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放下卷宗,看到两人牵手进来,不禁怔愣住,“方公子和小雨这个时候过来……”
方篱笙上前一步一礼道:“方某是想求长公主一事的。”
长公主站起来,“什么事?”
“想必长公主也知道,今日在皇宫发生的事,根本就是有预谋的,无非就是让太子楚霸背上弑君的罪名。若是陛下被杀,整个大泽局势势必逆转,有人必定会借机上位。可是小雨却不知天高地厚,逆势而行,竟然将陛下给救得醒转,破了某些人的计谋,肯定会有人想找她算账。所以为了小雨的安全,我希望长公主在近段时间能将小雨照拂一下。”方篱笙不无客气道。
长公主叹了口气,拉着花著雨的手坐下道:“今日的事确实凶险,虽然太子被废黜,好在皇上没事,不然,我父皇留下的这偌大江山还不知要成什么样?所以说,现在小雨既是救我们黎司桐的恩人,又是我们楚家皇室的恩人,如果有人想要对她不利,除非能踏平我们安平王府。”
花著雨没料到方篱笙是来向长公主提这么个要求,有些无奈,不过她也知道他是为她好,为免他远去时担心,便道:“多谢义母收留。只是如今我已成别人眼里的眼中钉,肉中刺,如果我留在这里,一定会给义母惹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长公主眼里闪过坚毅,“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今日看太后那急切的神色,就知道她想干什么。只是想不到她会对皇上和小雨恩将仇报,她将病死之际,不仅小雨帮了大忙,皇上也积极找人救治,没料到她一好转就开始兴风作浪。若是真让她得逞,我们安平王府首当其冲就是被灭的一个。现在皇兄腿脚不方便,恐怕还需要你再施回春妙手,所以你只管呆在这里,我看她就敢派人来暗杀。”
花著雨听得暗吁气,看来长公主还不知道宝兴帝是假腿疾的事,那么更不可能知道太子只是被迫废黜的事,这样也好。
长公主说到这里,忽然疑虑地盯着方篱笙,“你们刚才是牵手进来的,看你们神情,并不似师徒,难道你们……”
“没错,我与小雨已私订终身,希望长公主不要以世俗的目光去看待我们。”方篱笙微笑,坦然道:“因为小雨已经认您作义母,而她家里长辈个个都恨不得她死,所以我们今晚来的意思,是望长公主能在我离开大泽前给我们最真挚的祝福。”
长公主倒抽口气,“你们可是师徒。”
“长公主并不是一个迂腐的人。”方篱笙淡定。
凝华长公主看看他,又看看花著雨,见他们两人神色一派坦诚,就知他们真的把她当作可信赖的长辈看了。心里不禁暗叹了口气,当有人说花著雨是个克夫女的时候,她心里没少为她担忧过,现在这么一回想来,之前首先说她是克夫女的人分明就是方篱笙,那么从那个时候起,他们两人就有了情,不然也不会对外放这样的话。只是方篱笙如今家破人亡,虽然本身确实很是闲雅悠然,让人看着很舒服,可是他这样的家境能给花著雨幸福吗?
方篱笙好似看透了她心底里的犹豫,微笑道:“我们宁城方家虽然被毁,可是实质上我们的家业是在东临,我此次离开京城,就是去处理家里的一些麻烦事。待一切处理好后,我就会把她接回东临。”
长公主皱眉,“你就这么肯定我会答应你们的事?”
