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8
“那后来呢?我父母呢?他们是否真的就都被你给狠心杀害了!”
花紫浚的语声甫毕,梅砺寒便一挺长剑,声色俱厉的喝问道。那话声虽是由他急切亲口脱出,但落进他自己的双耳之中,梅砺寒也不由得心头一颤!仿佛他已开始了生怕听到那个答复似的。
“花儿,你就别再问了!还是干脆将我这蠢货结果算了……”
花紫浚的目光已有些涣散,他那粗沉嘶哑的嗓声,更是近乎乞求的哽咽道:“嘿嘿!早知连你的武功都已臻至了这种境界,依我当前的微末伎俩,又凭什么妄想去寻他俩报仇报复呢?早知那件事的背后,竟还有这等的隐情,我又何苦怀忿十余载,还巴巴绕行千里跑去自取其辱,害人害己呀!我现在还苟且偷生个什么劲儿……还不如早在十八年前便一掌,自我了断得好……”
“我父母呢?他们到底怎样了?你倒是说呀!”
梅砺寒忽然大叫的一声,好似凭空爆出的一道惊雷,豁然炸开了整片的混沌苍穹似的,也霎时将花紫浚那喃喃不住的匪靡之音,凭空震断!梅砺寒实是已耐不得满腔的惧意、烦躁与痛楚之情!一点也再听不得他像这般的疯言疯语下去了……
花紫浚蓦地被他的吼声惊醒,一时心股栗栗,呆呆地望着梅砺寒那厉焰闪闪的双眸,不觉心头也为一震!他那毅如岩石般肌肉虬结的脸上,当下已布满了四纵交溢的泪痕。两人就这般相互凝视著默默无声,直过了片刻如死般的宁寂之后,花紫浚才勉强敛起些散乱的精神,颤声道:“那日的黄昏,我望着那船儿将你带走后,而他俩却并未跟着一道离开!却双双滞浸在冰冷的海潮当中,相拥而泣。这一来,倒不禁令我大加诧异!他俩为何会明明知晓我已觅上了海岛,竟不赶快逃身而走呢?难道……难道那件事的背后,果真匿有我不为所知的天大隐情么?隔了那海上升起的层层迷雾,遥遥的望将过去,那蒙胧胧的,似真亦幻的情景,也仿佛将我一起笼进了那茫茫的雾水连天之中……亲眼目睹了他俩痛苦至深的摸样,居然也在我的心头,泛起了一阵阵的酸楚!自那夜事发以后,我也曾于心间疑窦丛丛,也曾在无数个日夜苦思冥想、百般不得其解,是什么?能令他俩对以往尊师慈父的人物,全然不顾半点恩情,而突然做出那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呢……不会、绝对不会的!即便是有千万种的说辞、天大的理由,也都不能使我信服。现下,我只要相信我那夜亲眼看到的情形,便万般不会有错的,就是那姓梅的,亲手杀害了我的父亲,是阿姊……她毫不留情的一剑、斩断了我的右手!就是他俩!一起害得我孤苦半生,不!……现下,我什么原因也都不要知晓,我只恨不得早一刻能将他俩碎尸万段,方能泄尽我的滔天之恨,方能使我父亲的在天英灵,得以瞑目……”
梅砺寒看着眼前这个雄壮的大汉,几乎是涕泪交流诉罢了这段感受。只见他说至后来,又已凶相毕露,语调也不由得变得亢奋起来,尽是流露出一副狰狞可怖的神情。但此时看在梅砺寒的眼中,却并不似先前的一般可恨了!梅砺寒于心中暗暗寻思,造成今时今日的这等结果,究竟那都应错归于他么?
花紫浚喘息一阵,按捺下些过于激动的情绪,语声更加低沉:“是夜,木屋里的灯光整晚都亮着,我也一整晚都未加合眼。一直遥遥注视着那晦暗笼照下的木屋。心中不禁在想,他俩现在会在做或想些什么呢?是否已觉察到我正在远处偷偷地窥伺着他俩呢?而我呢,现下又应该怎么办?是否还该按照之前的想法,等到他俩受尽折磨、精神崩溃那时,才出现予他们做个计较呢?还是就这般不动声色的离开呀?当时,我的脑海念至及此,猛地浑身一震!省转了神来,暗自惊疑,该死!该死!我这是这么了?怎会突然之间冒出了这等的念头?只看到他俩稍受了一丁点的折磨,你便退缩了吗?而你呢,谁又顾忌过你所承受的痛苦与苦楚……于是,我又赶忙在心底狠狠的责备起自己:‘花紫浚啊!花紫浚,亏得你往日行事心狠手辣,还于江湖上闯出了个凶人的名堂,怎地事到临头,却反而心软了呢……’但,尽管如此,我的那颗心啊,那夜整晚都还是不停的摇摆、挣扎,纷绪难宁……”
“直到翌日清晨,东方已现出微白,我也始终未能静下心来。蓦地,就与我心神恍惚,萎然难绝之际,忽见远处的木屋前人影微晃,跟着一道黑影,以极快的身法朝我的匿身之地,飞驰而来。当时,我的心中、只感突地一紧!赶忙收摄心神。只见那影子的动作好快!只霎眼的功夫,便已堪堪从我的身旁掠过,奔上了海滩……我急忙凝眸细瞧,原来这人,便是那挨千杀的梅劲芳!当前,他的手中还拎著一件形体古怪的兵刃,来到了海岸边后,他仰头向崖顶凝望了好一阵,似乎也并未发现什么,而后,他又开始了朝四下寻寻觅觅、左顾右盼起来……我不禁于心中暗暗冷笑,明知他这正是在搜寻我的踪迹呀。暗道:‘我说昨日你俩为何不一起逃走呢,竟是妄想了还要与我搏命一挣……’再细瞧他掌中紧握着的那样兵器,色呈漆黑,其上还布满了斑斑驳驳的锈迹,原亦不过是一把用做砍柴的烂劈刀罢了。蓦地,我又突然想起,他已往仗以成名的那把‘冰澜宝剑',不是于事发的当夜,用做戕害我的父亲,落在了山庄中么?没想到阔别十八年后的再次重逢,你竟连一把像样的兵器也没有了。我咬牙切齿的暗想:‘梅劲芳呀!梅劲芳,没曾想到你也会有今日罢?你那威震武林的无双剑法,在这样的一把朽器之下,又能发挥得了几成功力呢……'其间,再瞧那梅劲芳见附近也觅我不着,便展开轻功,向别处奔了去了……”
