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7
缘来,一连多日的淫雨菲菲,本已阻挠了少年外出玩耍的性头,更兼自大哥阿姊远行办事走后,家中无人常伴其左右,花紫浚的心中便益加有感百无聊赖、闷闷不乐了。
可巧今夜天又黑又下着冷雨,他一反常态,原本早早的就已睡下了。安寝至中宵,一觉醒来,朦胧中听得有一双人打从远处经过,偶遇到了一块儿,隐隐约约的有交谈声传来,似一名丫鬟的声音说道:“这样晚了……你咋么还要到厨下……”
听闻及此,花紫浚旋即破梦而醒,揣思道:“必定是阿姊他俩半夜回来了。”于是,他猛地一骨碌翻身爬起,便急急的开始了披袄穿衣……
缘因,梅劲芳、紫嫣、花紫浚,兄妹三人之间情分,素来甚好。这一次,梅花二人出外远行,又是一连数月不还,怎不教少年的内心,惦念不已呢?况且,梅劲芳和紫嫣每次远道归来,还总不忘给他捎带回好些个新奇各异的物件。由此两着,可不教花紫浚此番,早已等候得心急火燎一样啊。因此,当隐约猜想是两人回来的消息后,即使于半夜之中,花紫浚也要这般急色匆忙的立即起身,急于前往相见。
当下,就见他胡乱的披起衣裳后,一只脚尚似未曾踏稳实地,人却一头冲出了门外,直掼而去。
花紫浚冲着大厅的方向,一溜小跑而来,行径廊下时,远远瞧见对面过来的庄中执事总管陈伯,一张口欢喜询问道:“是大哥他俩回来了么?”
陈伯瞧他穿成一身扭扭拧拧的衣裳,兼且一脸的猴急神色,不禁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故意“咦!”了一声,打趣道:“你小子耳朵生得倒挺长,不是早就睡下了么?怎么半夜里又爬起来了?”
花紫浚不耐其烦的道:“到底回来了么?”
陈伯见把他逗得着急起来,心中暗地偷乐,道:“你急甚么?又着急赶着寻你老子找揍么?”而后,他又神色一转,颇有些担心的道:“回是回来了。不过,我瞧他两个的脸色,皆为难堪得紧,一进大门便匆忙见庄主说话去了,也不知于外边有什么大事发生。”
“嗯!”
花紫浚随意应了一声,头也不回的朝前急走,抛下一句于背后道:“我先过去瞧瞧,再做理会。”
话音未落,他的人已奔出了好大一程。
“快把衣裳扣好了,小心可别着了风寒。”
这时,陈伯的喊话声,才由他背后远远的传将过来。
不一会儿,花紫浚就来到了锦绣大厅门前,他看到自窗格门隙里透出来的屡屡灯光,蒲散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形成一大片晦暗分明的斑驳之色,竟自打心底升起一种莫名的寒意!不过,花紫浚毕竟年方正少,紧了紧身上的衣服,随即转忧为喜道:“他们果然还在这里。”
然而,花掌门平日里对这一位小儿子的苛责之严,倒教他深自有些畏惧,现下还当真便不敢径直推门入去。于是,他先是悄悄的蹑足上前,侧耳细听了一阵,只闻得大厅里面静悄悄的毫无声息传出,不禁心下奇道:“莫非人已经走了不成,那为何灯还亮着?”继而,花紫浚又不死心的趴来门缝,偷眼朝里仔细察看……
而这一张之下,却自非同小可!厅中的情景由此望来,倒好像是梅劲芳执了利剑正在刺杀他父亲,而对面的花开盛也已抵挡不住,两手被割得鲜血淋漓,眼见就要命丧利剑之底。
这一望大惊之下,花紫浚哪里还能按捺得住?猛地抬腿一脚,就将两扇厅门踢得左右纷飞,口中大叫大嚷着便标身直掼入了厅中。
紫嫣暗中吃惊不小!眼见厅中的境况,也已猛恶到了极致!不由得她焦虑忖道:“这个莽撞的紫浚,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攸关生死的紧要关头,不分青红皂白的杀将进来?他这一掌拍落,误伤了芳哥尚不打紧,势必也要殃及了自己的父亲呀!我可无论如何也要将他拦阻下来……”
紫嫣心念电转,顷刻已到了不容不发之际,但见她身动如风,剑随风起,倏地真似那离弦之箭一般,迂回急射来了梅劲芳身后,一剑正截至花紫浚当前。
锦绣大厅,烛火晃燃晃灭处,但见一道蓝焰暴长!紫嫣手中长剑划着濯眼的亮弧,自下而上,急迎上花紫浚猛伸拍来的一掌。
这一招“回凤抚琴”,正是“无双剑法”中釜底抽薪、斜进穿插克敌的一式妙招绝技。
紫嫣情急之下,顺势将其使出,只求速速将花紫浚拦截下来,哪里还顾忌得了那么许多的轻重厉害呢?
