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秀神色无比复杂地站在了谢修齐小院门前。
她幽幽叹了口气,已是轻轻敲响了院门。
不出多时,随着一阵轻盈脚步声,安萁已是自后进渐渐走了出来,身后更跟着二虎。
小姑娘今日倒是忙得连轴转,先是守在家里,却被监察使司一名骑士的到来吓了一跳,闻听是小公爷欲与少爷相约谈点事,更似乎很急的样子。
小姑娘连忙急急往麓山那边赶,所幸刚好遇到与大人二少爷正自麓山回转,倒也没费太多功夫。
随之,少爷才自回来,却不想杨小公爷没等来,倒是等来了妹妹。
正想着午间给少爷做顿好吃的,与帮忙的二虎在厨房忙碌之际,却不想杨小公爷没等来,倒是自己妹妹又敲响了自家院门。
今天是怎么了?连轴转的来人。
小姑娘心里纳闷想着,却是将妹妹引进了院内。
自方家逆案发生后,安家两姐妹的关系,倒也比之以前那剑拔弩张要好了许多,只见安萁在前面默默引着路,安秀在后面默默跟着,倒也没说话,但也没吵架。
走不了几步,谢修齐的房间却是到了。
“安秀?你……”谢修齐坐在桌边正一手托腮,纳闷杨小公爷找自己何意,他呆呆抬起头,见安秀正站在门前。
一楞之下,他已是如是问道。
安秀犹豫了下,她默默裣衽一礼,垂着头进了门。
只见她神色复杂,咬着下唇,不知在想着什么,却迟迟没有接话。
青年见状又是楞了楞,随之,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已是转向了跟着安秀进来的安萁二虎道:“安萁,你们先出去吧。”
他轻声吩咐道。
安萁二虎点了点头,各自出了门。
见安萁带好了门,谢修齐再次看向安秀,目光中已满是询问。
却听安秀迟疑着轻声道:“三……三少爷,我……小婢只是来为……为小姐给你……您带句话的。”
“姐姐醒了?”谢修齐猛地站了起来,脸上已是浮现出了一片大喜之色。
随之,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已是脸色一变,却又缓缓坐下。
“什么话?”
他轻声问道,垂在一边的手却微微颤抖。
安秀再次咬了咬唇,她递过了一张纸条。
谢修齐眼神微微一凝。
这似乎是……那日自己去府城前,让安萁带给姐姐的纸条?
她一直带在身边么……
她将之还了回来,又是何意?
青年颤抖想着,随即,他更是眼尖的发现纸条上,似乎多了一行字。
他猛地接过纸条。
一上一下,对得整整齐齐,又象是都是被水迹模糊得依稀难辩的……一行飞扬大字与一行秀美小字,齐齐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姐姐,等我回来。
再去,别再回来。
青年如遭雷击,他已是猛然楞在了那里。
安秀深深垂下了头,她轻声回道:“小姐说,好男儿志在四方……”
随即,她更是吞吞吐吐的:“小姐……小姐还说……还说……她此生已只想静静向学……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再也不会回来……如今,有些人相见已难,那么,最好也是……再见亦难。”
“小姐还让我告诉您……她其实昨日就醒了……一直在装睡……”
“她说……您什么时候走……她就……什么时候醒。”
“她最后说……”
“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
最后,安秀如是幽幽道。
望着谢修齐早已定格了许久的脸色,小丫鬟心中却是幽幽叹息了一声。
都不用讲明白了……闻弦歌而知雅意……他真的变了……
可你为何不能早醒悟一点,早聪明一点——哪怕是早一日也好,为何却硬要做下那等混帐事后才能幡然醒悟……
真是冤孽啊……
而现在……也许……
也许,这确是最好的结局了……
她默默望着眼前这个虽是与原来一模一样,但早已陌生,更似早已变了个人般的青年。
她如是想道。
谢修齐的脸却渐渐颤抖了起来。
你是想说,那件事过去就过去了,你再也不想提起,亦再也不想想起了。而我们……亦也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吗……
是啊……覆水难收,相见已难……
所以,你是在告诉我,我们最好也是此生从此……再见亦难,再不相见么?
