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人偷袭黠嘎斯,我们远水解不了近渴也就罢了!可突厥人与突骑施作战,北庭的军队近在咫尺,为何不去援助?”张宝儿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姚崇解释道:“一来突厥人突袭,北庭驻军事先没有预料到。二则北庭驻军想着突骑施实力强于突厥,所以没有出兵。没想到,竟然是这种结果。”
张宝儿盯着姚崇道:“恐怕这是朝廷的意思吧?就算北庭有了准备,有能力出兵,没有朝廷的旨意,也不敢妄动。”
姚崇讪讪道:“朝廷的本意是让他们互相厮杀,最好是两败俱伤,这样对大唐最为有利。”
“糊涂!”张宝儿拍案而起。
在整个作战的过程中,大唐军队没有出手援助突骑施,这个失策不仅毁了突骑施,而且也毁了大唐在西域诸国心中的形象。很难想象战败的突骑施人是一个什么样的心境,张宝儿甚至怀疑,今后还会有人像娑葛一样的忠于大唐吗?
张宝儿长叹一声,又坐了下来,他向李隆基问道:“陛下,如今突厥人打败了突骑施,已经进入了西域,朝廷准备如何应付?”
李隆基道:“我和姚阁老议过了,我们的意思是从关内道与陇右道派兵增援北庭,务必要把突厥人赶出西域,决不能让他们在西域立足。”
“早知是这样的结果,当初就应该全力支援突骑施,一举歼灭突厥大军。”张宝儿发完牢骚后,摆手道:“不可从这些地方派兵,关内道的兵力不能动,尤其是三座受降城,这是防御大唐的屏障。陇右的兵力也不能动,要防着吐蕃人,若让他们乘虚而入,在背后捅我们一刀,那我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李隆基点点头。
张宝儿又道:“再说了,调兵若调少了,于事无补,调多了,朝廷又要花不少冤枉钱,得不偿失。”
姚崇问道:“那你说该如何?”
张宝儿沉吟道:“我的意思是不增兵!”
“什么?不增兵?”李隆基与姚崇听罢都吃了一惊。
安西节度抚宁西域,统龟兹、焉耆、于阗、疏勒四镇,治龟兹城,兵力二万四千。北庭节度防制突骑施、坚昆,统瀚海、天山、伊吾三军,屯伊、西二州之境,治北庭都护府,兵力二万人。
也就是说,偌大的西域只有大唐军队四万四千人,除了驻防各地,能派出作战的军队便寥寥无几了。张宝儿不增派军队,何以驱逐突厥人呢?
“我的意思是还是以突骑施与当地的各个属国的兵力为主,安西北庭也可派出部份兵力。”
“这能行吗?”李隆基担心地问道。
“西域诸国还是心向大唐的,突厥人在西域没有根基,只要运筹得当,他们是待不久的!”
姚崇明白了:“这么说,关键还是要重新安抚突骑施。”
“没错,突骑施虽然败于突厥,但突厥军队是孤军深入,他们在西域的影响力以及损耗恢复能力,要远远弱于突骑施。”说到这里,张宝儿问道:“阿史那献与康禄是何时去的西域的?”
“两个月前!”
“也就是说娑葛刚刚阵亡,他们便到了西域?”
“算算行程应该差不多!”姚崇道。
“若我没估计错,康禄正好赶上收拾突骑施的乱局,要是能安抚好康禄,再以阿史那献的名声,可以控制住西域的局势。到时候安西与北庭再出兵辅助,应该可以将突厥人赶出西域。”
“宝儿,康禄与你关系甚好,朕与姚阁老的意思是,请你出面,去一趟西域,专门解决此事,不知你意下如何?”李隆基征询着张宝儿的意见。
“能为陛下分忧,臣义不容辞!”张宝儿点点头,他想了想又道:“臣去西域没问题,但臣有三个要求,望陛下能够答应。”
“你说来听听!”
