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御医,现在太后的病情怎么样?”宝兴帝见顾正凉收了针,沉声问道。
顾正凉把医箱给旁边的小医童,恭敬一礼道:“太后虽然之前有得方长老的清心丹,里面配有还魂草,但是毕竟不是专以治失荣症而下的药,何况一粒的药剂量自是不够,又没有后续的,所以皇太后今日才有病症加重之像。微臣刚才暂且施过针,也只能稍事缓解,最主要的,还是要等北冥王的还魂草来了,微臣再行配制对症的药,皇太后这病便无大碍了。”
婧皇后点头道:“还好有顾御医在,不然,还真不知该怎么办。明秋,可知道北冥王现在已到了哪里?如果离京不远了的话,你干脆提前出城去接,一来可以彰显我们大泽皇朝的尊重之意,二来可以避免出什么岔子。”
楚明秋起身恭顺道:“回母后,儿臣一直都在让人不断传报北冥王的行程。如今他们使团已到白郸州,按正常行速,大概也就十来天的样子就可以到。可是儿臣听说北冥王因为是第一次来我们大泽,一路上已被我们大泽的鼎盛繁华和物资富饶所吸引住,是一边游玩一边行进,恐怕时间还要多拖两天。儿臣打算在使团距京两百里地时去接,不知道是否可行?”
“这么安排也不错。”婧皇后看向宝兴帝,“不知道皇上意下如何?”
宝兴帝略一沉吟,凝重道:“昨日五毒教突然在京城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恐怕他们仍有余孽要伺机作乱,为小心起见,依朕看,明秋还是多提前几日亲自去迎接,在这个当口,北冥王那边千万不能再出什么岔子。”
靖皇后颇为赞同道:“还是皇上考虑得周到。既然是担忧五毒教作乱,派明秋多提前几日亲自去迎接北冥王是再适合不过的事,毕竟对于五毒教,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他们的脉络。”
众所周知,五毒教为祸大泽已非一日两日的事。多年前,他们的教主带了十二护法就到处广传教义,大收门徒。因为进了五毒教的徒众都是不愁吃穿,也不事生产,只需跟着护法们传传教,练练功,过活得无比风光。于是不少地方的平民都为之疯狂,好些人几乎是举家加入,荒芜了不少田地。
当时,五毒教的猖獗让国库虚空,整个大泽经济一片萧条,贵族们的生活大受影响。于是先帝派重兵两次围剿五毒教的老巢,结果都是折羽而归,事败垂成,因为五毒教的毒实在让所有骁勇善战的精兵都难以抵挡,那些稀奇古怪的毒简直叫人防不胜防。
有段时间,五毒教的名头几乎让官兵闻风丧胆,不少将帅找各种理由不愿与他们直面。先帝无法,后来就派了毫不起眼的宝兴帝前去。
那一次的经历,恐怕是宝兴帝心里永远的痛——他还只在半路就被五毒教抓住。为羞辱朝廷,五毒教教主亲自出面,把宝兴帝脱光了将他关在笼子里大肆游街,如果后来不是国师李虚子经过,与五毒教主一场恶战才把他救出来的话,他可能早已死在五毒教手里。
好在那次有李虚子帮忙,在他的布阵防毒下,竟是重伤五毒教主,宝兴帝趁胜追击,一举歼灭五毒教徒大半,包括十二大护法中的七个,剩下的几个也是重伤而逃。
宝兴帝虽然因五毒教而得利,甚至让先帝重新开始审视他这个毫不起眼的儿子,但是当时的那种羞辱,却让宝兴帝闻听五毒教三个字就生了必杀之心。在他的心目中,只要有他的地方,绝不允许有五毒教徒的存在。
而自那次重创之后,五毒教主便消声匿迹,包括五大护法也没再现面,然后偶尔有一些教徒作乱,也根本不及之前的阴毒之术。
后来到了宝兴十年的时候,五毒教忽然又从岭南一带崛起,转而用一些蛇虫蛛蚁等毒物威胁人,逼人加入,徒众很快壮大,声势雄浑。宝兴帝当即令岭南大都督剿灭,可是拨下的银子越多,五毒教为祸越甚。宝兴帝有所察觉,宝兴十三年,他将此事交给楚明秋查办,楚明秋深入岭南,方知雷大都督根本是空报军饷,中饱私囊,从没真正针对过五毒教,才让五毒教徒无所顾忌盛行岭南一带。
楚明秋年纪虽轻,办起事来相当狠辣,对雷大都督先斩后奏,自己充当总指挥,调兵遣将,对五毒教所有据点进行搜查屠杀,只三个月时间,就将死灰复燃在岭南几年的五毒教清剿干净,立了大功。
那次的行动回京之后,宝兴帝才开始看重他这位四皇子起来,并且派给他不少实务,让楚明秋手中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权势。
不过五毒教徒众太多,斩得一部分,逃了一部分,他们从此化整为零,从明到暗,从岭南转向东西二部,继续他们为祸大泽的营生。
像这种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教派,朝廷也实在拿之没法,只能督促各地尽量查办。
而楚明秋能重创岭南的五毒教,只因五毒教已不如当年,他们如今的护法除了能驱蛇虫,最拿手的,也就是竹筒簧尾蛇。这种暗器加喂了百毒蛇的玩意,可以攻敌不备,伤人必殒。而且被簧尾蛇咬者,必定是浑身漆黑,肉一层层腐烂脱落,直至剩下骨架,相当残忍。
眼下宝兴帝派楚明秋提前几天去接北冥王,自是考虑他对五毒教最熟悉,万一真有五毒教犯乱,由他应付起来,自是经验丰富,不怕出乱子。
楚明秋当下神情一紧,“既是父皇安排,儿臣当提前四日去就是。”
这件事才商议好,这时躺在床上的陈太后忽然插言道:“怎么不见太子过来?如果昨日不是因为他的事,哀家担心他真的走了邪路,又如何会病发?难道哀家因他而病,他这个当长孙的,就连来看一眼都不成?”
