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我所有的不好都被你看到了,所有的狼狈都被你看到了,我,我只能赖上你了,你要是不要我,我该怎么办?”
往事一幕幕,从初时相见的暴跳如雷,彼此攻讦,到后来的冷言冷语,沉默以对,再到峰回路转,似有什么渐渐明晰,如春天的柳芽,又到误会不断,伤心伤情,然后冰释前嫌,相互投契,直至荒山上,他挑破了最后一层窗纸,然而正是情浓之际,骤然离别。
阮玉以为,就这样了,却不想还有重逢的机会。
第一次见,他跑了,搞得她莫名其妙。然后就是被跟踪,被影子似的“监视”,被狗剩暴打。结果又失踪了。再出现时,就是慨然的向阮洵表达心意,也不管人家答不答应,很霸道的插入她的生活。
曾经的金尊玉贵统统不要,还有他简直视为性命的面子,他跟一群灰突突的人混在一起,只为了向她证明他不是个无用的人,他可以凭借自己的本事养活她。
然而又像每一回她刚刚燃起希望一样,他又消失了。
毕竟他们之间的横亘太多,她怨无可怨。
然而真的没有一点怨吗?
更深露重,她不是屡屡站在窗前,张望,失神吗?
午夜梦回,她不是辗转反侧,醒来时眼角沾着干涩的泪痕吗?
可是今天,他又突然出现了,很光棍的问她,要不要收留他。
她该怎么答?他出了什么事?他弄出这么一大群人来到底要做什么?金家……答应了?
阮玉很想在人群中寻找金家人的身影,可是人越聚越多,也不知是谁,在对岸燃起了烟火,嗵嗵嗵的将光彩炸得四处流转。
金玦焱摇着她的袖子,有些哀怜,有些小意还有些无赖的磨叨:“你到底要不要我?要不要我?”
好像所有的人都在看她,他这是想让她退无可退吗?
阮玉憋得脸通红:“你,你若是……可是我穿成这样……”
的确,金玦焱终于安排了一场完美的浪漫,只是这浪漫中唯一不和谐的就是她。
人生多么难得的一次,可是她……
阮玉忽然有些沮丧。
众人皆在等待她的反应,然而四围烟花喧天,他们只看到她的唇瓣动了动。
可是金玦焱的目光忽然爆出光亮,比那烟花还要璀璨,然后一把捞过面前的人,也不管有没有人瞧着,上去就亲了一口。
“哇……”
俊哥儿哭起来,他感到自己的关爱被人夺走了。
金玦焱大喜过望,手一抬,天空骤然升起一朵格外大个的烟花,简直要把世间斑斓演尽。
然后人群轰的一散,直往一个方向去了,连小圆都走了,还回头冲阮玉做了个鬼脸。
“他们要去做什么?”阮玉有些懵。
“收拾新房!”金玦焱兴致勃勃。
吖吖吖?
新房?新房在哪里?
“快点,把这个抬上!”
金玦焱一招手,四个小厮便跑过来,其中竟有千依和百顺。
“四奶奶。”俩人恭敬给阮玉行礼。
阮玉瞅了瞅金玦焱。
从他今天一出现,她就恍如做梦,稀里糊涂的就把事情答应了。可是她忘了,即便金家同意了,这边还有阮洵……
而且她直到现在也想不通,金家怎么会同意,他是怎么做到的?
百顺和千依已经抬着玫瑰筏子往前走了,金玦焱便揽着她,一同向前。
阮玉心绪混乱,路过一个人的时候忽然停住脚步。
倒不是想起了什么,而是大家都走了,只这个人,一直站在原地。
她不由自主的转了头:“尹金……”
尹金是听到有人吹奏那曲《荷塘月色》才出来的。
其时,他也不知哪是首什么曲子,因为吹得实在太烂,直到他将那一个个断续拼凑在一起,方暗道一声“不好”,居然来不及向阮洵告辞就往外跑。
他不清楚阮玉到底在哪,只冲着烟花灿烂的地方跑,然而等他跑到了,阮玉也不知说了什么,金玦焱就乐得跟捡了宝似的。
他又迟了吗?
是的,他又迟了。
或许他早在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该怂恿尹旭跟阮洵提亲,哪怕那时他并不知道那个相府千金就是今天的阮玉。
当然,即便如此,尹旭也不会应的。
他了解尹旭的心思。尹、阮二人都是朝廷大员,若是联姻,要启帝怎么想?而且有些事,不宜操之过急。
这些事,尹旭虽然没有跟他提及,但是以尹旭不小心流露的细微,以他的洞察力,他猜得绝对没错,而且,那也是他的理想。
而若是这个理想加个阮玉,还是在她落难的时候,怕是就没有当初那般艰难又容易惹人生疑了吧?
