管’。国君虽然大,但办事的却是太守、县令,太守、县令虽然比县司空要大,但具体下来办事的却是司空,所以,下面的人都认识司空,却不一定认识县令。而且,县令的佐官,比如县丞、县尉、县司马、县司空,都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是地方的实力派。他们祖祖辈辈在本地生活,对本地的风土人情、关系脉络都了解的十分清楚,而县令是从朝廷派来的,多不是本地人,当几年官就走了,他最需要的是稳定地方。而他要稳定地方,还得依靠这样本地的佐官。这些佐官因为都是本地人,关系错综复杂,所以,平时互相也都有个照应……”
“说的太对了,太对了!”盛归宣看到张存郁侃侃而谈,而且句句在理,忍不住拍手打断了他的话,激动地说道:“我们哪里见的着县令大人,也根本惹不着他。只是里正来收你的税,你就不敢说个硬气话。但是我堂兄就不一样,他儿子在县里当官,你看平时那些三老、啬夫,见了他,都很热情的打招呼呢!他们见了我,就不认识我。觉得你讨厌了,还啐你两口,你也不敢咋样。这世道就这样,骂县官打小孩儿——欺上压下。”
“啊?还有这一说?”孙宾忍不住张大了嘴,仿佛发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方才想笑的念头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他没有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官,在盛归宣的眼里居然这样有权有势。
赶了许久的路,下午又打了两场,张存郁感觉浑身疲软,只想倒头就睡。人一有了睡意,哈欠就不请自来了。张存郁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盛归宣看到张存郁亮晶晶的眼睛,微笑着说道:“好了,时间不早了。你们早点休息吧。注意盖好被子。我老汉也该回去歇着了。”说着,盛归宣出去了。盛归宣住的院子和孙宾住的院子中间是连着的,暂时还没有门。
张存郁吹灭了灯,也准备休息了。孙宾脑子里还想着县司空的事情,还是不能相信,可是盛归宣和张存郁说的振振有词,他不信也得信了,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孙宾还在梦中的时候,就听见有敲门声。揉开惺忪的双眼,发现是现实的敲门声。于是,起床开门。
“孙少爷,该起床吃饭了。”盛归宣满面笑容的说道,“这一夜睡得还好啊?”
“啊——”孙宾很舒服地打了个哈欠,“很好很好。”
“好了,你们准备一下,去前院吃饭吧。我先走了。”说完,盛归宣走了,可是盛归宣还没有走出院子,就听到孙宾在房子大叫“快来人呐!快来人呐!”
盛归宣听到叫喊声,急忙拄着拐,一瘸一拐地进了屋。见到孙宾有些慌乱,又看到张存郁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当时也吓了一跳。于是,急忙上前摸摸张存郁的额头。
“哎呀!咋这么烫啊!”盛归宣顿时吓了一跳,在他家里生了病,他心里感到十分愧疚,更重要的则是担忧。
“你在这儿先照看着他,我这就赶紧找大夫去。没事,也许就是普通的伤风。”说着,盛归宣拄着拐杖就出去了。孙宾坐在床边看着张存郁,见他双目紧闭。孙宾心里也顿时像猫抓的一样难受,仿佛站在了悬崖边,后面是猛虎,前面是万丈深渊。
不一会儿,盛归宣把大夫找来了。盛归田家的人还有盛葭也都跟着来了。盛家的人心里都捏着一把汗。
大夫诊断了一会儿,说是得了急病,来得急,辛亏发现得早,得赶紧医治,不然耽误了医治的最佳时机,可能会影响生命。大夫开了药方,让赶紧照着药方去抓药。药方拿到手里,盛归田却犯了愁,都是些名贵的药材,有些连听说都没有听过。如果按照药方上的药去抓的话,需要花费不小的一笔钱,而他的家里本来就不富裕,虽然儿子在县里当差,可是也已经成家立业,况且又清廉,所以在经济上并不宽裕。而盛归宣也刚刚盖过了房子,不仅没有积蓄,还借了别人一部分钱。
送走了大夫,面对着药方,盛归田和盛归宣都愁眉不展了。
“大伯,爹爹,放心,‘车到山前必有路’。张大哥吉人天相,一定会熬过去的。”看到家长的困窘,盛葭反而显得很镇静,轻声劝慰道。
“没事!我这里有钱。”孙宾听到缺钱,倒显得不着急,赶紧拿出来包袱,想去拿盘缠买药,可是翻遍了包袱,也没有找到钱。孙宾急的用手拍了一下脑袋,这才想起来,可能是和山贼打斗的时候,被那个机灵的瘦小山贼顺手牵羊得偷走了。这下,孙宾顿时泄气了,有气无力地愣住了。
盛归宣和盛归田听到孙宾的话,立即来了精神,四目紧紧盯着孙宾的包袱。看到孙宾一无所获后,忧愁比先前更多了。屋子陷入了安静之中。
暂时的安静像三九天的寒气一样猛得钻进人心,冷不防地给人打击。盛归田看到盛归宣紧缩的眉头,又看到孙宾六神无主的神态,一咬牙,肯定地说道:“我去县里找镛儿吧!他好歹在县里当差,多少也认识些有钱的人。他总会有办法的。”说着,盛归田扭身准备走。盛归宣一把拉住他,“你去找他?他虽然平时在乡里有威严,但是两袖清风,遇到这钱的问题,谁会借给他?你去找他,不是让他作难吗?况且他那个婆娘的厉害脾气,我们又不是没有见过,太平的日子都想挑些刺儿,你如今去找他,她不闹翻了天才怪!”