然而,这时正当紫嫣察觉剑锋戕实花紫浚的手臂际,蓦地幡然醒觉,口中连声惊呼:“不好!”尚亏得她功底精纯、收放自如,当下剑随意敛,才不至花紫浚的整只右掌,被她当场齐腕斩脱下来。但是,那一剑的剑锋,却自正撩上花紫浚的掌后臂骨,将其手脉腕筋一举切开,也便是说,少年花紫浚的这只右手手掌,算是打从今日起废了。
饶非如此,紫嫣这一剑却还是未能得偿所愿的拦阻下他。花紫浚标身猛拍而出的那一记重掌,还是预此之先,结结实实的拍击到梅劲芳的腰背之上。
其实,梅劲芳听声辨位,早已洞悉背后一掌的来势。然而,他眼下正全力与花开盛针锋夺剑,只要气力稍有不逮,便要一剑立时取了师父的性命,哪里还容得他趋身闪躲呢?耳听得那一掌即将袭至,梅劲芳也只好紧咬牙关,运气于背,硬挺了下来。
殊不料,这小小年纪的花紫浚,瞧来身长体健,实则不过十四五岁,却自从小牢扎根基,修息“震天凝云掌法”内力,已逾数载之功。况且,他这一掌拍出,又是于他惊急交迫之下,不知不觉的极尽生平极限,其势何其猛恶?更兼,梅劲芳又是勉力而为的强撑硬挺,当下如何抵挡得了?
但听“砰!”的一声闷响,一掌拍上他的腰际,梅劲芳只觉一股大力摧来,奇疼彻骨。不禁“啊!”的一声惨呼,声震屋瓦,顺势往前一个趔身,长剑便径自直搠入花掌门的胸腹当中,一没至柄。
见此情景,梅劲芳不禁大惊失色!慌忙撤身抽剑,脚下却为身后的花紫浚一绊,仰面便直栽倒了下去。
随着利剑的拔启,殷红的鲜血当即由花开盛肚腹上激迸而出,溢飞四散开来。霎那时间,好似绽开千朵万朵嫣然亮丽的花瓣,只使得摆列大厅两侧争奇斗艳的各色异株花卉,竞相为之一黯!
花掌门面露微笑,缓缓倒身下去,一心求死之人,这时终偿所愿。
尚属初经人世的花紫浚,何曾见过这等骇目惊心的场面?先是阿姊持剑飞来欲要杀他,而后又是他的亲身父亲血迸当前,一时之下,只于他稚幼的心田当中掀起一阵狂风巨浪,直激得他血潮翻滚、两眼发黑,顺势人事不省,昏厥了过去。
此间接连发出的惊呼呵斥声音,远远传开,早已惊动了庄中的其他人等。有的刚刚披衣而起、有的张慌循声奔至,虽是掌门庄主平日早有严令,庄中其别闲杂人等,无事严禁私近此间,然而,这时也已难禁众人内心的惊悸骇异之情,大家伙纷纷鱼贯涌来了厅中门前,他们一瞧眼下厅上的景况,着实直惊得每人目瞪口呆、手足无措……只瞧,厅上的四人,一死两伤,均皆伏陈于地,惟独也只有紫嫣宛然完好,但她手上却喔持着利刃,剑上兀自还有丝丝的鲜血,滴落下来……
猝然间,迭连发生的一切,直惊得紫嫣心胆俱裂、肝肠寸断,如同痴了、傻了一般!方至现下为至,适才发生的幕幕惨象,犹在她的心底眸中循环浮映不止,身周、大厅、天地万物,都似乎为之一起转眩了起来,她口中尚自痴痴不休的喃喃轻语道:“爹死了么?芳哥死了么?就连紫浚也……”
良久,当紫嫣终于能够神回魂转一些时,睁开她迷茫失神的双眸后,却清楚的看见厅前聚集了好些个男男女女熟悉的面孔,竟同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狐疑眼光,一起审度着她。
突然之间,紫嫣仿佛一下子便全部明白了过来,她惊慌急迫的搀扶起了半迷半醒中的梅劲芳,似疯了般挥剑驱散开众人,跌跌撞撞逃命也似的冲了出去……
就此,逃离了形销旧梦的苍茫栖霞!逃离了繁嚣富庶的金陵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