“第一,臣去西域之事,仅限于我们三人知道,请陛下给臣一道密旨,臣到了西域后,根据具体情况再决断。”
“没问题!”李隆基答应的很爽快。
“定国公,做朝廷的钦差去巡视应该光明正大的,为何要如此畏手畏脚呢?”姚崇不解道。
“老姚,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张宝儿白了一眼姚崇:“西域就那么点兵力,你让我如此招摇,岂不成为众矢之的了,我还想活着回来呢?再说了,有阿史那在明面,我只须藏在暗处,关键时刻说不定还能成为奇兵呢!”
姚崇问道:“定国公,第二条是什么?”
“望陛下恩准臣把潞州团练带去西域!”张宝儿开玩笑道:“手里没有自己的兵,心中没底,有他们在,实在不行臣还可以逃命回来!”
张宝儿虽是开玩笑,可李隆基心中却是沉甸甸的。西域形势如此糜烂,按理说张宝儿完全可以不去,但他却没有任何推辞。阿史那献与康禄如今对朝廷肯定有许多不满,除了张宝儿,李隆基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替代他去安抚二人。
想到这里,李隆基点头道:“没问题,潞州团练的辎重由朝廷全力承担,朕还可以从羽林军中挑选些军士陪你同去。”
张宝儿笑着摆手道:“朝廷现在用钱的地方多,就不必在这上面花钱了。辎重还是臣自己解决吧,臣现在虽然算不上财大气粗,可手里还是有不少银子,反正都要花,花在哪都是花。”
李隆基听了越发过意不去:“宝儿,你去汴州治蝗,已经为朝廷花了不少银子,这次又……”
“陛下,这银子不是白花,咱说好了的,等陛下宽裕了还得还给臣。”
“还,一定要还!”李隆基点头道。
张宝儿似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对姚崇道:“老姚,有件事情还需要你帮忙!”
“定国公,请讲!”
“自汉以来,西域便有丝绸之道,这些年,西域有些混乱,很多商人不敢涉入,我想借着这次机会,让岑氏商号组建商队,重新进入西域,为大唐打通这条商道。”
姚崇赞许道:“此乃利国利民之大好事,我怎会不同意呢?”
“我想让老姚你给沿途州县与驻军下个牒文,就说岑氏商号是受朝廷指派,赴西域经商的,让他们一路给予方便,切莫刁难!”
“这……”姚崇有些犹豫,大唐向来对商人鄙视,还从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朕应允了,姚阁老迅速办理此事!”李隆基断然道。
姚崇微微一愕,李隆基向来对他礼遇,像今日这般说话不客气还是头一次,难道是陛下生气了。
李隆基的确是生气了,张宝儿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不仅没有任何怨言为朝廷解决这大麻烦,而且还是自掏腰包,如今人家就提了这么点事,还推三阻四的,岂不是太不厚道了。李隆基也是好面子这人,本来就觉得很亏欠张宝儿,听姚崇如此不爽快,更觉得面子上实在是过不去了,便越俎代庖直接应了此事。
姚崇也是聪明人,略微一想,便想清楚了其中的关节,他笑道:“定国公,这事由老夫来办!”
张宝儿满意道:“那就谢了,我公开的身份便是这商队的头领,有了这层身份,行走西域岂不是名正言顺了?”
“宝儿,你原来是要这个名头!”听了张宝儿的话,李隆基恍然大悟,他索性又大方了一次:“既是如此,朕就赐这岑氏商号为皇家商号,这样就更方便你行事了。”
姚崇一听就傻了,这也太出格了,自古就没听说过皇家商号,这让老百姓听了,岂不是认为陛下要与民争利,这如何使得。可李隆基话已出口,金口玉言,改也改不了了。
姚崇不爽,可张宝儿心中却乐开了花,李隆基的确是与众不同,居然能想出这么个主意,这不是意外之喜是什么?有了这个名号,以后岑氏商号想不出名都不成了。
姚崇怕李隆基再说出什么出格的话,赶忙打岔道:“定国公,你这第三个要求是什么?”
“我走了之后,朝廷要密切关注吐蕃人的动向,若有情况不要擅自开战,以大唐现在面临的形势,不适合同时打两场战争,一切都要等西域的事结束后再做计较。”
李隆基点点头:“宝儿,你放心去吧,有事朕会派人与你联系的!”
“陛下,那臣先告退了!”
望着张宝儿离去的身影,姚崇不禁感慨道:“定国公真不愧是国之栋梁呀!”
