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的过年是非常热闹的。
家家户户从腊月二十三小年那一天开始就正式进入了“忙年”阶段。
说“忙年”实在是一点都不夸张，因为是确确实实的忙。做豆腐、蒸馒头、炸丸子、大扫除，如此等等。一天一个事儿，天天要把家庭主妇忙个半死，而这样的忙法要一直持续到腊月二十八。
几乎与此同时，各村的表演队也开始了表演。表演队的演员都是本村人，谈不上什么表演技巧，节目也几乎年年不变，无外乎就是舞龙、舞狮、划旱船那几样。好一点的表演队最多再加个相声，台词大家差不多都能背下来。可即便是这样，每年大家都看的津津有味。
腊月二十九，人们终于结束了一年的忙碌，开始尽情的享受起这难得的清闲来。
上午村口的场地上就有舞狮表演，但吴少锋没去，他这个年龄对这些已经没什么兴趣了，宁愿呆在家里。
让吴少锋多少有点兴奋的是明天，因为早上爸爸对他说让他明天参加家族的祭祀。而往年他都没有资格参加，只能跟着看，父亲让他参加祭祀就表明他的家族承认他已经长大成人了。
是啊，不知不觉自己都已经十八岁了，从今以后自己就要承担起成年人的责任了，吴少锋在心里感叹着。
第二天天还没亮吴少锋就被爸爸叫了起来，匆忙洗漱了一下连饭也没吃就随着爸爸来到家族祠堂。
吴少锋的家族是个大家族，有上千人，基本上占了这个村子的一半。家族祠堂在村子的中心，是一个单独的小院，没人居住，里面供奉着吴氏先祖，平时很少开门，只有作为族长的五爷爷偶尔进来打扫打扫。据长辈说，这就是吴氏第一个搬到这个地方生活的先祖生前住的地方。
吴少锋随爸爸来到祠堂的时候，院子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整个院子灯火通明。每年大年三十这一天全族成年男丁都会在族长的带领下祭祀祖先，这是全族的大事，谁也不敢马虎。院子里满满当当的挤了二三百人，却没有一个人说话，都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吴少锋是第一次正式进入这个小院参加祭祀，心里不免有些激动。六点钟，祭祀准时开始。
肃穆的鼓乐响起，五爷爷指挥众人抬来祭品—一个牛头、一个猪头和一个羊头，还有十六种果品被整齐地摆在盘子里—恭恭敬敬地摆放在屋子里的祭桌上，屋子里并不宽敞，只能盛下十几个人，吴少锋当然没有资格进到里面去，只能随大多数人在院子里跪拜。不过，透过敞开的门，他还是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的情况。
里面的摆设其实很简单，正中的墙上挂着一副约有十几平尺的巨大的画像，吴少锋听爸爸说过，这就是吴氏先祖，画像前面是一个高脚木桌，由于年代久远，显得斑驳陆离。桌子前面摆着两排蒲团，这是供人跪拜用的，此外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祭品摆好后，八个族中德高望重的老人跟五爷爷进到屋子里，随着五爷爷一声“拜”，二三百人齐刷刷的跪了下来，向祖先行三跪九叩大礼。
行完礼大家并不起身，静静地听着五爷爷向祖宗祷告:
祖宗在上，不孝男吴启东帅全族子孙敬告祖宗在天之灵:
赖祖宗保佑，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全族老有所养、幼有所抚、和睦友爱，无衣食之忧、饥寒之虑；儿孙人人懂礼守法，无作奸犯科之辈。祝愿祖宗在天之灵安息，保佑儿孙事事如意、健康长寿！祝愿我吴氏全族兴旺发达，儿孙绵延不绝！
祷告完，五爷爷起身走到院子里喊了一声:“接祖宗回家喽！”
立刻有人在门口放起了鞭炮，满院子的人在五爷爷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向祖坟进发。每过一条岔路口就有人放一挂鞭炮，同时五爷爷跪下说句:“祖宗回家！”
此时天已经大亮了，一行人来到祖坟后，五爷爷拿起铁锹铲了几锨土象征性地培了培，又叫了声“祖宗回家”。随即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又响了起来，这一次足足响了半个小时之久。
众人又在祖坟前磕了三个头，整个仪式就结束了。
这次祭祖仪式同时也被吴少锋看成是自己的成人仪式，他觉得从今天开始他已经选择了长大，选择了承担责任，选择了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二
