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氛围之中,初时听到轻微的翻书声,后来便只能听到他匀净的呼吸声。
过了午休的时间,郑师傅过来了,带来了几个绣娘,还有手边历年来的诸多得意之作,衣裙、荷包、香囊、挂屏、绣鞋……林林总总,针法亦有差别,齐针、套针、平金等等。
顾云筝对这些的了解仅限于会鉴赏工艺如何,因着日后便是做样子也不能真的一窍不通,便细细询问工艺、针法上一些细节。
郑师傅一一答了,脸上一直挂着笑。自己的绣品能得到别人发自心底的欣赏、好奇,怎能不心生愉悦。
叙谈多时,顾云筝让郑师傅只管将这些放在铺子里,末了细细打量着几件绣品的面料、图样,“能不能把这样的绣品做成衣物?”
郑师傅先是一愣,随即便笑道:“自然可以,只是需要一段时日。”末了便是迟疑,“如今贵妇、闺秀们喜欢穿……”
“不用管别人,我自己穿着高兴就好。”顾云筝的眸子亮晶晶的,“我也正要学做女工呢,等我知道了个中门道,你指点我一二好不好?”
“能为夫人尽力,是我莫大的福分。”
顾云筝让郑师傅坐近些,细细说出自己想要的衫裙的样子。那一世的容颜艳丽,她的穿戴多为鲜艳华丽,这一世样貌清丽绝尘,穿戴就只能清新雅致,可是花点小心思的话,照样能达到与众不同为人侧目的效果。
郑师傅一一记下,笑道,“那我这就给夫人量身?”
“好啊。”顾云筝转去西次间,量尺寸的时候又道,“你若是得闲,只管给我多做几套。”绣娘对颜色的搭配、绣品的图样都能举一反三。
郑师傅点头说好。
量身之后,顾云筝又转到花厅,一一见了郑师傅找来的几位绣娘,其中有两个是郑师傅的得意弟子。这只是走个过场,她们照着郑师傅的吩咐做事拿工钱即可,要的只是她们勤勉,别的都在其次。
送走郑师傅,回到正屋,恰逢徐默进门去通禀事情,到了厅堂门外,她摆手示意丫鬟不必打帘子,站在原地,侧耳聆听。
徐默道:“闹着找您呢,您过去看看吧。我们实在是没法子,哄不了。”
“怎么就哄不了?”霍天北有些不耐烦,“哭闹都随他去。”
“可他不哭不闹,只是不肯吃饭。”
“……”
徐默等了一会儿,说起另外一桩事:“贺冲方才说了,祁——祁公子的人就在侯府周围,要您示下。”
祁公子……顾云筝心头一喜,几乎已确定自己的猜测。祁□□没事就好,等来日萧让现身了,他大概能与萧让联手。
霍天北沉吟片刻,“让贺冲去他那儿走一趟,就说我用那女人换这孩子。他若是答应,我即刻传令,命叶松放那女人出西域来京城。”
顾云筝听得心头一震。叶松是如今的西域总督,听霍天北这话音儿,叶松分明是他的手下,西域仍旧在他掌控之中。至于什么女人、孩子,她就完全不明所以了。
她悄无声息地退后,转到别处。有些事不该是她听到的,惹得霍天北忌惮的话,全无益处。
过了一会儿,霍天北与徐默一前一后走出来。看到她,霍天北脚步一顿,“我去东院,晚间不需等我用饭。”
顾云筝颔首一笑,心里则在猜测:难不成把孩子放在东院了?
两个人走后,顾云筝唤来春桃,“找个人去打听一下,看看东院今日有何异常,侯爷是不是真去了那边。”
春桃应声而去,过了多半个时辰来回话:“自昨夜开始,东院里里外外都加派了护卫,不允正院的人靠近。”
那就是了。所谓的护卫,应该都是死士吧?也对,将孩子放在侯府东院才最稳妥,功勋之家的府邸,任何人都要忌惮,不敢贸然闯入。
眼下正是防卫森严的时候,便是有心看看那孩子,也要过一段时日再找机会。更何况她只是对这件事有兴趣,对那孩子却无意亲近。又想到了李妈妈的神色如常,竟是丝毫口风也不漏。
顾云筝唤来李妈妈,让她先从绣活开始指点自己。坐在一起,也不急着打探霍天北生平诸事,只是闲话家常。
晚间,霍天北回来得有些晚。
顾云筝正在看书,见他趋近,只是一笑。想着他果真是不同于常人,发病时那样严重,可区区三两日,便已不见丝毫病态,也不知是哪位医术高明的给他医治的。
之后,两个都倚着大迎枕看书。
睡前,霍天北将一块怀表放在床头,熄了床头杌凳上的宫灯。
顾云筝也就放下书,熄灯就寝。
黑暗中,他了无睡意,漫声询问:“铺子何时开张?”