“那时,我的心中却还在犹疑,是否就这样出去与他相见呢?还是……‘花紫浚!你出来。我看见你了……’蓦地,便在我沉吟未决之际,梅劲芳的大喝声音,突然就在我的身边响了起。我心中突的又是一惊!抬首只见那梅劲芳复奔来了海岸,正仰头朝着崖顶作势叫喝。那一刻,我的心情,反而又宁定了下来,暗暗好笑:‘不如便看看你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梅劲芳见诈也诈我不出,接着又往别处寻了去……”
“‘浚弟,你出来呀……我知道你也已来了海岛,我知道你便藏身在附近……快出来呀!以往的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的错……你不是要寻我报仇吗?你不是已经恨我入骨么?怎地还不出来?……我知道你早已来了海岛,快出来罢……现在,咱们便将过去的以往种种,当面做个了断……’焦躁的呼喝之声,随了他极快的奔走,时远时近、断断续续的不断送来。我暗地瞧著梅劲芳蹿高伏低,越奔越急,便似要癫狂一般,片刻不息……我心中又不禁暗叹!早知今日,你又何故当初呢?这一切究竟都是为了什么呀……他疾奔了好一阵后,见始终也唤我不出,梅劲芳亢燥的情绪,却愈加高涨了起来!好似都已濒近了失控的边缘。他脚下的步法奔得更急,却已经大失方寸、虚浮凌乱、漫无目的!他嘴上叫嚣的声音虽响,却也已难以听清他究竟是在叫嚷些什么了……那时,我就在暗地里默默的凝注著他,心知这时只要我现身出来,即便不费吹灰之力,也可将他轻易制服。可心底却掀溢着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难过与刺痛滋味!又不禁暗暗地质问自己,眼前的这一个疯疯癫癫、大呼小叫的人,还是我那原先深为仰重,做事从容不迫、仪态雍容的大师哥么?这样的局面,便是我十几年来朝思暮想的结果么?这一切也未免来得太快了罢……难道、难道这一切,就都是我亲手所造成的么?那时,我的内心何曾有半点的报复快慰呀?反而多一刻也无法再忍心卒睹下去了!终于,我坚下了心意,慢慢的从山石的背后踱步而出,心想,不管怎样,好歹也要将这件事情速速弄清,做个截断……”
此刻,梅砺寒怔怔的听著花紫浚喋喋不休的诉说,眼中已不觉储满了泪水,陷入了一片强烈的惊悸震撼当中!同时,亦在他心底不断发出询问,花紫浚所述的这一切都是真的么?我那往日慈爱温雅的父亲,怎会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这等的摸样呀……
花紫浚仰望了一眼阴沉沉的夜空,泪水顺着他黝黑的面颊滴落了下来,当日海岛上的情景,仿佛一幕幕的尽已浮上了他心头!他就这般略略的回思了片刻,续道;“当时,梅劲芳乍一见到我现身出来,初始一怔!便即凝住了他狂奔的身法。梅劲芳脸上刹那时流露出的表情,尽是写满了一片疑惑与惊诧……我缓缓的、一步步的从远处向他行去。只见他呆望了片刻后,原本极为亢奋的情绪,却反为沉静了许多。而我那时的脑海里,却只是一片惘然,只顾一步步,漠然的冲著他行径,心中尚忍不住的想,他当前的心中,会有何等的感受呢?放眼过去,就见那梅劲芳便是无声无息的呆立于原地,一动不动的,便似一尊泥胎凝塑于了地面一般。他只用了空洞的目光,在毫不转瞬的凝望著我。大概在他的眼里,至此也未能将我认出罢?也许还在记忆中,极力的搜寻着眼前的这人,与往日里那个不知世事的少年之间,有何样的联系罢?我仍一步步,如履千斤的朝他行径,心中真的只有一片空白!我想我当时,也已毫没了半点的戾气可言,更谈不上凝聚起一丝一毫的杀机了……"
梅砺寒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他言语当中述来的境围,那般的情景,对于当时处身在场的那一人而言,大概都会是一种深寒刻骨的煎熬罢!花紫浚那低颓刺耳的语声,还在他的耳边萦绕不散。此刻,这也恐怕是他最想而又最无力挥散得去的痛苦根源吧!
花紫浚道:“我一步步的冲著他走去,两人间的距离,也在一点点的缩小,就当我俩间相隔了还有十数步之遥时,忽见那梅劲芳右臂,猛是一扬,一翎黑沉沉的柴刀,就迎面戟指向我……我当时心神陡地一凛!顿即挫止了脚步、定住了身形。心中不由得大悔,我怎地会于此际,抛却了以往所有的深仇大恨呢?又怎地会于此不共戴天的仇人之前,完全摒丧了防范之意呀?’幸而,我俩当前尚隔了一段有效的隔距,也不至于被他一上手间,便杀得我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