李隆基什么也没说,只是在默默沉思,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
开元三年八月二十三日黎明,天色已经微微亮了,庭州每日清晨城门例行开启。由于突厥人已经进入西域,守城兵士接到命令,要严格盘查进出城的人员,但真正执行起来却相当棘手。庭州地处天山北麓,东连伊州、沙州,南接西州,西通弓月城、碎叶镇,是大唐在天山以北的政治、军事重镇,来往人员众多,盘查起来的确挺麻烦。
就在城门刚刚开户启之时,守门士兵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异样的声音。一阵仿佛闷雷一般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听声音足有三百余骑。
“敌袭!”城墙上的校尉显然也听到了声音,他大喊道:“速速关上城门,擂鼓报警!”
兵士虽然紧张,但却忙而不乱。
城门又重新关闭,报警的巨鼓之声响彻全城。
骑兵到了距城门一百余步的地方,猛然停住。马上的骑士清一色披着宽大的黑色斗篷,看不清面目,与暗夜融为一体,又像是黑色的旋风。
他们端坐在马上,纹丝不动,没有一个人发出声响,兵士也察觉了异常,将火把举在手中,照了下去,但却徒劳地发现,什么也看不清楚。
越是这样,越让人心惊,城头上乱作一团,士兵们手忙脚乱,越来越多的人奔上城头,却不敢打开城门。
就在此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不必惊慌,各司职守!”
这一声不高,却斩钉截铁,显示出无所畏惧的个性。说话之人是一名四十来岁的将官,身材高大魁梧,眉浓而直,明亮双目带着勃勃生气。此人名叫郭虔瓘,是北庭都护府的副都护。
大唐各个都护府的都护为亲王遥领,故而军政事务均由副都护主持。
郭虔瓘并没有急着向来人问话,他在等,等天彻底大亮。届时,光天化日之下,不用问一切便清楚了。说实话,他不相信突厥人以区区二三百骑,便敢到庭州来撒野。
这些骑士的中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日夜赶路的张宝儿。
……
从皇宫出来的张宝儿,并没有耽搁,派快马迅速赶到潞州,通知秋白羽与****,从潞州团练中精心挑选出来三百名团练兵,迅速赶到七星庄集结。同时,要求赵朗真做好准备,三千名训练成型的潞州团练,随时候命开往西域。
派往潞州的人走后,张宝儿又分别召集王胡风与燕谷过府商议。
给王胡风的指令是全力采办各种物资,组建庞大商队,与三千潞州团练共同开赴西域。
给燕谷的命令是派出大量人员先行进入西域,迅速收集西域的情报。
诸事安排完毕之后,张宝儿差人将姚崇为自己准备的关于西域的资料悉数搬入书房,把自己与魏闲云关在书房内,由魏闲云给自己详细讲解西域的具体情况。
张宝儿向来不打无准备之仗,毕竟他从未去过西域,不做足功课他心中怎会有底。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与秋白羽等人到达七星庄,这才算是告一段落。
一切准备停当,七月十四日,张宝儿带着华叔、狼天、秋白羽与潞州的三百骑,从长安悄悄出发,经泾州、凉州、甘州、肃州、沙州、西州,一路西行了六千余里,直到八月二十三日才赶到了庭州城。
……
张宝儿望着眼前的庭州城,不禁浮想联翩。
唐贞观十二年,西突厥分裂为两个汗国,乙毗咄陆可汗的牙帐在北,乙毗沙钵罗可汗的牙帐在南,号称“北庭”、“南庭”,北庭之名由此而来。贞观十四年,大唐置庭州,辖金满、蒲类、轮台三县,后金满县改称后庭县。北庭古城人口稠密,经济繁荣,是“丝绸之路”上重要的交通枢纽和军事要冲,北庭都护府与天山南麓的安西大都护府南北辉映。
良久,张宝儿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不愧是西域之军事要冲,只可惜兵力太少了!”