方篱笙认真道:“长公主与太后和陈家结冤的过程我是有所耳闻的,当年长公主能不畏惧世人眼光与安平王在一起,说明长公主本身就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女子。在这样开明的长辈面前,相信长公主能以已及人,不会拿世俗的目光看待我们。”
太后和陈家与长公主结冤的事情,在大泽也并不算什么秘辛。当年,太后的妹妹本是与安平王订了婚的,后来长公主与安平王一见钟情,安平王便强烈要求退了太后妹妹的婚。太后的妹妹亦不是好惹的主,一怒之下,谋划刺杀长公主,却被长公主拿下。她羞愤之下,当场自杀。想不到安平王是个优柔寡断之人,因此心里有了愧疚和阴影,长公主因为他的心性不坚定,刚烈的性子让她决定西嫁和亲,宁愿死在西齐,也不愿面对安平王的故人的怀念。
结果太后却不给她逃避的机会,劝服先帝,让长公主担起铲除安平王势力的重任。那时长公主已身怀有孕,陈太后暗地还以腹中胎儿为要胁。为了还未出世的儿子,长公主不得不忍辱答应,强忍自己的脾气下嫁安平王。自然没过几年,老安平王病逝,安平王亦变成了活死人,黎家军也渐渐被朝廷收编。到最后想不到黎司桐也被人伤了脑袋,如果不是花著雨出现,他不仅还要痴傻下去,恐怕早已一命不保。这些,无非尽是陈家和太后的一手杰作。
而长公主当初敢为了自己的爱情,不顾世人的怒骂,横刀夺爱,其勇气可见一般。这等女子,方篱笙自是有他的把握才敢带花著雨过来。
果然,长公主闻言深深叹了口气,“当时为了男女之情不顾一切,可是结果却是伤人伤已,弄得我们差不多家破人亡,恐怕这就是老天给我们的惩罚。好在你们在一起并不伤及到别人,这要比我们当初的情形要好上很多了。也罢,这一辈子,我除了有司桐这个儿子,也就看着花著雨投缘,花家那边是不用指望的了,等到你能真正给小雨一个正式婚礼的时候,我一定会让她风光大嫁。”
花著雨暗松了口气,今日方篱笙未和她商量就把这事捅到了长公主面前,之前还担心长公主会反对,想不到他早已看透长公主的心性。她忙欠身道谢,长公主扶起她,哽咽道:“没娘的孩子就是这样,再加上你父亲还是个混蛋……以后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长公主恐怕还没明白我急切的心情。”方篱笙接口道:“我爹现在在东临身患重病,我这次去东临,有可能……所以我希望长公主能在今晚帮我们主持婚礼,我怕到时候我爹真的去后,我要守孝三年,我不想让小雨等成一个老姑娘。”
长公主一愣,“不是说宁城方家都被灭口了么?”
方篱笙只是道:“我爹现在在东临。”
长公主以为他是说在方家被灭门前他爹就远避了,若是他爹真要这个时候过世,花著雨就真要再等三年了。寻思了一下,微点了点头,看着花著雨道:“你可介意这么仓促的拜天地?”
花著雨暗瞪了方篱笙一眼,本来是说好等找到冥欢之后来谈婚论嫁的,这厮却跑来这里直接要求成亲,有必要这么急切吗?
方篱笙眼里满是浓浓的歉意,“你也知道我现在不能再等,为防夜长梦多,我也是迫不得已,希望你不要责怪于我。”
花著雨也不知道说什么,毕竟他说的也是事实,万一这次他父皇没有挺过,真的恐怕要再等三年了。当下便点头道:“若是义母愿给我们当主婚人,我不介意今晚就和他结了夫妻之名。”
事急从权,长公主也真心希望花著雨能过得好。毕竟他们两情相悦,这世间要男女互相喜欢而成夫妻的并不多,现在虽然简陋,但是她相信他们将来一定能过得幸福。
当下她也不再多想,便着人备了红烛香案,没有喜乐喜服,没有繁文缛节,虽是简单,却让他们在她的见证和祝福下拜了天地。
十指相扣,掌心传递着彼此此生必定携手一生的情意。
花著雨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就把自己给嫁了。可是她不会后悔,这个男人,是一个有故事有担当的男人,虽然没有世俗的婚礼,但是她相信他会做的比说的更多。
屋外又下起了鹅毛大雪,天地在风雪中静默。隐约还能听到苍天作语,沉雄深远,自遥远天际而来,吟唱着奥秘难解之音。而梅枝抖落霜雪,苍松微振枝叶,飞鸟自山那头长空渡越,刹那呼应,召示着这跨越时空不再平凡的情事。
直到亥时末,两人终于礼毕。长公主已让人收拾出一个舒适的院落权作他们的新房,奈何方篱笙马上要走,只能临时把龙九和龙十招来,交待他们一些琐事后,让他们以后一切以花著雨的安全为主,并且都听她作安排。
第二日,整个京城都已经传开太子在选妃之日竟然等不及皇帝传位而行刺杀皇帝并被废黜的事,不少支持太子的朝臣大为震动,一时惶惶然,谁都没弄明白太子缘何会干会这等傻事。心中稍微有数的,自也暗自揣测太子这次恐怕成了被人陷害的对象,于是更是不敢妄动,静观其变。
而太子废黜,预示着东宫之位将又要迎来一番不见硝烟的厮杀。
自然,如今在朝中最有希望被提拔的,第一个人选肯定是功业和声望都不错的四皇子楚明秋,其次是受陈家和太后支持的九皇子楚明寒。只是相对于前者而言,楚明寒能进东宫的本身能力并不大,毕竟他年幼,未有任何建树,在文韬武略方面更是平平,全都借着太后根深的朝中力量将他推到了人前。
倒是由于皇帝受伤腿残,暂时还没有人把再选太子之事提上议案,暗潮汹涌之下,各方均在观着风色,不时揣测着该往哪边站边。
十一月中旬,出使西齐的礼部在臣赵克光忽然传密信回大泽,说是他们出行的使团竟然被西齐扣留,到西齐后竟然没有得到该有的礼遇。西齐的皇室和大臣皆未接见。
这简直是前所未有的事,密信传回大泽,满朝皆怒,这西齐的人究竟想干什么,居然如此侮慢大泽使臣?
