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左臂伤得重,皇后又赐了恩典,这两日全靠以木替她忙前忙后,赵爰清呆在屋里躲懒,还顺道躲开了齐彦铭。
而宋国国主在两日后姗姗来迟,四国终算是都到了。赵爰清穿好女官服,走过长廊,准备找纪枝枝商议下明日宫宴用酒。
但走了一会儿忍不住停滞在原处,怔怔地望向前方,廊道那头正立着她最熟悉的身影,修长、挺拔。
齐彦铭隔着栏杆,像在看园里新开的花,赵爰清用力捏紧衣角后又慢慢放开,缓缓走上前去,坦然作礼,“见过齐皇。”
像是才见到她,齐彦铭转过身,神色未变,“免礼。”
“多谢齐皇。”赵爰清起身,四目相对之际,眼里褪去了昔日的缱绻爱恋、缠绵痴迷,只余下一朝大臣对另国天子的敬重。“微臣还有公务在身,就不打扰陛下赏花的雅兴。”
说着,不带留恋地转身,继续往前走。仿佛过往的岁月、逝去的年华都在此刻烟消云散,只像所有的过客,淡淡地经过,再悄悄离开,不留下一丝轨迹。赵爰清抬头看着廊道尽头的砖瓦和四方天空,扬起了释然的笑容。
“等等。”齐彦铭的音调就像沁凉的冰块,在春日里散着薄雾,赵爰清停下步子,回头恭敬地站着,这礼仪,兴许比她当年在司礼局学规矩时还到位,“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那日,孤射中了你。”齐彦铭迈着小步子上前,定定地看着她。
“皇后娘娘派了医女替微臣疗伤,现下没有大碍,牢陛下费心了。”标准的女官微笑,“陛下可还有事要吩咐微臣?”
“那雪里青是你酿的?”好半天,齐彦铭才说出第二句话。
“回陛下,那酒确是微臣四年前酿下的。”赵爰清心里有些狐疑,但不欲多管,只寻思着要快些脱身,“皇后娘娘传微臣觐见,若再不去怕是误了时候,微臣先行告退。”
赵爰清走开,这回齐彦铭没叫住她。随着她的背影在转角消失,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
阿清……果真不记得他吗?还是,还是她仍在生气,所以装作不认识。
以往都是她叨咕半日,他不回应,但心里仍是喜欢。
齐彦铭有些沮丧,手心捏着什么,鼓鼓的一大块,看了看又放回衣袖。他虽不喜言语,却也想同她再说些话,再处久点儿。
来之前和大臣商议了半日,尽管大齐在这十年快速崛起,一跃成为北方新秀,但根基毕竟不如大荣久远,物资丰富,倘若兵戎相见,难免两败俱伤,白白便宜了周边的国家。
是以,大齐与大荣宜和不宜战。
齐彦铭贵为君王,却深深觉着无力。
前世,因出身低微,处处受人压迫,连低等的宫人都不给他好脸色。身为皇子,却只能拣别人剩下的东西。因为他没有权柄、能力,只得默默认下。靠一步步的小心筹划,比旁人数倍的努力才慢慢换来父皇的赏识,封了王爷。
做了王爷,有了上朝的机会,逐渐受到王公大臣的注意,宫人对他越发恭敬,但随着朝中的瞩目增多,那样的无力并未消散,反而逐日加深。他要和皇兄、皇弟争斗,同大臣妥协、周旋、政治联姻。
而他不能半途退出,一朝进入群臣的视线,被提上议储,即便日后做个逍遥王爷,也会遭到新皇的忌惮,倒不如当上皇帝,这大齐便没人能让他这般无力。
当黄袍加深,万人朝拜时,又面对内忧外患、四分五裂的大齐,他还需依仗朝臣出谋、平乱,娶他们的女儿封做妃嫔。
他不敢去苏清清那,怕去多了树大招风。她没有强大的娘家可以依靠,又性子单纯,时常口无遮拦。他宠冯贵妃多些,她不开心,却没法子告诉她其中的纠葛。间或惹了高位妃嫔,也护不了她,只能趁着晚上偷偷跑去她房里瞧她,愈发恨自己不够强大。
而以往他去看她,她总能说许久的话,渐渐越变越少,偶尔他受不住寂寞,主动问话。她就粗粗地答上两句,大多是他看书,她坐在一边盯着烛焰发呆。
他想等等,等他平了内乱,扶植心腹,羽翼丰满,就不用忌惮权倾朝野的沈丞相、冯将军,能给她一个高位分,像他们过去说好的,生一副十二生肖。
他差巧匠做了十二个长命锁,准备一切结束后送她。只可惜,这等待太漫长,过程太心酸,所以她在中途离开,换他独守这方舟楫。他终于拥有足够强的能力,足够大的权力可以在惊涛骇浪,潮起潮落中护住一切,却发现原地只剩他一人独立。
这一世,他没日没夜的壮大,就希望能不叫她受半点委屈。
但这一世,她不是以前摔一跤都会喊痛,哭着要他安慰的的苏清清,她叫赵爰清,是大荣的掌酝女官,皇后的身边人。
即使他想向周墨寒要人,但若是皇后不愿,终是无法勉强。大齐之内,他一方独大,朝臣唯马首是瞻;出了大齐,一般小国还好,可对上的是称霸多年的大荣,不是能轻易解决摆平的对手。
齐彦铭瞑目,倚靠着漆柱,被潜藏的无力击溃。过了许久才缓缓睁眼,冰凉的眸里愈发坚定。
赵爰清自离开后,心还是扑通地乱跳,走出好远都静不下来。照理说,这世齐彦铭不认识她才是,怎会半路说上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他以往对旁的人,是一句闲话都不愿多说,今儿个竟问起她的伤和酒。还是,齐彦铭也像她一样,重活了一辈子?这个念头让赵爰清心一惊,在微凉的春日出了密密的冷汗。
虽然他让她受了太多的委屈、痛苦,但她走的时候骗了他,还算计、暗害了六宫的人,里面有他最宠爱的妃子,也有家世显贵的,他不会想找她算一算当年的事?赵爰清心里慌着,她不后悔做下那些事,如果能多给一次机会,她只会嫌她下手太轻。可这一世,赵爰清就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愿重新卷回那些混乱的是是非非,更不想同他再有前尘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