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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七章 心魔(1 / 1)

去年冬至这天早上,宋雪诚照例起床洗漱一番,在药师神像前上了三炷高香,吩咐伙计看好铺子,就抱着自己刚满两周岁的儿子同惠上了街。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宋雪诚带着儿子到德一楼喝了碗暖粥,又溜达着去了耍把式的地摊旁,看一个耍猴人在逗猴。耍猴的大约四十来岁,五短身材,瘦骨嶙峋,像几天没吃饭一样,手里牵的几只猴子也是饿得两眼发绿。

看了一会儿耍猴,宋雪诚内急,就把儿子同惠搁在一家小店的门槛上,急匆匆奔进了茅厕。谁知等他出来,却发现儿子不见了。宋雪诚大吃一惊,急忙环视四围。一下子发现儿子正被那个耍猴的抱在怀里,正拿耱葫芦逗他呢。

“同惠。”宋雪诚赶紧抢过儿子,对耍猴的怒目而视。

耍猴的尴尬一笑:“令公子一身富态寿骨,以后必定大富大贵啊。”

宋雪诚见耍猴人笑起来满身邪气,心中不快,冷冷道:“一个小孩子,是贵是贱看他的造化吧。”

说完赶紧抱着儿子走开,走到街角猛一回头,还看到耍猴人用古怪的眼神紧紧盯着他,看得宋雪诚脊背发凉……

……

“这么说,他便是那个耍猴人?”张宝儿问道。

“正是!”说罢,宋雪诚向那耍猴人大喝道:“快说,我的孩子被你藏到哪里去了!”

耍猴人面如死灰,带着众人来到几十里外的一个破庙,庙内,被偷走的假同惠正泡在一个冒着热气的大瓮内。

“儿呀!”宋雪诚赶紧抱出孩子,一试鼻息,幸好还有呼吸。

宋雪诚愤怒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啥要偷我的孩子?”

耍猴人不答,却问:“我可以告诉你们,但你得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要去偷胡老三家的孩子呢?”

旁边的周贤笑了:“你中计了,其实你第一次偷去的孩子,就是真正的宋同惠。什么大师算命、与胡家换子、胡宋两家打官司,全都是定国公设下的计谋而已,为的就是让你以为自己偷去的宋同惠是假的,引你现身再偷一次。”

“定国公?”耍猴人傻了眼,他看着张宝儿问道:“你便是张宝儿?”

显然,他是知道张宝儿大名的。

张宝儿并没有回答他,只是自顾自道:“我听宋掌柜说了丢子之事后,也觉得蹊跷。第一、同惠丢后,没有任何人给宋掌柜写敲诈信,因此不像是被人绑票。第二、宋掌柜平时乐于助人,没有什么仇家,因此偷走同惠的也不可能是仇人。第三、同惠自幼双眼有疾,没有一个拐子会费尽心机拐个半瞎的孩子去卖,因此偷孩子的人不是拐子。偷孩子的人不图钱、不报仇、不为利,那他只有为了孩子本身,说明同惠身上一定有他有用的地方。因此我让宋掌柜假装和胡老三打官司,让你认为自己偷了个假孩子,不得不再来偷一次,我们就等着瓮中捉鳖了。”

“唉!我耗尽心计,没想到却被你横插了一杠子,这真是天意呀!”耍猴人仰天长叹。

原来,耍猴人年轻时也是个郎中,一次进山采药,竟然发现了一个小洞穴,顺着洞穴爬到尽头,里面竟然是一个十余丈大小的山凹平地。平地上长满了奇花异草,而且还有一株奇特的灵芝草,竟然是医书上记载的“半藏观音”。这种灵芝药性独特,人服下后,老者白发变黑,落齿重生,年轻人延年益寿,长命百岁,临死的人也能延寿三年。他大喜过望,心想这株灵芝草拿到尘世能换亿万黄金、高官厚禄,可惜速半截观音还未成熟,他就在洞穴外做了记号,决定一年后再来采摘。

说到这里,耍猴人叹气道:“可惜一年后,洞穴竟然坍塌了,只留下一尺大小的通道。人根本爬不进去。而且洞穴石料如钢,斧凿凿不动,钢钎插不进,我只好驯练了一群猴子帮我摘药。可惜畜生就是畜生,不管我如何费尽心血,没有一只能替我摘出那株半截观音。后来我得到一本叫‘缩骨神功’的秘笈,上面说只要找一个出生于子月子日子时属鼠的孩子,教他练会缩骨神功,他就能缩骨如猴形,爬进洞穴摘出半截观音。”

宋雪诚恍然大悟,他的同惠正是属鼠的,而且是子月子日子时出生的。

耍猴人说他偷了几个孩子教他们练缩骨神功,可惜最后都失败。全都死在了那个小洞穴内。他偶然知道宋同惠也是他的目标。就一直想偷走,可惜宋家防范很严,一直没有机会,直到最近才得手。只是不久后他听老百姓传言,说自己偷的孩子是假的,真的宋同惠早被换到了胡家,于是他才去胡家偷孩子,没想到却早有一张大网在等着他。

“作孽呀!”宋雪诚思忖半晌,突然问耍猴人,那株半截观音是不是三叶花瓣,根部呈大红色,远远闻去有股奇特的臭味?