“在找伙计了,别的事等人手齐了一并办妥,最快也要六七日之后了。”说完这些,顾云筝想到了他买下来的另外一个铺面,“另外的铺面买下来好像没什么用,不知道做什么才好,侯爷命别人打理吧。”
霍天北语气漫不经心的,“铺子生意不错的话,日后不妨再开个面料铺子。时日久了,伙计心思活络的话,也能相辅相成。”
顾云筝想了想,不得不认可他的话,“日后看情形吧,万一蚀了本,就要另作打算了。”
霍天北无声一笑,“权当个消遣,有事做就好。”
“那倒是。”顾云筝笑道,“一心谋利的话,就不需做这种需得脚踏实地的营生了,尽管雇人开当铺,放印子钱,三五年就能发财。”
霍天北顺着她的话锋闲扯:“放印子钱的确是敛财之道。”
顾云筝笑出声来,“这是朝堂重臣该说的话么?”
“贪官污吏越来越多,赚他们的钱又何妨?”
顾云筝转头,在昏暗的光纤中打量他,戏谑地道:“你现在这份家业,该不会就是这么赚到的吧?”心里补一句,果真如此的话,这人真是让人无从置评了。
霍天北语带笑意,“我就算是想,西域也没有这么多贪官。你就不能把我往好处想想?”
顾云筝笑起来,“闲话而已,哪里会想那么多。再说了,你在外面——”
“恶名昭彰?”霍天北自然而然地帮她把未尽的话说完。
顾云筝心情大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也不能怪别人,谁叫你别的事传得比战功还厉害。”说着话,饶有兴致地撑肘看住他,“跟外人不说也罢了,跟我也不想解释一二?我明白了原委,也就不会人云亦云了。”
霍天北沉默片刻,“懒得说那些乱七八糟的。”
顾云筝翻身躺好,咕哝道:“你这人倒是奇怪得很,有闲心说琐碎之事,却从不说官场、往事,那些不都是与你息息相关的?”
霍天北语声温和地提醒她:“与我息息相关的事,你知道多少?”
这倒是,她只知道传言中的他,他真正涉及的事,几乎算是一无所知,“等我以后知道了,你就愿意说了?”
“与你有关的,我会知会你。”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惯于霸道行事,给句交待已算是给了人莫大的面子?她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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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霍天北出门之后,二夫人过来了,先细细打量着厅堂内的陈设,笑道:“侯爷手里的都是好东西,越看越是贵气却雅致。”说着话,抬手轻抚高几上的玻璃花瓶,“这花瓶,倒是与先太夫人的一件陪嫁相似得很。真是那件东西,还是宣国公府又命人送来的?——他们家里的玻璃物件儿可是不少,最要紧是做工分外精致。”
提到宣国公,顾云筝就会想到章嫣,也不知好友这一年多过得怎样。倒是想去看看她,可每每想到自己现在已非旧时模样,便是见了,也未必能得章嫣诚心相待,心思就淡了几分。此刻她觉得二夫人的话有些莫名其妙,笑了笑,没搭腔,转身唤丫鬟上茶。
二夫人落座后,寒暄一阵,委婉地道:“你身子好些没有?若是好了,每日就去太夫人房里点个卯吧。太夫人看重你,时常把你挂在嘴边,你每日过去说说话,她会更高兴的。”
顾云筝歉然笑道:“还没好利落。若是过去问安,万一把病气过给太夫人可怎么办?也是因此,只敢去外面走动,不敢叨扰二嫂、三嫂。二嫂放心,等我好了,每日自然会去太夫人房里晨昏定省。”
“也是这个理。”二夫人笑着附和,心里却想着好不好还不是你说了算?之后又意识到,当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说话这份儿客气委婉比之以往的不言不语,真是判若两人。
二夫人啜了口茶,闲闲说道:“三弟妹有了身孕,太医定期来给她把脉。下次太医再过来的时候,也顺道给你看看吧?到时还不见好的话,让他给你开个方子。”
好像是打定了主意让她晨昏定省,这关二夫人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