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城。
医院的病房里,韩城坐在病床前,看着昏迷的母亲。
一个星期前,他离开深州,离开朱砂,离开了那东躲西藏的日子,回到了兰城,回到了医院。
哪怕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他依然清楚记得他回来那天的场景。
在他印象里,父亲是典型的严父,小时候他犯了错,父亲总是举着根又粗又重的棍子,狠狠敲在他身上。
那时候的他心中是害怕父亲的,父亲与他而言就是山一般的存在。
可十多年过去,当他再次与父亲相见时,他心中悲凉又震惊,这还是他的爸爸吗?这还是那个如山一般伟岸的男人吗?
眼前的父亲身形佝偻头发花白,又瘦又黑的样子,看上去格外的让人心疼。
父子二人面对面站着,许久,他在父亲眼中看到了一抹泪光,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渐渐盈满了泪水。
他的唇颤抖着,想要叫一声爸爸,但却怎么也叫不出口。
他没脸叫这声爸爸,他没资格叫爸爸,不孝如他,放弃了父母,选择了报恩。
但父母的恩情,他报了吗?
“你,回来了啊。”
许久,父亲沙哑着嗓子开了口,声音也有些抖。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去看看你妈,她一直在等你。”
本以为父亲看到离家多年未归的儿子,会像当年那样,举着棍子狠狠打他一顿。
可是父亲没有打他,甚至都没有骂他一句。
他看到病床的母亲,看到她泪如雨下,看到她向他伸着手,听到她那声哽咽的“儿子,你回来了”。
他不孝,是他不孝,是他连累了父母,是他为了报恩,毁了这个曾经温暖的家。
母亲大概是真的不行了,她强撑着一口气,在等到儿子后,就开始陷入昏迷中。
“吃点饭吧,你都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韩城的妹妹叫韩秀,明明才刚刚四十岁,可她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半,眼角的皱纹很深,那双手骨节粗大皮肤粗糙,显然受了许多苦。
听到韩秀的声音,韩城回过神来,眼眶微微有些红。
“秀秀,你是不是很恨我。”
韩秀一愣,低头叹息道:“都过去了,你说这些做什么,不管怎么样,咱们都是一家人,你回来了,妈也能走得安心了。”
这话听上去无情,可却是不争的事实,医生说,若非是靠昂贵的药物支撑,以韩城母亲的病情,早就……
这是用许多的钱堆叠着,才撑着让她在清醒时看到了儿子。
现在,看到儿子了,那口支撑着她的气息也忽然散去,她是真的再无法支撑了。
韩城心中难受得厉害,他看着韩秀那双粗糙的手,看着曾经纤细的她如今粗壮苍老,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句对不起能有什么用?能弥补他对家人的伤害吗?
“你别多想,我现在过得挺好,我丈夫给一个老总开车,我也在这个老总的公司做清洁工,一个月收入不算多,但我俩加起来也能挣小一万块,孩子学习好,不用花钱补习,够用了。“
韩秀像是看穿韩城的内心,她默默将饭菜放在他面前,又去卫生间拧了个毛巾,给母亲擦拭着手和脸。
听到这话,韩城默了默,说道:“我手里有些钱,回头我给你,妈走后,你把爸接到你那边,好好照顾着,钱的事,你别担心。”
“你呢?你回来了,还要再走?”
韩秀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韩城问道。
这个问题,韩城没有回答,也没法子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
那天离去时,朱砂哭闹不止,指责他辜负了沈璇的嘱托,指责他冷血无情抛下自己离去。
这许多年来,韩城是将朱砂当做自己的女儿来养,可不知道为什么会养成那样。
现在,他们父女不父女,夫妻不夫妻,朋友不朋友,这种诡异的关系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而且最重要的是,韩城厌倦了。
“你要是想走,就走吧,你的钱我不要,我自己赚钱养活爸爸。”
韩秀重新低下头,细细给母亲擦着脸。
沉默片刻,韩城问道:“你说你丈夫给一个老总开车?一个司机而已,工资怎么会那么高?”
“人家老总同情我们,你以为妈妈怎么能住这么贵的病房,怎么能用这么贵的药?都是人家老总出钱的,没有人家,妈妈早就死了。”
韩秀说起这个,眼中满是感,厉啸寒不是慈善家,他是商人,在商言商,他付出多少,就要回报多少。
“说吧,那老总让你给我带什么话。”
韩城仰头叹息了一声,遮住眼底的疲惫。
韩秀坐下来,看着韩城说道:“你回来那天,老总就找过我,说如果你问起,我再告诉你,如果你不问,我也不要说。”
顿了顿,韩秀说道:“老总说如果你问起来,就让我转告你,他想见你一面,想和你聊聊。”
“聊什么?”
韩城淡淡问道,声音平静无波。
“老总说,他想和你聊聊沈璇的仇,他说,你不是一直想替沈璇报仇吗?现在,报仇的时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