当初根本不以西齐为意的朝臣也开始谨慎起来,就怕这次西齐不顾一切,会与大泽彻底撕破脸,而他们还不知其所以然。
因为连连几件事,朝中气氛阴霾而暗沉,人人小心谨慎,不欲在这关口触了霉头。
暗地里,宝兴帝已经开始调兵遣将,随时准备迎接西齐的挑衅。
花著雨完全搬到了安平王府,她明白,方篱笙离开前之所以这么决定,就是因为花胜南暗地里已与西齐太子勾结,万一事败,她只有脱离花家才能幸免于难。
其次,安平王府的防卫严密,在她入住之后,每晚都几乎会有刺客光临,却完全被暗卫挡了下来。并且还捉拿到几拔刺客,严刑审问之下,其中不乏太后的人,四皇子的人,西齐的人,甚至在逃走的人当中,从武功套路还能看出有听政院的漠旗卫。
这一拨拨的人,让长公主看得心惊,她不知花著雨缘何会引来这么多方面人的关注。
花著雨在王府中,除了每日和长公主聊天,便是不时和龙九龙十交流。
龙九龙十作为能掌领神风营三百人的管事,果然不仅精通于刺探情报,跟踪调查,手下人才更是上能飞檐走壁悄然入室,下能钻地入土充当盗墓贼。上次在花府挖的那一条地密道,估计他们没少出力。
有这样一支人马,让花著雨更是信心倍增。为了寻找冥欢,莫巴斯和北夜已和龙九和龙十接洽,每日不时会在听政院外各处进行查探,虽然毫无所得,但是起码在他们查探的时候,血案便再无发生。
这一日,听着龙九禀报着查探结果,花著雨微微蹙了眉道:“想不到听政院防守如此之严密,想尽办法都不能蒙混进来,看来我们只能再想他法了。”
龙十哼道:“我曾一再试图联络龙七,依然是沓无音信,我倒真想有朝一日能闯进听政院看看,那里面到底是不是龙潭虎穴,以致让他都不敢传消息出来。”
龙九白他一眼,“你就喜欢自吹自擂,龙七如果不是遇到了什么特殊情况,就算是要了他的命,他肯定也会传消息出来。你别到时候真进了听政院,被人整得爹不认得娘才知道别人的厉害。”
龙十不屑,“我是进不去,如果当初主子是让我去,我绝对不会像龙七如此无用。”
龙九眼一翻,眼看还要和他的争论,花著雨一挥手,“你们别争了,我们一直在外围转也不是个办法,万一不行,就按我的法子来办。”
龙九龙十齐声问,“你又有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花著雨一笑,正要说,长公主已带个一个贴子笑着进来道:“睿郡主投贴让你今日陪她去逛街,你要不要去?”
花著雨笑着迎上前,微带撒娇道:“为什么不让下人送过来,怎好劳烦义母亲自送来?”
长公主嗔了她一眼,“不是怕你在王府里憋出什么病来吗?我过来,是想告诉你,如果你不想去,义母就陪着你在府里多转转。而且我今日也约了你的五姐和九妹,她们会一起过来陪你聊天解闷。”
花著雨听得大为感动,接过贴子道:“睿郡主为了讨好她婆婆,极少会主动约我出去,今日天气不错,等会我就和她一起去逛逛街也不错。”
“这样好么?”长公主不无担忧,“这些日子你一直称病住在王府,不仅拒绝了太后的召见,连国师邀请你去一品楼喝茶都拒绝了,你现在出去,不怕他们又找上门来?”
拒绝太后还有点谱,但是她一直不明白花著雨拒绝尊敬的国师大人是什么原因?而且夜里居然还有漠旗卫杀上门来,她实在不敢想象花著雨与国师结上冤仇将会有什么后果。是以她一直都在小心翼翼,花著雨若是能继续称病不见人才是最好不过。
花著雨真诚地看着长公主,“这些日子让义母费心了。俗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些日子来,我想了又想,与其躲一世,不若迎难而上。义母放心,我若是没有把握,也不敢出您这固若金汤的王府大门。”
长公主沉吟了一下,“要不我陪你出去,或者给你多派几个护卫?”
“不用不用。”花著雨笑着一指龙九和龙十,“我有他们就足够了。再说在天子脚下,又是青天白日,就不信真有人敢把我吃了。”
长公主看了年龄都很轻但却很精神的龙九龙十一眼,无奈道:“也罢,义母也不管你太多,免得你还埋怨义母控制了你的人身自由。今儿既然出去,就要玩个开心,万一有什么事,就差个人回来报信吧。”
花著雨重重点头,“谨遵义母之命!”
