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星期六的晚上,何漠依然穿着那身西服到海边去。
海边上依然是那些景象,仿佛什么都没改变。
远处吹来轻轻的海风,然而人在何方?
何漠依然沿着岸堤缓缓的走,他每走一步就悲伤一分,他分明感到秦月还在身边,可自己却在随每一步而下沉,物是人非的心情油然而生了。
走到沙滩上时,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中的朗月,远处的海面上仿佛也有一个月亮,随着海浪一颤一颤的抖动,似乎很像他的心。
更远的地方有一艘轮船驶过去了,拉响的汽笛声古老而深远的回荡着,在这漫漫长夜中久久不散。
又走到那次秦月站定的地方,地上秦月的脚印仿佛海未褪去,何漠向那个寂寞的空间看去,仿佛又会看到落泪的秦月,那一番美丽,那一番真情。
何漠在想,如果此刻秦月在的话,定然会对说出心中所有的话,而不保留什么;如果此刻秦月在的话,定然会把她揽入自己的怀中,那她哭个够。
何漠在痴然中又想起初一元宵节的晚上,他邀秦月到街上去玩。
那时他们去了S市那条最繁华也最热闹的街,那时候他们都很欢愉,都未去想象未来将要发生的一切──
那是一个热闹的晚上,街上的店都开着,店门口挂上了各式各样的灯,外面的街道上倒映着商店中五彩缤纷的灯光;到处是拥挤的人群,尽管是在晚上,但因为是节日,所以人也特别的多,人人都分享着节日的快乐。
何漠与秦月也在这拥挤的人流中穿梭着,他们在每一个五彩缤纷的商店中驻足,流连于那些琳琅满目的橱窗。秦月灿烂的笑着,何漠为她买了许多礼物,她喜欢什么,他就买什么。
最后他们走出了那些流光溢彩的商店,穿过拥挤的人群,在一个卖豆腐花的摊位前停了下来。
卖豆腐花的是一个老人,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但精神还挺饱满,大概是那晚生意特别好的缘故。
“要不要吃豆腐花?”何漠微笑着看着秦月,问她。
“要!”秦月回答的很干脆,略带着撒娇的语调。
“好,我本来也饿了,你也要吃,那咱们吃个十碗八碗的没问题!”何漠看着秦月的脸带着那种久违的红晕,他十分满足的说,“老大爷,来四碗豆腐花吧!”
“马上马上!”老人应着,揭开筒盖,用那把很古老的勺子舀起四碗豆腐花来,然后再放味精、盐、酱油、辣、葱油、榨菜末、麻油和紫菜等调味品,最后端给他们。
何漠看了他的脸,那是张同馒头店里卖馒头的老店员十分相似的脸,同样是满脸的皱纹,浑浊的眼睛,连嘴角的皱纹都在说话时一动一动。
何漠不由的感慨岁月的沧桑竟然可以在人的脸部刻划出拿着多沟沟壑壑,在以后,在他的脸上,也会有这些沟壑,只是在那时他没有想到罢了。
何漠看了一眼正埋头吃着豆腐花的秦月,黑色的长发垂下来了,于是何漠伸手为她撩着头发,那个老人笑眯眯的问:“小伙子,这是你女朋友?”
何漠回头看了一眼老人,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他的意思。不过一向敏感的秦月却没有听出来。
她吃的太认真了,太专注了。等到她吃完两碗豆腐花抬起头来,看到何漠半碗都没吃掉,不由问道:“你怎么不吃呢?味道很不错!”接着她很灿烂的一笑,头轻轻的向后甩,将瀑布一样的长发甩到身后。
“我在看你吃呢,狼吞虎咽的,在这里大出洋相!”
秦月这才发现自己的嘴角上挂满了汁水,连鼻子上也沾到了,显得十分狼狈,不过她又赌气笑道:“你吃,你吃呀!哼,连脸上都会沾到的!”
“你今天为我买了这么多礼物,叫我怎么谢你呢?”秦月抬了抬身边的一大袋东西。
“这有什么,钱是身外之物,何况是我父亲的钱。”
“你父亲的钱?”