你是想让我……借杨小公爷相邀之机,就此离开长治,再也不要回来么……
我明白了……你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了……
虽然我自己也知道你不可能这种事还原谅我,但我心中总是想着,这事其实是一件穿越造成的意外……
我当时并不知道你是姐姐,甚至都不认识你,又醉得一塌糊涂,还以为自己还在现代,遇到了酒店流莺,一时没控制住……
千般理由万般理由,这都是我的错。我更不应该在这样的事实面前,还诸多借口,百般推搪……
但我心中却总是奢望着,能有朝一日,将此事向你解释清楚……
只是,这怎么解释……
或许,这就是你所能想到的最好的选择,也是最好的结局了罢……
只是……
对不起……姐姐……
想着想着,谢修齐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他已是黯然长叹。
“我明白了……明日,我便启程离开长治。”
沉默良久后,他如是轻声道。
安秀点了点头,她再次敛衽一礼,默然离去了。
……
谢修齐呆呆地坐在那里,脸色却渐渐苍白了起来。
我那计划……
恐怕……
他想着想着,浑身已是颤抖了起来。
天亡我也,如之奈何?
自己什么都计划好了,却惟独忘了姐姐大人那边的感受……
她又怎么会原谅我那一夜之……
而若不能依托于她,自己又怎生出人头地?更遑论执掌帝国之舵……
谢修齐满是不甘地咆哮了一声。
贼老天,你让我穿回这个节点式的时代,就是真为了让我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吗?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若这个世界真冥冥之中有只看不见的命运之手在操纵一切,若这只命运之手让我穿越回来,真是为了让我在这个节点上力挽狂澜,为我华夏开万世之盛世。
我已经尽最大努力,想尽一切办法了!
给次机会行吗!!!
~~~~~~~~~~~~~~
杨宜章带着几个亲卫骑士,一摇三晃来到谢修齐小院的时候,谢家小院却是正在上演一出闹剧。
放眼望去,此时的谢家小院院门前,正好不热闹。
谢修齐满脸苍白的站在院门处,仿佛神游天外。在他身前左侧,二虎正满脸涨得通红,向一帮正逐渐失望散去的人厉声呵斥着什么。而右侧,安萁却是张开双臂面对着一群莺莺燕燕,满脸无奈之色。
杨宜章走近听了听,却是也不急着近前了,开始与几个亲卫骑士躲在一边捧腹大笑。
原来,谢修齐院门前这两拨人,却都是各有来由。
一方是谢修齐在长治号称城北小霸王时,手下的八大金刚十大罗汉等等。另一方却是长治大小青LOU的各色头牌。
如今,两方齐齐来找谢修齐,却是闻得他咸鱼翻身后见有利可图,纷纷前来再续前缘的。如此,又怎能不惹得杨宜章为之大乐?
你谢修齐在我面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有那般混帐之昨日?也有如此尴尬之今天?
他乐不可支地想道。
直到将杨宜章引入小院内坐下,谢修齐的脸上虽仍带着一丝尴尬之色,却更似乎一直有些神思不属。
“让小公爷见笑了。”
他轻声苦笑言道。
杨宜章却是满脸我懂的神色:“无妨,修齐兄也是性情中人嘛……”
他笑眯眯道,顿时惹得谢修齐脸色即使此时心乱如麻,也自一阵大红。
事实上,谢修齐肚里早已开始在对自己前身破口大骂。
当年,他前身在长治号称城北小霸王,手底阔绰花天酒地,身边是颇聚了一群浪荡子的。而谢修齐当初那次纵火,亦更是方家买通了他身边一名浪荡子挑唆所致。
纵火案后,前身一夜之间千夫所指,更是累得姐姐所托非人,陆家倾囊赔款。这手中花用短缺了不少还不说,前身本人亦是整日酗酒,足不出户,那群浪荡子见无利可图,这才渐渐散去。
而如今,前身沉冤得雪,更再次大有前途,原聚于他手下的那群混帐亦是闻听了消息,却是以贺喜为由,又找了过来。
然而此时的谢修齐早已非彼时那个混帐谢修齐,又岂能让这些小人如愿?
