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1 / 1)

茶杯里的水面很久没有下降,含在空气里的灰尘落在上面,从侧光的方向看得很清楚,液体表面的张力支撑住许多突袭的流星体,越聚越多,应当有个极限,那个时候,或许悬浮,或者完全沉没。

“喂,秦月,在想什么呢?十分钟前我看你就是这个姿势,十分钟以后还是这样子。”赵达缘早已从房间里出来,放好了书,说话之间关了灯。

“这城市很苍白。”

从来到异乡的那一天起,就神思恍惚,放弃了很多东西,徘徊在将来迟早要从事的事情中,以前的东西散失了,现在的眼睛里,望见的都是那个宛若沙漠的天空,满天的尘土。

“你说什么?”赵达缘似乎没有听清,“我怎么总觉得你这么忧郁,要不要找个心理医生看看?”

“心理医生又有什么用,不过是那么几句劝慰的话,听或不听,又能改变什么?他自己不也是在混饭吃么。”

她将杯子放在桌上,透明的杯子,沉浮的尘埃,犹如沉浮的苍生。

“我倒是很少遇见你这样的人,这和你的年纪很不符,即便现在不能够读书了,以前的一些同学朋友不能在一起了,在这里还可以认识新朋友,不必对过去总这么牵挂,有的时候人必须要学会遗忘。其实生活都是相似的,你总是在回忆些悲伤的事情,那么总觉得世界一片灰色,也许你需要一个机会,有一件事、一个人将你的悲哀替代掉,这才能解决根本问题。”赵达缘极为认真的说。

“你是说要找一个像你一样的人?”她淡然一笑,“我未必如你所说,未必有许多痛苦可言。”她又笑了一下,“我看你倒是可以做一个心理医生了。”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赵达缘将目光转向别处,“我只希望你能像同龄的女孩子一样过得快乐一点,没必要像个公主一样。等我有机会我带你到大学里去玩玩,在学生中间也许你会发生一些变化。”

“你想对我产生同化作用咯,我看未必有什么作用。”

“好,那我就把你的小情人叫来,你也许会上演一部肥皂剧。爱恨交加,泪雨滂沱。”赵达缘笑了笑,满脸玩笑意味。

“我想你不至于用这一类事来开玩笑吧?即使他来了,又能怎么样,以前的生活在现实的残酷里犹如昙花一现,传说还是传说,生活还是生活,还是一个一成不变的世界。”

“你简直是一个女诗人了。”赵达缘挥了挥手,“不跟你说了,现在先和你离开这里,去找个地方吃饭。”

“准备开车去找吗?”

“我想大小姐还是有那么点力气的吧?这里是接近市中心的地方,走不远就会有饭店的。”

“一个漫长的上午,冷冷清清的街道。”

赵达缘忽然默然无语,犹如一个擦肩而过的过客。

城市的生命在晚上。

他走出去很远的一段路,回头向秦月挥了挥手,他犹如往日何漠,站在阳光灿烂的地点,她倏然泪光闪烁,就像始终在读一本怪诞的小说,小说的名称就叫生活,或者人生。

初夏的天气多么温暖,远远的看见白花花的马路有一堆当年未化的春雪。

他拿着一叠刚收起来的本子,走出教室的大门,忽然拂来一阵初秋的晨风,带着一些芬芳和冷静,不禁为之一震。

外面是空荡荡的走廊,十分钟以前出操时,过道里挤满了学生,彼此讲着不同的话题,向楼下走,向操场上走,教室里的晨光在玻璃窗上泛亮,最初的红晕化成已渐渐灼热的淡黄,走廊里的光在墙壁上永恒的抹着,被凌乱的脚步交错着留下纷乱的影子,似击起涟漪的池塘水面,荡漾不停。

