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很凌乱,人很多。楚羽回头,看到了黑压压的人群正在向海面上的船涌去。在这些人的身后,则是正在蔓延的大火,火光冲天,带着焚烧一切的气息铺天盖地卷来。这些奔来的人脸上写满了慌张,害怕,他们张着嘴喊着什么,但是却没有声音传出。
有人跌倒,被奔跑的人群踩在脚下生生的踩死。牵手的恋人被人流冲开,彼此举着手想要重新握住彼此,可是却很快消失在了人流中。有孩子光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的哭着,可是没有人停留。
这是末世,所有人都在逃。
通向大船的甲板很窄,不断的有人跌倒海水里。会游泳的人游向大船,不会游泳的人在水中上下起伏求救着。可是那些从他们身边游过的人没有一个停留。他们可能是朋友,是亲人,可是在生死面前,所有人都选择自己活着。
他们在向船上涌去的过程中,没有人看楚羽一眼,仿佛楚羽根本不存在一样。
看着那些人登上船只,楚羽有些错愕,就在这时,一个妇人一手抱着一个孩子一手牵着孩子向船只跑去,可是船只却开走了。甲板跌落在了海里。
妇人扬起手呼喊着,可是没有人看她一眼。大火袭来,妇人浑身着火,身子在地上翻滚着。
看着眼前的一切,楚羽皱了一下眉头,他的心里生出了一丝异样的感觉——他知道自己身处九归天阵法中,自己现在看到的是幻境,可是眼前的一切……也太过于真实了吧?
除了无声之外,任何一个人都活灵活现。
就在这时,大船不知道什么原因开始沉没,船上的人开始为了争夺救生圈而打了起来,男人打女人,老人打孩子,彼此为了一个救生圈,使出了全身的本能,拳头、脚、牙齿,无所不用其极,而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抢到救生圈活下去。
这一切只是开始。
很快海面上不再有一个漂浮的人。救生圈在争夺的过程中被划破,有人在临死前依旧抓着救生圈不放,就算自己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他们都沉在了海底。
画面静止。继而开始重复。
楚羽的身后再次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人们涌向大海上的船只,有人死,有人落海,为了争夺救生圈大打出手。这一切就像一部无声电影一样,在楚羽的面前不断重复。
默默的看着刚才发生的场景,楚羽的腿有些发软,这时候,他想起了铁全胜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有些死去的人,没办法投胎,就会不断的重复着死时的场景,一遍又一遍,每经历一次,就要承受一次痛苦。”
看着眼前的一切,楚羽闭上了眼。可是他很快就发现就算自己闭上眼,那些场景依旧会在脑中重复,犹如发生在眼前,历历在目。
楚羽忍无可忍,就向来路退去,随着楚羽向来路走去,他看到了这些人奔向大海之前发生的事情,他们有的正在吃饭,有的正在收拾屋子,有的正在吵架,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跪在地上正在被父亲责骂,楚羽从他们身边经过,没有人搭理楚羽,楚羽看着这一切,心里压抑到了极点,因为他知道接下来就会发生他们死去的那一刻。
楚羽能看见他们说话。能看到他们生动的表情。甚至能感受得到他们的情绪。可是就是没办法听到他们的声音。这样走了一阵,楚羽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海边,远处再次传来脚步声……看着眼前的一切再次重复,楚羽干脆闭眼坐在了地上。他开始想这些人是什么时候的人,为什么会重复着过这样的生活。想起那漫天的火光,楚羽想到了一种可能,这……或许就是上次文明终结之前的场景?可是为什么护着轮回阁的大阵中会有这样诡异的存在?目的是什么?最重要的是自己怎么从这个幻境中走出?想到这里,楚羽看向了自己的左手。
楚羽的左手手腕上是青伦国师送的沉香佛珠。
闻着佛珠上传来的异香,楚羽心头一片空明,就在这一刻,佛珠上发出一道金光,照亮了楚羽的眼前,透过佛珠,楚羽看向身前的一切——此时那些人影都消失不见,眼前虽然有村子,可是却是残垣断壁满目荒凉。
佛家说一花一世界,看着眼前的世界,楚羽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知道自己依旧在阵中,可是怎么出去?想起这个问题,楚羽沉默了起来。脑中开始回想之前自己看到的画面。
如果是阵法的话,那些人物就不是真实的,他们的存在不过是让自己陷入抓狂的情绪中,而后不能自已,就像之前黎昕大师使用的念力一样,不同的一个在心一个在物。
这些幻化的人物并不知道自己在重复着死亡吧?而布下这个阵法的到底是什么目的?轮回阁里有轮回二字,难道与这些不断重复的场景有关?就在楚羽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阵强风吹来,感觉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吃喝的楚羽觉得眼前的世界变的模糊了起来。紧跟着,楚羽便合上了眼,很快便沉睡了过去。
等到楚羽醒过来的时候,他正跪在一个屋檐下,一个光着膀子浑身酒气的男人抬手给了楚羽一巴掌:“说,以后还打架不打了?”