第二天一大早，弟弟吴少杰来约吴少锋去爬山。这也是鲁南地区的传统风俗，据老人说在大年初一爬山能把晦气都送走，这一年里就顺顺当当，无病无灾。
吴少锋说:“咱们叫上***一起去。”
吴少杰是吴少锋的亲叔伯兄弟，比吴少锋小两个月，长得人高马大，俨然一副大人样。去年高二还没上完的吴少杰就辍学去了深圳打工，他的学习成绩也一直很不错，当时吴少锋很为他惋惜。但吴少杰的爸爸没的早，他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他妈妈拉扯他们兄妹三个实在太困难，作为家中的老大，他别无选择，只得早早地承担家庭的责任。
从小吴少锋和吴少杰、***就是无话不谈的好伙伴，经常在一起玩，像亲兄弟一样。现在分别一年多了，正好借爬山的机会说说话。
他们要去爬的山离家不远，大概也就二十来里路，一路上三个人骑着车子说说笑笑不一会就到了。
这座山名叫香山，虽然名字与北京的香山一样，但实际上却没有一点可比性。山上不仅没有枫树，也没有什么像样的景点，由于过于平常，当地政府也完全没有开发它的兴趣。吴少锋只是听村里的老人闲聊时说过，本来山顶建了一个很宏伟的菩萨庙，但在**时就已经毁于红卫兵之手了。
不过这也有个好处，正因为无人重视，反倒方便了附近的人。每年的正月初一都有成千上万的人前来登山、送“晦气”。
山上有一条被人踩出来的小道从山脚一直蜿蜒到山顶，由于前几天刚下过一场雪，小路泥泞不堪，十分难走，不过这倒没有阻碍吴少锋他们三个人登山的兴趣。
***首先提议:“我们来比赛，看谁最先爬到山顶。”
吴少杰笑了:“就凭你们两个书生，赢了也不光彩。”
“先别吹，赢了我们再说。”吴少锋被少杰激起了斗志，率先出发。
***和吴少杰不甘示弱，紧紧跟了上去。
约摸半个小时，他们就分出了先后:吴少杰第一，吴少锋与他差了五十米左右，而***却被远远地落在了后面。
吴少锋也累的气喘吁吁，叫住少杰:“算你赢了，歇歇吧，等等小兵。”
吴少杰笑了:“怎么样？说你们不行吧，你们还不承认。”边说边停下来，找了块石头坐下，又对***喊道:“小兵，你怎么这么慢，要不要我下去背你啊！”
吴少锋无奈地摇摇头，挨着少杰坐了下来，不一会儿***终于赶上，一屁股坐在旁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们现在已爬到了半山腰，面前是幽深的山谷，一阵寒风吹来，霎时将全身的汗赶的无影无踪。吴少锋长出一口气，道:“景色好美，真想大喊一声。”
“那你就喊呗！”吴少杰道。
“算了吧，让人看见多不好。”吴少锋道。
“不是我说你，哥，你这人太在乎别人的看法。看见就看见，有什么大不了的。”
吴少锋苦笑了一下，道:“我的性格就这样，没办法。”
一时之间三个人都不再说话，只看着眼前的景色出神。
“你干什么，没长眼啊！”一声高声喝骂打破了宁静，吴少锋诧异地转过头去，沿着声音搜寻。
一个年轻女孩正在喋喋不休地呵斥着一个老太太:“走路不长眼睛，你看我新买的裤子，被你溅了一身泥，这还怎么穿！”
老太太赶忙道歉:“对不起，姑娘，我不小心踩到水坑里，不是故意的。”
“你故不故意管我屁事，我就问你现在怎么办！”女孩得理不饶人。
老太太迟疑着:“要不然我这儿有纸，我给你擦擦吧？”
“擦擦？你说的倒容易，怎么擦？还不是越擦越脏！”
老太太越发的局促不安，不停地道:“你看，姑娘，我也不是故意的……”
“那也不行，我这裤子一百多，你得赔我。”
老太太一下子慌张起来:“一百多？我没那么多钱……”
“没钱也行，你给我磕三个头，说三声对不起，我就不要你赔钱了！”女孩越来越盛气凌人。
此时很多人停下了脚步，围在旁边看热闹，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替老太太解围。吴少锋有点看不下去了，走过去劝道:“小妹妹，你消消气，裤子回家洗洗不就得了吗！别难为这老太太了。”
“哟！你算哪根葱？打抱不平是吧，要不然你替她把钱赔了？看你那穷酸样，你有钱吗！没钱你替她磕头也行。”
吴少锋一下子涨红了脸，怒道:“你年纪轻轻的，不就是有几个钱吗！别欺人太甚！”
“我就欺负你了，你能把我怎么着！”女孩咄咄逼人。
吴少杰眼看哥哥被那女孩将住了，连忙上前，道:“哥，犯不着跟这种人生气。”又对那女孩说，“你这条裤子是冒牌货，最多值三十块钱，我给你五十，赶紧给我走人，别再自讨没趣了！”
吴少杰话不多，但充满了威严，那女孩本来还想再说几句，但看了看吴少杰终于没敢说出口，接过钱悻悻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