楚霸的生母文贵妃吓得连连请罪,“请母后息怒,就是因为发生了昨天的事,太子觉得份外冤枉,才急急四处去找他之前丢了玉佩的证据。那孩子突遇此事,现在已经六神无主,一时才轻忽了母后为他生病的事,还请母后恕罪。”
陈太后哼了一声,半坐起来拉长声调道:“皇帝,先不论昨日的事究竟是不是冤枉,做为一个一国之太子,一遇事就变得如此没主见,将来若是遇到更重大的事,岂不是要人事不醒?你的继承人这么个样子,难道就没想个更好的法子?”
此话如此明显,吓得文贵妃身体一颤,却知道这个当口什么话都不能说,以太后的能耐,好话在她这里也会变成杀人的话,乱上加乱。
此时明妃听得暗自和顾正凉对视了一眼,太后分明也在暗指楚霸不适合储君之位,事情出乎意料的好。
楚明秋沉眉不动,好像与他无关一样。
宝兴帝眸色深沉,扫了殿内所有人一眼,最后把目光投向婧皇后。
婧皇后暗点了下头,朝陈太后微笑道:“母后,太子虽然现在是太子,可是这么多年来,毕竟顺风顺雨惯了,娇气向来都是养出来的,俗话说不经一事,不长一智。等太子以后经历的多了,自然不会六神无主,肯定能处事得宜。”
听她辩解,陈太后一脸不悦,正要说话,就有太监进来禀报,“皇上,陈太傅和花大人来了。他们还带来了中了巨毒的花七小姐,说请求顾御医现在马上为花七小姐解毒。”
所有人听得一惊,宝兴帝略惊道:“花七小姐怎么会中巨毒?他们现在在哪里?顾御医,你赶紧过去看一下,这个当口可不能再出事。”
一听花著雨中毒,陈太后也忘了挑太子刺的事,微慌道:“把人给哀家带到偏殿,顾御医快去看看,勿必要把毒解得干干净净。”
慈宁宫一片慌乱,楚明秋目泛精光,随顾正凉等一起往偏殿走去,如果想判定花著雨是不是昨日的神医,只要看她左臂有没有毒蒺藜的伤即可。可是她现在身中巨毒又是怎么回事?她若是神医,难道连自己的毒都解不了?
花著雨被人扶到偏殿躺好,顾正凉上前察看,芍药把她左臂上的衣袖掀起来,除一处地方血肉翻开在流黑血以外,整条手臂已经漆黑一片,恐怖至极。
顾正凉目光一凝,猛抽了口冷气,“竟是竹筒簧尾蛇毒,这不是五毒教护法专用伤人毒么?怎的会在你的身上出现?”
他这一声,顿时让跟过来的人都是惊异,婧皇后问恭立一旁的花不缺,“她怎么会中五毒教的毒?为何拖到现在才来找顾御医?”
花不缺谨慎道:“回皇后娘娘,昨儿小女说要到万源米铺查看,处理了一些铺子里的事情之后,说是肚子饿了,便去了旁边的秋婉楼吃饭,结果就在那里被五毒教徒行凶而伤。幸好恰至方长老接她去西山马场教习,才把她带出来。说是伤口开始只见一点小牙痕,以为是普通毒蛇,便给开了普通治蛇毒的药涂上,开始的时候好像有好转,便也没在意,接下来就教她一些骑马的要领。一直到晚上,由于时间太晚,小女便留宿在了西山马场。谁知一觉起来,她就发现左手臂不对劲,黑了一大片,还有黑血往外流,惊慌失措之下,才赶紧叫人把她送回国公府。好在微臣回去得极时,怕她出什么意外,知道顾御医在皇宫,赶紧就带着她赶了过来,这才知道她是被五毒教的竹筒簧尾蛇给咬了。”
这是花著雨在马车上时向他说的事情经过,他便一字不漏的说了出来。
听到这番解释,殿上不少人暗觉惊异,特别是深知昨日秋婉楼的事与五毒教无关的陈太傅和楚明秋,明明不是真正的五毒教在那里,花著雨怎么会中了簧尾蛇毒?
