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罗金云和往日一样,在书房待到很晚。
才慢慢背着手踱步到红翠苑。
微弱的灯透过窗户,在地上印出斑驳的光线。
“吱呀——”
罗金云将房门打开,视线丝毫未落到内见。
他将蜡烛吹灭,便转身往外走。
一个跟他穿着一样衣服,身形相似的男人走了进去。
“老爷,您怎么每次都不说话?”
回应红儿的,是一阵面红心跳的声音。
……
原本死人已经是常事了。
江河和往常一样,让衙役去收尸,将尸体放在停尸房,有人认领就拿走,若是超过三天无人认领,就扔到乱葬岗。
一个衙役用棍子碰了碰有些发臭的尸体,“大人,这几具尸体上有恐怖的红斑,恐怕事情不简单啊!”
江河面色一变,用长袖挡住自己的脸,对检查尸体的衙役说道,“你们都挡住自己的口鼻,离尸体远一些,谁都不要触碰尸体!”
他正说着话,却不经意看到了一个人倒下。
有人想上去搀扶。
江河喝住要去搀扶的人,“他身上有红斑,恐怕染了瘟疫,不要离他太近,都赶快离远些!”
医馆里逐渐检查出疫病。
凡是与染病之人接触过的人,都被隔离起来,不允许他们接近任何人。
其中包括大夫。
县上人人自危。
江河每日愁眉苦脸,心底已经彻底绝望了。
他开仓放粮,救了不少百姓。
可却治标不治本,死的人还是越来越多,如今更是祸不单行,爆发了可怕的瘟疫。
自古瘟疫都要死很多人。
若是不及时把一切断在源头,恐怕受害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他终是做下了一个决定。
封锁城门。
城里的人出不去,城外的人也进不来。
叶氏知道丈夫的决定后,眼眶立马就红了,“你我倒是无所谓,可岸儿才二十岁啊,他还未娶妻生子,你忍心他年纪轻轻就死了吗?你有你的责任我懂,可我不能为了你的责任,放弃自己的儿子。无论如何,我都要送岸儿出去!”
江河态度坚决,“不可!”
叶氏一巴掌拍在桌上,“为什么不可?你可以大公无私,我也可以自私自利!天下人的安危跟我一个女儿家有什么关系?我可以陪你一起死,岸儿必须安全离开!”
她说着就要离开,去安排人送岸儿出去。
江河拉住叶氏的手,“瘟疫突然爆发,谁也没有防备,或许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经染上了。若是现在出去,不但自己活不了,还会害死更多的人。我已经让大夫研究治愈瘟疫的药了,若是成功了,咱们就都有救了。”
叶氏满脸嘲讽,“你别自欺欺人了,治愈?这有多难,你一个读了那么多书,看了那么多历史记载的人会不知道?”
江河沉默了。
叶氏甩开他的手,带着决然大步离开。
江河不再阻止,神色复杂地望着她的背影,缓缓跌坐在地上,神色恍惚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脑袋越埋越低。
江岸正在偷懒乘凉,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后,立马做端正,假装认真地看书,浑然不知,自己又把书拿反了。
叶氏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吸了一口气才走进去。
她将儿子手里的书拿出来,无奈地说道,“你爹让你多读书,又不是在害你,你怎么就总是不听他的话,跟他对着干呢?”
江岸嬉皮笑脸。
他正要说什么,却敏锐地察觉到娘眼眶是红的,“娘你是不是哭过?怎么眼眶那么红?是不是爹又惹你生气了?”
叶氏摇了摇头,并未回答儿子的问题,而是绕过儿子,走到里间,动作很快地为儿子收拾行李。
江岸呆愣片刻,跟在娘身后追问道,“娘你这是干什么?怎么收拾我的包袱?现在外面那么热,听说还挺乱的,我才不想走!”
叶氏动作不停,“罗水县不安全了,你和小四一起离开吧。等这里什么时候安全了,再什么时候回来。”
江岸一把将包袱抢过来,坐到床边耍赖,“娘,你就死了那份心吧,爹是县令,肯定不会跟咱们一起走的,他不走你也肯定不会走,你们都不走,那我还走什么?除非你说服爹跟我们一起离开,不然说什么我都不会一个人走!”
叶氏又急又气,“我是为了你好!爹娘活了大半辈子,已经活够了,可你才二十岁,连媳妇都没娶一个,江家传宗接代的重任还在你身上,你……”
江岸直接倒在床上,“娘,你就别哄我了,你要是在乎传宗接代,早就不顾我的意愿,给我塞一大堆小妾,然后随便给我找个你觉得好的妻子了!”
叶氏情急之下,只好把真正原因说出来,“罗水县发生瘟疫了,你爹打算封锁城门,你要是再不走就晚了!”
江岸吓得手里的枕头都掉了,重新坐起来,表情茫然又无措,“瘟疫?咱们罗水县好好儿的,怎么会有瘟疫呢?”
他虽然没怎么看圣贤之书,但看的杂书却不计其数,又怎会不知道瘟疫有多可怕?
叶氏眼眶又红了,却仰着头没让眼泪流出来。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平静地说道,“岸儿,爹娘就不走了,但你得走啊,你别跟娘倔了好不好?只要你走了,娘就算死也瞑目了。”
江岸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叶氏自顾自地为他收拾行李,很多东西想放进去,又怕占地方,犹豫不决地收拾了十几个包袱出来。
她把自己的所有银票都用油纸包起来,一针一线地缝到不同衣服的夹层里。
天渐渐黑了。
母子俩从上午到现在,没有说过那一句话。
……
天光未破。
一辆马车停在城门口。
叶氏从马车里下来,拿出令牌对看守城门的人官兵说道,“打开城门。”
两个守城的官差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底看到了疑惑,“夫人,县令昨日便下令,城门已经封锁,谁也不准出去,您还是请回吧。”
叶氏眯了迷眼,从小四手里抽出马鞭,一鞭子抽到官兵身上,厉声斥责道,“你们眼睛是瞎了吗?我手上拿的是县令的令牌,我说的话自然就是他的话!你们要是再不开门,耽搁了县令安排下来的事情,我定然让他严惩不贷!”
城门终究是打开了。
马儿走了几步,却忽然倒地,口吐白沫,几息之后便阖上双眼。
小四吓了一跳,从车辕上跳下来,撩开马车的门,正要喊少爷下来的时候,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叶氏自然也看到了,胸脯急促地喘息,“刚刚他还在里面,这一会儿跑哪里去了!这臭小子,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教训一顿!”
两个官差吓得退了好几步,身子发抖地问道,“夫人,这匹马恐怕是染了瘟疫死的,现在该怎么办?”
叶氏用帕子掩住口鼻,目光郑重地看了马儿最后一眼,“暂时用布盖起来,等会儿让人来抬。你们注意一点,都离它远些,也不要让任何人接近这里。”
她说着就转身往回走。
小四也小跑地跟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