耍猴人惊奇地问:“你怎么知道?”

宋雪诚跺脚骂道:“你这个愚人,那不是半截观音呀!”

他告诉耍猴人,真正的半截观音有四叶花瓣,根部紫红,气味幽香。而有一种与半截观音相似的草,三叶花、大缸根、臭味难闻,其实那叫“夺命阎罗”,有剧毒,人食用后。七窍流血、肠穿肚烂,比砒霜还要毒!

“什么?”耍猴人呆了许久,突然狂笑起来,“老天爷,我花了那么多心血,害了几条人命,竟然就是想得到一株毒草,天意弄人呀!”

说罢突然挣脱衙役的束缚,一头撞向崖壁,只见血光飞溅,顿时气绝身亡。

张宝儿唏嘘道:“不是老天捉弄你,是你自己的心魔捉弄了你啊。”

事情平息后的一夜,一个黑影翻山越岭,悄悄来到那座小洞穴外。

只见黑影把一堆火药塞进洞口,点燃引线后,迅速下了山。

不久。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洞穴顿时被塌陷的巨石严严实实地封死。

黑影望着身后还在颤抖的大地,痛惜地说:“耍猴的,是我骗了你,那的确是一株天下无双的半截观音。如果不毁了它,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为它丧命呢。什么奇珍异宝,对于心魔困扰的贪婪之人来说,那不过就是一株毒草。”

黑影说着,缓缓摘下了蒙面布,赫然正是宋雪诚。

“宋掌柜,你做得对,我没看错你!”张宝儿的的声音从宋雪诚传来。

“定国公……”宋雪诚不知说什么好。

张宝儿拍了拍宋雪诚的肩膀:“走吧,我们还有正事要做呢!”

……

李隆基最近很是郁闷,本以为做了皇帝,就可以一展身手了,但现实与他的想象差距实在是太远了。按理说,太平公主的党羽已经被全部扫除,以前的老臣贬的贬,退的退,现在身居高位的,基本上都是自己的心腹。可他的手脚似乎被束缚的更紧了,别提有多窝火了。

“陛下,咱们现在去哪里?”高力士询问着李隆基。

“去定国公府!”李隆基道。

“是,陛下!奴才这就去准备!”高力士应道。

“不用准备銮驾了,我们微服去。”李隆基率先往外走去。

在高力士的陪同下,李隆基向张宝儿的府上走去。

突然,李隆基停了下来。

“陛下,怎么了?”高力士问道。

李隆基也不答话,转身便走。

“陛下,不去定国公府了?”高力士在身后追问道。

李隆基猛地转过身来,冷冷地盯着高力士:“你的话太多了。”

高力士心中一惊,赶忙告罪:“奴才知罪,请陛下惩处!”

“好了,走吗,去昭庆殿!”

“是!陛下!”高力士赶忙头前引路。

太上皇李旦就住在昭庆殿,尽管李隆基再三请求李旦住在正殿太极宫,可李旦却执意要住在偏殿昭庆殿。

“三郎拜见父皇!”李隆基向李旦施礼道。

与李隆基的一脸愁容相比,李旦此时却是红光满面。

“三郎,你来了!快看看,阿爹写的字如何?”李旦向李隆基招手道。

李隆基上前一看,李旦的字写的还真不错,他轻声念道:“唤出眼,何用苦深藏。缩却鼻,何畏不闻香。”

李隆基笑道:“父皇这首《戏题画》是十年前作的,现在再写来,还别有一番韵味。”

“坐吧!”李旦意味深长道:“三郎,看你的样子,肯定是遇上不顺心的事情了?”

李隆基苦笑道:“父皇好眼力呀,一下就看穿三郎了!”

李旦摇头道:“不是我眼力好,我不用看,也可以猜得到。”

李隆基愕然。

李旦笑道:“当初不管是太平,还是你,都觉得我这皇帝当的窝囊,你现在该明白了吧,皇帝可不是那么好做的,有些事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

李隆基点头道:“父皇说的是。”

“说吧,遇到什么麻烦了?”李旦问道。

李隆基大倒苦水,将自己的烦恼一古脑说了出来。李旦只是静静地听着,一言一发。

李隆基好不容易才说完了,李旦问道:“完了?”

“完了!”李隆基点点头:“父皇,你说我该怎么办?”

李旦摇摇头:“我不知道。”

“啊?”李隆基愣住了,他满以为李旦会帮他出个主意。

李旦见李隆基这副表情,笑道:“你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有人知道呀?”

“父皇,谁知道?”李隆基问道。

李旦盯着李隆基看了好一会,反问道:“三郞,你是真的不清楚,还是跟我装糊涂呢?”

李隆基默不作声。

“你是我的儿子,我还了解你吗?”李旦洞若观火:“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你为何不去找他?”