送走长公主后,已被花著雨调来王府的芍药这时把一件银白色斗蓬披到了花著雨身上,“如果是和郡主出去玩,要不要带上点什么吃食?郡主可是有孕的人,别让她中途给饿着了。”
花著雨摇头,“在大街上什么买不到?不管了,你现在就让人准备马车,我们先去天香楼等郡主。”
花著雨应约和芍药来到天香楼,贺兰晴早已在那里,看到她们下马车,她坐在二楼临窗的地方不断招手,“花著雨,这里,这里……”
看她笑容满面的样子,芍药笑道:“小姐,看郡主心情不错,估计这次不会再向你吐她婆婆的苦水了。”
花著雨看了看贺兰晴的脸色,不置可否道:“就怕是强颜欢笑。”
芍药自是不信,随她上楼后,就见到了郝嬷嬷和琥珀伺候在贺兰晴身边。贺兰晴此时已些显怀,尽管衣着宽松,也难以遮掩她微突的肚子。
而郝嬷嬷和琥珀的脸色果然不好,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着实让人心里难受。
“听说你都搬去安平王府住了,你倒是会找好地方。”贺兰晴坐在摆满零嘴的桌前笑眯眯道。
花著雨把斗蓬解下来递给芍药,往她身边一坐道:“现在义母一个人呆在王府里怪冷清的,我去也只是给她凑凑人气。你呢,最近怎么样?”如果她没事的话,她倒想和她分享与方篱笙的事。
还不待贺兰晴说话,早已忍不住的琥珀就气愤道:“最近不知道姑爷哪里不对劲,对郡主一直都不理不睬的,郡主主动找他说话,他也是冷冰冰的。这不,郡主这是在府里憋得慌才找七小姐出来散散心,不然,郡主恐怕都快要憋出病来了。”
花著雨看着贺兰晴,“究竟是怎么回事?婆婆才没闹腾,怎么又变成了谢俊之?我看你们两人也不像会吵嘴的样子,他不理你,难道是你做了什么错事?”
经她一问,贺兰晴好不容易装出来的笑容立即就垮了下去,没劲道:“那日在皇宫里发生的事又不是我的错,是楚明秋那个混蛋故意搞出来的事,我后来也给俊之解释了,他偏是不信。日日都对我不冷不热的,真是让人受不了。”
“在皇宫里发生的事?”花著雨微蹙眉,“在皇宫发生了什么事,楚明秋又搞了什么鬼?”
贺兰晴当下把那日被楚明秋强行抱住的事情说了出来。后来她本来是要去追的,结果却被阿信叫到了御书房,引得在前面拐角处等着的谢俊之等了老半天都不见她的身影,还以为她又回去找楚明秋了,气得当即就自顾出了宫。回到郡主府后,等到天黑才见到贺兰晴回去,于是一张脸就拉得老长。
贺兰晴自然知道他在气什么,围着他一番解释,他偏是一连好些日子都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可以说是两口子认识以来第一次如此冷漠相对,贺兰晴自是感觉心里不是滋味,更感孤寂。再加谢老夫人和月如时常给她一点刺激,她觉得如果再呆在那样冷冰冰的郡主府,恐怕就真的要抑郁死了。
“楚明秋那般警告你,恐怕也不是没有根据的事。”听她说完,花著雨忽然想起一事道:“我问你一事,之前谢老夫人突然说你的巫蛊之术是邪术,还让你把孩子打掉,结果让你发了毒誓再不碰巫蛊之术,这件事是谢老夫人自己想出来的,还是有什么人在她面前挑唆了什么?”
贺兰晴一怔,“这个我倒没想过。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花著雨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好郝嬷嬷忽然道:“依我看,这个什么邪术之说分明就是月如小姐在谢老夫人面前挑唆的。我记得没错的话,这事可是月如小姐来的第三天老夫人才开始闹腾的,时间如此巧合,不是她是谁?”
花著雨心里一紧,如果真是那个什么月如干的好事,恐怕她的来历不会那么简单。
她正要提醒贺兰晴,端着一壶热茶从外面进来的琥珀噘着嘴道;“郡主,你再不管姑爷,恐怕他都要被那个狐狸精迷走了。”
郝嬷嬷白她一眼,“你又在说什么胡话?姑爷正派的很,怎么可能被狐狸精迷走?”
琥珀哼了一声,“我刚才上楼的时候,明明看到姑爷和月如小姐有说有笑的路过这家酒楼,眼下两人已卿卿我我的进了隔壁的首饰铺子,恐怕是姑父要给那个狐狸精贵重首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