“嗯,我父亲的钱。我本不敬重他,父母离异之后,我心中一直不好受,直到现在,都无法抹去这段阴影。”于是两人都止住了笑,开始沉默。
“今天早上去学校时,听到⑵班两个学生在说,教育局要来视察,学校里就马上安排大扫除,还换了课程表,一切都做给别人看的,太虚伪了!”秦月说。
“其实如今的学校都这个样子,不过我们倒是好一些,赵老师并没有什么特殊政策。”
“就是,赵老师也很反感这些事情,不像‘假正经’那样假正经,政治课上叫人气也不敢透一口!”
“算了,咱们今天出来玩的,不谈这些无趣的事了。”
说完,何漠喝干了豆腐花,站起身来,秦月有些无奈的看了看地方,虽然不大,却很亲切。
后来他们去了海边,告别了喧哗的街市,静静的坐在沙滩上,那里有说不尽的韵味,海浪轻轻的拍打着沙滩,一轮皓月映在水中,他和她说了许多话──
就在回想往事的同时,何漠的泪水终于从眼里流出来了,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落,落在沙滩上,沙地上呈现出一个个泪窝,每一个滴到眼泪的地方,浸湿的沙子就陷下去了,从无到有,从少到多。
何漠呆呆的站在海边,那一天与秦月拥抱时,他没有落泪,然而在此时此刻,他再也经不起这般的伤感与无奈,泪水终于滑落脸庞。
在这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何漠想到了以前赵青在时,秦月在时的许多事,面对浩瀚无边的大海,面对寂寞的海岸线,何漠的心碎了──
初二下学期的结业考试公布出来后,⑴班的全科平均分为全年级倒数第一。
傍晚,在如血的夕阳拖着血红的身子要落到地平线下去时,何漠拿着成绩单走出校园,他分明听到远处有两个学生在说,今年暑期的时候要补课了,又要交许多许多的钱,声音中充满了疲惫。
何漠的心颤了一下,他抬头看了一眼满天的火烧云,夕阳如血。
第二年秋天的一个星期天黄昏,何漠站在去年站的那扇窗前,看着校园操场中间的法国梧桐树上,又尽是枯黄的树叶,在夕阳的映衬下,操场上映落了一个长长的树影;几只雪白的鸽子在蓝色天空中飞翔着,鸽哨发出的啸声不由得使人回想起童年放风筝的情景。
在校园的围墙之外,就是一幢幢林立的楼房,在黄昏之时显得分外娇弱无力。
何漠漠然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和去年的秋天一样,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然而那种物是人非的心情却很自然的在何漠心中萌发出来了,幽幽的不肯散去。
何漠回忆起一年之中的风风雨雨,念及秦月的明眸皓齿,仿佛都已消失,却又永恒存在。
他看了一眼黑板报一角写的期中考试排名榜,第一名依然是他,然而第二名不再是秦月,而是吴天志,当然最后一名也不再是刘慕春。
何漠走过去,把自己的名字拭去了,然后写上了秦月的名字。
他苦笑着,夕阳的光芒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更加萧凉。
何漠看着眼前这幅景象,不禁哼起了《红蝴蝶》,仿佛只有在这首歌里才能找回失落的一切,其实,一切的一切也都已记录在歌声中了。
“──如你看到我,是运是命,请关起眼睛。
如你听到我,心底哭声,请收起吃惊
静静睡吧,不必慰藉,叫我再动情。”
歌曲本身以凄美的意象和配上张氏性感低沉的声音来述说爱情与生命的陨落,隐约与何漠现在的精神世界和歌曲作品互相呼应,那是一个情感容易自我失控的领域,唯有通过艺术的声情表演,才可将人性的失落疲乏感与遗憾刹那曝光,将自我搏斗的力量永恒定格。
曲终之时,何漠毅然走出教室,走进那一片茫茫的晚秋景色之中──。
在他身后,一片枯黄的树叶飘然落地。那些鸽子在天空中来回盘旋,鸽哨带出了长久的颤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