“我上想去找他,可是……”

“可是你担心,是吗?”李旦接过话来:“就说这一次你的上位,整个长安的军队都在他的控制之下,若没有他,你能做的了皇帝吗?”

“他的兵权还不是父皇给他的,若不是父皇,他怎能掌控兵权?”李隆基反问道。

“你错了,他的兵权不是从我这里要来的,而是我求着给他的!”

“求着给他的?”李隆基越听越糊涂了。

“你想想,除了他,不论是你的人,还是太平的人,谁能完全掌握羽林万骑?一旦羽林万骑分化,你与太平公主各自都掌握了一部份军队,那你们的争斗会成什么样子?不论你们最终谁赢了,对我大唐来说,都是一场浩劫。事实证明,我的决定是对的,他最终帮你扫除了一切障碍,让你做了真正的皇帝,而且还将损失降到了最低。你居然不信任他,还猜忌他!三郎,你太不明智了。”

李旦的话一点也没错,让李隆基无法反驳。

李旦见李隆基不语,他又问道:“三郎,你说实话,几年前在潞州的时候,你能想到今天会当上皇帝吗?”

李隆基摇摇头。

“别说你,就是我也不会想到。可是他却想到了,而且替你一步一步谋划,才有了你的今天。先说你在潞州的时候,若不是他帮你除去那些掣肘你的那些人,你如何能在潞州站得住脚?”

“他为了让你们兄弟几个能回到长安,甚至可以向韦氏妥协,难道不是为了让你在长安立足吗?”

“中宗驾崩,他明明可以一己之力除去韦后一党,却偏偏让你去做,难道不是在给你积攒功劳和人脉吗?”

“太平提出让大郎做太子,若不是他去力劝大郎,你又如何能做太子?”

“太平与你争权,他表面上是两不相帮,可若真没有他暗地里的帮助,你如何能斗得过太平?”

“你虽然上位了,可他太了解太平的性格了,知道只要太平还活着,肯定会影响你一展宏图,所以,他主动替你除去了太平。他为你做的这一件件、一桩桩事情,你是不知道,还是装糊涂?”

听了李旦一连串的质问,李隆基低下了头。他羞愧不已,但同时也豁然开朗,他点头道:“父皇,我错了。”

“三郎,你知道他是怎么评价你的吗?”

“他是如何说的?”

“他说你志向远大,胸怀宽广,做事果断,知人善用!”说到这里,李旦盯着李隆基道:“你说说,你现在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哪一点与这十六个字能沾上边?莫不是他看走眼了不成?”

李隆基低头沉思起来。

李旦淡淡道:“三郎,你若不破去心中魔障,即便是做了皇帝,最终也将一事无成呀!”

李隆基起身道:“父皇,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这就找他去。”

李旦郑重其事道:“三郎,记住我今天的话,善待他,永远别猜忌他。有他在,是你的福气。若有一天他真的离开你了,那么你的福气也就到头了!”

李隆基同样郑重其事地对李旦道:“三郎永远谨记父皇的教诲!”

……

“陛下!奴才都打听清楚了!”高力士向李隆基禀报道。

“说来听听!”李隆基赶忙问道。

“定国公大婚之后,头一个只是带着几位夫人四处游玩。从第二个月开始,定国公便开始四处过府拜访。”高力士小心翼翼道。

李隆基心中一动,忍不住问道:“哦?他都拜访的是哪些人?”

“有宁王殿下、申王殿下、岐王殿下、赵王殿下,还有幽王殿下、驸马王守一、燕国公薛崇简……”高力士一口气说了三十多个人的官职和爵位。

李隆基听罢,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奇怪,他拜访的这三十多人可都是皇亲国戚,朕不相信,他就没有拜访过一个朝廷大臣?”

高力士摇头道:“没有,一个都没有。听说宰相刘幽求与钟绍京,还有姜皎、陈玄礼、葛福顺等人去拜访定国公,都吃了闭门羹。”

“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李隆基继续问道:“后来呢?”

“从第三个月开始,定国公便与这些皇亲国戚成立了‘风花社’,定国公本人担任了社长。”

“哦?‘风花社’?什么是‘风花社’?”李隆基越来越好奇。

“奴才也不知道,不过听说加入‘风花社’还必须要遵守社里的规矩。”

“什么规矩?”

“奴才给陛下抄了一份,请陛下过目!”高力士将所抄规矩递上。

李隆基接过,仔细看去:第一,不议论朝政;第二,不欺压百姓;第三,不结交朝臣;第四……

李隆基看罢,心中大概已经明了,他笑道:“宝儿这鬼花样还不少。”

蓦地李隆基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他问道:“这些人一个不服一个,个个都是难缠的主,他是如何将他们聚拢在一起的?”

“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不过,这‘风花社’每过个三五天,就要聚一次,场面可是不小。据说,这些人一个不落都会参加聚会,除非是得了大病,向定国公请假后才可以缺席,否则定国公便会将他们从‘风花社’中除名。”

李隆基听罢,心中不由盘算开来:看来朕得亲眼瞧瞧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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