阳光又落在裤腿上,燃烧了起来,很快又熄灭了。单调的脚步声在走廊里低低的响着,里面的人迷离的脸孔,被忽略,掠过的光影,很像MTV里最后一个镜头,逐渐黯去的屏幕。

车轮在浑浊的水里驶过的声音还是那么熟悉,雨分明还没有停,不过是在几分钟以前开始下雨。

好久没下雨了,这城市如此之大,多少的污染,已将其涂的面目全非,能否下一场雨,淋一淋,洗尽铅华。

独自坐在咖啡厅,也许是在秋天,欲雨未雨的天气。里面开着空调,有一股很清晰的气味,亮的很干净,纤细的手指习惯的搅拌着白色杯里黑色的液体,看着周围的布景,坐着的人并不多。

邻桌有一道玻璃墙,阴天里苍白的冷光在上面泛动着,但仿佛可以忽略不见,在玻璃外就是湖水,向建筑底下涌去了,沉寂的风推动着,掠过水面,泛起一些水纹,犹如冬日里破旧城墙根下晒着太阳的老人,脸上布满了皱纹,在耀眼的光里沉睡不醒。

银白色的勺子斜靠在杯口上,还在打着旋的咖啡将轻盈的勺子冲过去一点,它停靠一下,接着再移动。中央,漾着细小的泡沫。

她不再去看一直搅拌的东西,并不在乎苦涩的滋味,都会弥漫在齿间,在未流过以前,已经长年累月。

什么都看过了,望过了,乍然有些轻松,心脏突然间又猛跳几下,那种震动几乎要使全身一起产生共鸣。

应该不是很远的一段路,怎么显得如此漫长。

都市里霓虹灯光很快落到了车后,也许一条街驶过去了,很阴仄,在前面,又有些光亮,是巨大的广告牌上雨中模糊的字迹,跳跃不定。

她看了他一眼,以前的那一次,在影院里,同学。他的。

怎么在今天会有如此的变故,但仿佛在意料之中,听见那个消息时很平静,或许自己变的坚强了,抑或变的麻木了,一切迟早会揭晓。

让他走。

刚才的回忆,她想起当时的一个感觉,对气温,很精确的数字,手指凝固在空气里,那时的气温应该是二十三摄氏度。

脚在新装饰的台阶上移动,在大理石阶面上钉着一条条金属板。

他想起以前学校的楼梯,粗糙的水泥表面,沾着很重的一层尘土,大扫除时,楼道的地面上布满点点黑色的水迹,充斥着呛人的尘土味道,但又很好闻,夏日暴晒后的阳台洒些水也会有,宛若雨过之后,他深吸着,有一点沉醉。

眼前是明晃晃的崭新的楼道,干净的地面。

楼洞外面没有清晰的早晨的阳光,茂密的芭蕉树伸出阔大的枝叶遮住了天空,一阵风从过道上吹国,宛若拂过大街上寂寞的人群,阔大的树叶扬了扬,就不再有什么表示。

他忽然感到一阵凄清,外面的空间里人很少,那一边的大道上走着几个去教室的教师,手里拿着教案;底楼教室里发出嗡嗡的声响,不是被几个特别大的声音打断,从来都是这样,在任何一个学校都会一样,他想,手里托着一叠练习本,想象着冯云蔚,也许并不在办公室里了。

四周小径中间的那个荷花潭里泛着清晨寂静的光,发绿的水并不想游动,发觉它的目光光亮一点了,周围树木稀少,光一下子从四际聚来,蓦然间有一种很不安全的感觉,觉得很厌恶,很苍凉,绿水和蓝天对峙着,会不会化成蓝水绿天。

叶君兰在二楼的窗口看着他走过小径,从荷花潭边经过,瞥了那里一眼,她倏的感到这一瞥的含义,不禁有些痴然,一阵口干舌燥,令人昏眩的世界。他拿着那叠东西从一堵墙的边上走过,背影无声的隐了进去,再也看不见什么了,下意识的摸了一下窗台,手指触摸到了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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