楚羽打了个寒颤,眼角挂着泪痕说道:“王二蛋只要再骂我,我还打他!”
男人一听,抬脚就要踹楚羽,却被屋内走出的妇人拦住,妇人看了楚羽一眼喊道:“小生,快跑!”
看着妇人被男人推开,楚羽心里一阵内疚,抬步便向远处跑去,男人追了两步没追上,对着楚羽的背影骂道:“小兔崽子,别让我再见到你,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听着身后传来的骂声,楚羽心里松了口气,知道男人不会追了,来到一个拐角处蹲下,楚羽看着四周的渔村,他知道这个村子里的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每天为鸡毛蒜皮的事情争吵着,上午的时候王二蛋骂自己,自己一时气不过和他打了一架……想到这里,楚羽的脑袋有些疼。感觉肚子有些饿的他正要去好伙伴家找些吃的,之前的妇人把男子劝进屋后偷偷的从屋内溜了出来,手里拿着两个白馒头。
看着妇人,楚羽跑了过去,见楚羽来到跟前,妇人拍着楚羽的小脑袋宠溺的一笑,把馒头递给楚羽,看着楚羽狼吞虎咽的样子,妇人叮嘱道:“小生,以后别打架了,你也是的,每次总是在你爹喝酒的时候惹事,喂,你慢点吃啊,小心噎着。”
楚羽嗯嗯的点头,正吃着,远方突然传来一声爆炸,漫天的火光升起,看着远处的情景,妇人的脸上露出一丝惊慌,拉着楚羽就向家里跑去,回到屋内,妇人喊醒睡熟的男人,这个时候大火已经烧到了村子,男人的酒意醒了大半,拉着妇人和楚羽就开始向河边跑,楚羽手里一边吃着馒头一边看向身后,在他的身后,很多人正在向这边跑来。
来到海边,男人抱着楚羽和和妇人一起上了船,站在船边,楚羽先是看向了远处的大火,而后看到了向这边奔来的人,他看到刚结婚的王亮和新媳妇被人流冲开,最后那个俏媳妇被挤进了海里。他看到了年龄有些大的王大爷被人群挤到在地,有人踩在他的身上。他看到王二蛋哭着坐在地上,没有人管他。无数熟悉的面孔挤在甲板上,彼此推搡着。楚羽看到李婶掉进了海里,李婶在水里挣扎着,他的侄子看了李婶一眼,没有管她,继续向船边游来。
大火越来越近,楚羽感觉脸有些发烫,死亡的恐惧笼罩在楚羽的心头,看着四周的一切,他想做些什么,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当船开动之后,楚羽看到了自己的小伙伴汪洋和他妹妹被他妈妈抱着站在海边。
汪洋也看到了楚羽,眼里满是绝望的泪水。
有人催促着快点开船,没有人说停下来救人,楚羽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他们有的羞愧,有的沉默,有的则满脸的庆幸。
这就是人性。
看着那些向船边游过来的人,楚羽的心里一阵内疚,可是很快他就看到了令他难以忍受的一幕,整个船开始下沉——超载了,见船左右摇晃,船上的人开始疯狂起来,年轻力壮的开始推搡老人,有人掉下了船,有人在强救生圈。
一个中年人被人挤下了船,他的双手在掉下海里之前抓住了船栏杆,他想爬上来,可是却有人开始掰他的手指,那人见掰不开,竟然捡起一个铁棍开始敲那个中年人的手。
楚羽认识这两个人,他们两个是好朋友,经常在一起喝酒。
看着那双搭在船栏杆上依旧被敲肿的手,楚羽的心里一阵难过,这些村里的人都疯了吗?这一刻楚羽看到了那个中年人的眼神,那是对生的不舍,却还有一股难以述说的伤心与绝望。中年人看向了楚羽——有时候,当一双满是祈求的眼里包含着太多的希望看过来时,如果你拒绝了,那双眼将会变成一种难以忘记的印记,因为,只有在那个时候,眼神流露出的信息才是最震撼的,才是最直指人心的。
迎着中间那双期盼的眼神,楚羽的脸忽然有些发烫,这一刻,楚羽脑中浮现出了自己小时候的梦想——在海里和大鲨鱼搏斗,成为村子里的捕鱼能手。不止这些,这一刻楚羽还想到了看到坏人时痛恨的心情,想到了对正义以及见义勇为的遐想。
楚羽想到了这个中年人曾经送给自己的一块糖果,想起他拍着自己的脑袋说快点长大,长大了我给你介绍一个婆娘……不知道怎么的,此刻的楚羽忽然想到了如果是自己现在像他那样该怎么办。
难道就这样任由生命死去?