北庭都护府驻屯西州、伊州二州境,防制突骑施汗国、坚昆部落,统辖瀚海军、天山军、伊吾军共二万人。控制天山以北如此之大的地方,两万军队,的确是太少了。
天终于放亮了,郭虔瓘看的分明,城下的三百骑分明是汉人装束,虽然没有着军服,但老道的郭虔瓘一眼就看出这些年轻人都是训练有素之辈。对方没有说话,郭虔瓘也沉得住气,他倒要看看这些人究竟弄些什么玄虚。
让郭虔瓘多少感到有些欣慰的是,还是对方首先沉不住气了。一个汉子上前,举弓一箭射在了城楼的旗杆上。那气定神闲的一手绝技,不仅是城楼上的兵士,就连郭虔瓘也是暗自叫好。
郭虔瓘知道,对方这是以箭投书。果不其然,不一会,一名军士便将缚在箭上的绢布送到了自己面前。
绢上的字很是清晰:“大唐定国公,皇家岑氏商号东家张宝儿拜谒北庭副都护郭虔瓘!”
郭虔瓘看罢,不由皱起了眉头。
张宝儿的大名他听过,特别是潞州团练在营州与契丹、奚族的那一仗,他也所耳闻,皇亲国戚中能出这么一位人物,也算不容易了。陛下为岑氏商号赐名的朝廷邸报,他也收到了,当时他并不以为然,没想到张宝儿做为岑氏商号的东家,竟然出现在了庭州,这让郭虔瓘有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
看完绢布上的字迹,郭虔瓘沉吟片刻,对城楼上的兵士命令道:“放下一个箩筐!”
张宝儿看着城头晃晃悠悠放下了一个用绳子系好的箩筐,不由苦笑道:“这个郭虔瓘真是够谨慎的了!”
华叔在一旁道:“姑爷,要不让我先上去,跟他说明白了,待打开城门你再进城?”
张宝儿摇头道:“以他现在的作派,你去了也讲不清楚,还是我自己去吧!”
说罢,张宝儿对秋白羽与****吩咐道:“你们原地待命,待城门打开之后再行进入,在这之前,万万不可造次!”
秋、王二人应诺。
张宝儿下马,在潞州众人的目光注视下,朝着城上放下的那箩筐走去。
张宝儿到了箩筐跟前,直接抬脚进入箩筐坐在了里面。不一会,连箩筐带张宝儿便晃悠悠被庭州军士拽上了城楼。
张宝儿刚上城楼,便有数十个军士拢了上来,他们手持长枪虎视眈眈地将张宝儿围了起来。看那架势,只要张宝儿有所异动,便会将他捅成马蜂窝。
“不知郭虔瓘郭副都护可在?”张宝儿朗声问道。
“在下便是郭虔瓘,不知阁下是……”郭虔瓘试探地问道。
“在下张宝儿!”
郭虔瓘向张宝儿施了一礼道:“虔瓘见过定国公!”郭虔瓘向张宝儿施礼道:“因突厥人已经进入西域,故而北庭各地防范加强。虔瓘久闻定国公大名,可惜无缘相见,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请定国公见谅,入城必须有兵部开出的身份证明!”
“这是自然!若没有身份证明,我怎会千里千里迢迢来到庭州呢?只是……”张宝儿看了看左右道:“郭副都护可否借一步说话?”
郭虔瓘愣了一愣,他没搞明白张宝儿这是要做什么。
张宝儿见郭虔瓘有些犹豫,故意激将道:“我只是孤身一人,郭副都护大可放心!”
听张宝儿如此一说,郭虔瓘脸上挂不住了,他向张宝儿一伸手道:“我自然是放心,定国公,这边请。”
郭虔瓘将张宝儿带到城楼内军官值班的偏房。
“现在没有人在了,定国公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张宝儿笑道:“我没有什么话说,只是想请郭副都护看一样东西!”
说罢,张宝儿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给郭虔瓘。
郭虔瓘接过,看罢神色凝重,对张宝儿施礼道:“北庭大都护府副都护郭虔瓘参见钦差大人!”
张宝儿摆手道:“郭副都护,我这钦差在北庭只有你一人知道便可,对外我只是岑氏商号的东家,我来北庭是为做生意而来的!你可明白?”
郭虔瓘点头道:“定国公尽请放心,虔瓘知道轻重!”
“好了,将我的人放进来,我们到了都护府再慢慢聊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