虽然说谢修齐对这些杂鱼倒也无甚被背叛的愤恨,毕竟都是些见利忘义之徒,与他们计较未免失了身份。而那个当初引诱他纵火的家伙,却更是有涉与方家勾连,直接牵涉进了逆案,恐怕必将是九死一生。
既是如此,谢修齐也懒得关心什么了。
然而打发这群又蚁聚而来的浪荡子自是简单,但另一边那群莺燕……
柔情款款、盼与君再续前缘者有之。哭天抢地、怨君缘何始乱终弃者有之。可怜楚楚、讨要所欠嫖资者亦有之。新店开业、通知贵客八折酬宾者更是不知凡几。
待到谢修齐板着脸声嘶力竭申明自己早已改过从良,终于费尽口舌打发走这些人时,杨宜章已是笑得在地上满地打滚,生死不知。
如今,他更是颇为玩味地望着谢修齐,还是满脸怪笑。
“小公爷专托安萁急急带话与在下相约,想必也不是为了专门来看笑话的吧……”
干咳了一声后,谢修齐再次满脸尴尬地言道。
其实对这杨小公爷,他倒也渐渐颇有好感。
少年骤登高位,但也并无顽劣纨绔品行。当日在监司即使被自己喷了一脸,却也顾全大局、忍气吞声。来长治一路上虽对自己没什么好脸色看,却也没什么其他举动。仅从这家教与修养看,就确算得上是雍府放出来的后起之秀。
其后,自己为他反手送上大礼,他倒也是心领神会。投桃报李后,他更前嫌尽释,陡然与自己亲近起来——换成那种被惯坏的贵胄子弟,岂会如此?
恐怕会认为自己为他这小公爷拍马屁、奉上大礼是应当的。而之前得罪利用他,却更是大胆冒犯,要记一辈子的了。
只是今日,他却为何忽然来找自己……
杨宜章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意,终是正了正色:“那自不是为此。我此来,却是为了……”
……
杨宜章缓缓说着,时间悄然流逝。
直到杨宜章落下自己最后一句话语,谢修齐心中却早已是惊天骇浪!
征辟令!特科试!
天不亡我!天不亡我啊!
自己本计划的好好的,欲托姐姐大人而成事,但现在想来,过于理想化了。姐姐哪怕对自己再是情深,也不可能对那夜……
安秀传话,自己正百般惶然,又再次被前身拉下的屎搞得焦头烂额之际,却不想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原来,帝国官员分两类,一属政府体系,一属监察体系。为官之径虽仅一条,但雍府监察体系,却是还有一条寻常人极难获得的小路——特科试的!
原来,与层层选拔、艰难考试的科举不同,特科试只需很一般的儒学科学知识,再熟通帝国刑律即可,更几乎无人竞争,通过却是容易得很。却只难在需功族子弟动心,用一生仅限三个名额的征辟权征辟!
如此之下……
谢修齐强压着心中的激动。
“大人既如此看重,谢修齐敢不从命?”
他铿声言道。
杨宜章顿时大喜:“修齐兄,小弟今日急着遣你丫鬟唤你来相谈,却是因府城已有要事,催着我回去了。修齐兄既已答应,不妨准备两日,便起行府城,小弟必会在府城为你安排妥当,扫塌以迎。”
他掏出了个令牌轻轻放在桌上,其上的“征辟”二字顿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