虽然启帝依旧会多心,但是,尹金忽然想冒一冒险。
前世做律师的时候,他不打没准备的仗,总要资料充沛,证据确凿,才能一击即中。
但也不能不冒险,因为有些胜局,就在这灵机一动大胆假设之中,甚至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而且为了阮玉,他愿意一试。
至今他仍说不好对她的感情,不过当他们在一起了,他可以慢慢琢磨。至少,在这个时空,还没有哪个女人能像她一样令他眼前一亮,令他放开胸怀,令他觉得曾经的自己还没有死,可以在与她相处的时候不受这个躯壳不受这个时空的束缚。
毕竟她说过,他是她在这个时空唯一的朋友。
或许,她亦可真的助他一臂之力。
这对她而言并非难事,还有好处。
其实最难对付的不是阮玉,而是阮洵。而要对付阮洵,就必须先拿下阮玉。
拿下?
尹金很鄙视自己对阮玉用了这么个词,但对于从事多年律师生涯的他,利益永远高于一切,否则也不能……
不过当他看到那二人站到一起,金玦焱深情款款,但幸福无比,阮玉手足无措,但望着对方的眼神含羞脉脉时,他心里忽然就像被什么绞了一下,就好像那年听到阮玉跟他告别然后头也不回的跑进林子里时的感觉……不,比那还要严重,而后就定在那,看他们窃窃私语,看金玦焱意气风发的安排一切,看他们向他走来,且恍若无视的就要那么走过去……
“呵,原来是尹三公子。”
金玦焱很是宣示占有般将阮玉固定在身侧,一改方才在阮玉面前的低眉顺眼,而是下颌一扬,意气风发:“真是择日不如撞日啊,莫非三公子也知我今天要办喜事所以特地在此相候?”
办喜事?
办什么喜事?
今天?
阮玉大惊:“我我我……”
我还没有什么准备,再说,阮洵……
金玦焱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手一挥,简直有总领天下的派头,不由让阮玉怀疑,难道他亦偷偷说服了阮洵?
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不知道?
“既然如此,就同去,同去!”
金玦焱一拍尹金肩膀,朗声大笑,将水面雾气惊得一散又聚。
尹金苦笑,睇向阮玉,眼底心底皆是复杂。
晚了,终是晚了。
这一生两世竟是头回生出后悔之意。
这一刻,他居然来不及思考失去阮玉会给他的理想造成多么大的障碍。
与此同时,同样措手不及的还有阮洵。
阮洵依旧在跟狗剩对饮,狗剩对尹金突然跑出去很不安,想着一定是去寻阮玉了。
他也想去,可是要怎么跟阮洵说呢?
河边放的烟花,他也看到了,阮洵也纳闷,不年不节的放什么烟花?
正诧异着,外面传来敲门声。
具体来讲更像砸,乱纷纷的。
钱嫂子去开门,结果直接挤进来一大群,男男女女,还有小孩子。
倒也不往里进,都堆在那,好像在等着什么。
阮洵虽见惯世面,也不由好奇,好在他能瞧出这些人没有什么恶意,便安了安心,正打算询问,忽然看到门外站着个男装打扮的姑娘。
个头不高,五官精致,本是个俊俏人物,但下巴似乎永远抬着,眉宇间结着傲气和急色,不停的质问身边两个便装打扮但一看就是在府衙里办差的家伙:“怎么还不过来?”
阮洵认出来人,当即变了脸色,就要出门。
金玦焱拖着阮玉急匆匆的赶来。
“金四!”八小姐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
正待埋怨,金玦焱已经等不及了:“快快快……”
八小姐展开一纸文书:“天地玄黄,阴阳和合……”
金玦焱不待她摇头晃脑,一把抢过文书,抓过衙役手里的朱砂,指头往里一戳,再在文书上一按。
淡金的纸上立即多了个鲜红的手印。
阮玉还在研究上面七拐八拐的字,金玦焱已经抓起他一直没有放开的那只小手,往朱砂里一蘸,再一戳。
一大一小,两点鲜红,如同玫瑰花,盛开在婚书上。
婚书……
阮玉终于辨出,那顶头的两个篆字,正是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