羔羊跪乳、乌鸦反哺……兽犹如此,人何以堪!
人之所以是人,是因为有感情!而不是冷血的动物!
想到这些,楚羽体内的热血开始燃烧了起来,他向前一把推开了另外一人,把自己的双手搭在了那个中年的手腕上,开始拉着中年人上船。
当中年人爬上船上的那一刻,船上开始变的安静,所有人都看着牵着中年人手的楚羽,楚羽看向把自己养大的妇人,妇人则看向光着膀子的男人,男人看了看楚羽,又看了看自己手里抓的救生圈,神色有些说不出的意外。
没有人说话,河里依旧有人在挣扎,楚羽这时心里一阵放松,也管不了那么多,上前来到男人的跟前,抓住了救生圈,男人瞪了楚羽一眼:“小兔崽子,你想干什么?”
“救人!”楚羽说着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大家都是一个村子的,不能见死不救,不然活着也会心里难安的。”
听到楚羽的话,男人沉默了一下,松开了手,救生圈在手,楚羽快速的把救生圈扔到了一个正在海面上挣扎的人身旁:“李大娘,抓住救生圈!”
大船这个时候停止了下沉,船上的人也停止了争抢救生圈,他们有的把救生圈抛向了海中,有的开始找绳子,更有一些会游泳的直接跳向了海面……
看到这一幕的楚羽心里生出了一丝感动,他忽然明白,在危难时刻,每个人内心的恶都会战胜善,影响最终结果的并不是人性的悲哀,而是有没有人做一个表率。
比如,在关键时刻伸出一双救援的手,或者在别人需要鼓励的时候给予一些掌声。
整个船上的人都开始为救人努力起来,看着这个场面,楚羽笑了起来,可是他的笑容刚挂在脸上,他忽然发现眼前的时间忽然开始变的模糊了起来,很快便是无尽的黑暗,楚羽揉了揉眼,就在他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的眼前一亮,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屋子内。
屋内有桌子,有木凳,还有灯光,还有鸟叫……看着身边的一切,楚羽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是等他咬了一下舌尖后,发现周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这是在哪?刚才发生了什么?
楚羽从床上坐了起来,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他记得自己似乎在九归阵中,只是现在……楚羽想到了什么,心中一阵,猛的爬起来到窗边,伸出头看了一眼,楚羽脑中嗡的想了一声!
自己竟然进了轮回阁!
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一句有些苍老的声音在楚羽的耳边响起:“醒了就来大厅吧。”听到声音,楚羽心里一惊,是谁在他的耳边说话?轮回阁内还有人?不过稍一犹豫,楚羽就怀着激动的心情向大厅走去。
在去大厅的路上,楚羽不断的打量着轮回阁,他看到了很多令他意外的东西,当他忐忑的来到大厅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瘦小的背影。不过楚羽很快便被背影前面的东西吸引——在老人的面前有一道悬空的水幕,水幕上正在像放电影一般上演着一幕大戏,有风,有雨,有血,有雪,还有火。
画面里出现了一个有一个人影,楚羽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可是在水幕上,他们的尸体已经冰凉,看着水幕上的场景,楚羽狠狠的掐了一下自己,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后,楚羽的身子开始瑟瑟发抖起来——他不知道聂归尘面前的水幕是什么东西,他更不知道水幕上正在上演的场景是什么,但是他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一个到死都不会忘记的身影。
楚飞云!
虽然楚飞云的样子有些改变,但是楚羽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
楚飞云不是死了么?
怎么会出现在曹家?
他断掉的胳膊怎么还在?
还有……楚飞云为什么会和张匹夫在一起?
当楚羽看到古剑锋抓着脸色苍白的曹满走向一辆汽车时,楚羽脑中嗡的一声,他看着血腥的画面有些喃喃的问道:“这上面的场景是什么?”
“曹家正在发生的事。”
听完聂归尘的话,楚羽心中一痛,噗的吐了一口鲜血后,他忍不住向聂归尘冲了过去:“曹家正在被七色花灭门,你作为联盟的守护者为什么不救他们!”
——风停了,雨住了,雪落了,心碎了,梦醒了,世界变了。
——第四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