听到盛归宣的话,盛归田呆呆地站在原地,也不动了。他本来想去找墨家的弟兄,可是县里的弟兄也没有多少钱,除非到都城,可是,到了都城取来钱,治病早耽误了。
“怎么会这样呢?”孙宾痛苦地一直摇头,急地他真想大叫一声,眼睁睁看着却不能医治,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为什么总是让我遇到这些情况呢?眼看着叔父被贬海上救不了,眼看着师傅去死也救不了,眼看着孟胜钜子与众墨家弟子赴死也救不了,如今,又要眼看着看着我长大的张叔叔有病不能治。天呐!这是为什么呀?我从小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现在又四处飘泊,难道就不能让我好过一会儿吗?为什么总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亲人远去而束手无策呢?这是一个什么天理啊?”孙宾心里实在急躁得很,忍不住在心里哭诉。
一家人正围在床边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急促的敲门声。盛葭赶紧去开门了。
“哥?”盛葭的一声哭叫,把全屋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果然是盛连镛来了。盛葭这时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啪啪”地流了下来。这一哭,可吓得盛连镛不轻,他以为家里遭到了什么变故,脸色都变了。问盛葭,她只顾着哭。盛连镛赶紧跑到屋里,扫视了一下,看到自己亲人都在,稍微松了一口气。又看到床上直挺挺躺着一个人,可是仔细看看相貌,又不认识。而且床边还坐着一位年轻后生,也不认识。这时,盛连镛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
“这是谁呀?怎么停这儿了?”盛连镛以为人已经死了。
盛归田一看儿子说的话,拉住他的手往一边走了,把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他了。
“原来是这样呀。”盛连镛轻轻地点点头,他接过药方一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奶奶的,这都是些个什么药,这么名贵,就是把两家的房子和人都卖了,恐怕也治不好他的病呀。”
孙宾原指望盛连镛来了会出些主意呢,没有想到竟说出这样的话,如今,一线的希望也破灭了。他真是欲哭无泪,恨不得自己一头撞到墙上,把自己撞死,眼不见心不烦。可是,想想,这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他的脑子现在一片空白。
“这把剑不错呀!”盛连镛眼睛一亮,拿起众人身后的一把剑,举在手里比划着。只见剑上的宝石熠熠生辉,射出富贵的光芒来。
“剑?”孙宾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把吴起赠送的佩剑,可是转而又苦恼了:师傅千叮咛万嘱咐,这是把宝剑,只能防身,千万不能赠人或者卖掉,不然的话,一定会惹出祸端,或许会带来杀身之祸。
“盛兄!”孙宾这时擦擦泪痕,用手抹了两下脸,晃晃头,让自己头脑清醒了些,走到了盛连镛的跟前。
“果然好眼力,这本是楚国王公贵族的佩剑,平时很少示人。在下由于机缘巧合得到的。如果您看上,就拿去吧。给些钱,给我这个叔叔看病就行。”
“王公贵族?”盛连镛听到孙宾如此讲,又仔细看看剑,果然做工精细,剑柄还嵌有宝石。“这的确是把宝剑啊!可惜我买不起。”
“镛儿,你就帮帮孙少爷的忙。看看县里有没有识货的,救人要紧啊!”盛归田听到钱似乎有了着落,忙催促道。
“贤侄!就帮帮人家吧。再说,他在我们盛家生的病,我们早该照顾好的。”盛归宣这时仿佛看到了救星,猛地伸出双手,紧紧攥着盛连镛的手。盛连镛没有留意,差点把剑掉在地上。
盛连镛感觉手腕生疼,努力推开了盛归宣,拿起剑鞘,将剑轻轻装了回去,微笑道:“好吧。既然爹爹和叔叔都如此说,那我们盛家就好人做到底吧。县里倒是有识货的行家,我快马过去,不出一晌,准保把钱拿来。你们先去药房抓一副药,记上我的名字,先救人。那我先走了!”说着,盛连镛拿着宝剑就疾步出去了。
“这下好了。总算有个着落了。”盛归田面露喜色。
“赶紧抓药去呀?还愣着干什么?”盛归宣急忙拿拐杖轻轻捣了一下盛归田。盛归田回过神来,拿着药方就出去了。
孙宾握着张存郁滚烫的手,心里真是百感交集。
盛葭看到事情有了着落,也恢复了平静。她歪着头看了看昏睡中的张存郁,发现他还挺英俊的。
“孙少爷?”盛葭轻声喊着孙宾。
“不要叫我什么少爷,谁见过这么落魄的少爷。喊我孙宾就行了。”孙宾现在听到“少爷”两个字,才发现是那么得刺耳,这个称呼看来已经不适合了。
“孙宾?”盛葭小心翼翼地叫着,“你先去吃饭吧,我在这里守着。”
“你先去吧。让我在这里守着吧。没有想到,给你们带来这样大的麻烦。我真是……”说着说着,孙宾又有些哽咽了。
“你放心,我连镛大哥向来没有把握轻易是不会答应别人的。他既然答应了你,绝对会办到。不要再伤心了。”盛葭往前站了站,离孙宾更近了些。
可是,孙宾心里却想到:但愿这个盛连镛不是个绣花枕头。不要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