这当中有什么蹊跷?
冷静旁观的楚明秋这时发现花著雨伤是伤了左手臂,可是那里乌黑得可怖,好像那些翻开的血肉马上就要脱骨掉落一般,与毒蒺藜伤毒去了十万八千里,看来,昨日的神医真的不是她。
那么神医会是谁?
既然是中了簧尾蛇毒,以前有过治毒经验的顾正凉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不敢怠慢的,立即和药童回太医院配药。而等他把药配完,已到申时时分,蛇毒更是漫延得可怖,几乎马上就要浸入胸腔。若是等到了心脏,便是神仙难救了。
好在他的内服外敷的药一下去,毒性立马停止漫延,等到酉时末,黑气才慢慢淡下去很多。见她转危为安,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听说她已能进食,宝兴帝和婧皇后又都过来探看,花著雨此时气色虽然仍然不太好,但是精神已好了很多。见到帝后一起过来,就要起身行礼,宝兴帝沉声道:“你现在是病人,就不必多礼了。朕过来只是想问你,袭击你的真的是五毒教徒?他们长什么样子?为什么袭击你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
眼下殿里也就只剩花不缺、顾正凉的药童、文贵妃和陈太傅,楚明秋不欲表现得过份关心,在用过膳之后就走了,花著雨目光微转一圈后,才轻捂着胸口慢慢说道:“民女并不知道那几个人是五毒教徒,他们袭击我,想必也是因为民女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所以才对民女起了杀心。”
婧皇后和声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必慌,慢慢说。”
“是。”花著雨似乎一回想昨日发生的事还仍带着惊惧,停了一下才微颤了声音道:“当时民女在秋婉楼内,只觉得那里的生意份外的好,好不容易找了个座位,趁着上菜的当口便要去上茅房。结果在经过一间雅间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从里面走出来的中年女子,那女子眼神凶厉,民女吓了一跳,便不住道歉。当时那女子也并未说什么,就急步走了。而民女正也要走,就看到地上多了个金线绣桃花的荷包,捡起来一看,里面装着一块麒麟形状玉质极好的玉佩,一看就很贵重,知道是刚才那中年女子掉的,赶紧就追了上去。”
说到这里,她咽着口水停了一下,缓了缓心绪,才又接着说道:“只是等民女从大堂追出去的时候,那中年女子正在一辆马车旁和一个一脸横肉身形魁梧的大汉在说话,虽然他们说得不大声,因为当时是顺风头,民女还是听到他们说什么太子……嫁祸……他们自己斗……死无对证,然后还没待民女走近,那个中年女子就凶巴巴地朝我看来,民女吓了一跳,就把手里的荷包拿出来,问是不是她丢的,她的脸色骤变,跑上来就抢了那荷包,也没说个谢字就走了。民女心里直道此人好无礼,这个想法才落,只觉一个黑影如电一般从那大汉的手里射过来,然后臂上一痛,也不知他们用什么东西伤了我,就惊呼出声,恰好过来找我的师父听见我的声音出现,那两人便冷笑着走开了……这便是事情的全部经过。”
宝兴帝和靖皇后闻言同时惊异对视,文贵妃则更是激动,几乎是含泪道:“麒麟玉佩?花七小姐现在若是看见的话,是否还能认出来?”
花著雨奇怪地看着她,想了想,“虽然只看一眼,但是民女看得出玉质极好,没有一丝杂质,应该是羊脂玉。”
宝兴帝眸光幽深,忽然从怀里拿出一块婴孩拳头般大小的羊脂麒麟玉佩,沉声道:“你看看,是不是跟这块一样?”
花著雨歪着头,看了半晌,先是点点头,马上又不确定的摇摇头,“像是又不像是。玉质好像是一样,雕工也很精细,不过,昨日的那只麒麟头好像是往左偏一点,好像与这个有些相反……”
她讪讪一笑,“这么一看,倒让民女辨不太清楚了。”
其实楚霸挂在腰间的那个麒麟玉佩,她也只是偶尔不经意的瞄过两眼,印象不是很深刻,不过凭第一印象,就觉这块麒麟玉佩若是挂在楚霸腰间的话有一点不对劲,细一想,恐怕就这么点区别。但也不能肯定,便干脆模棱两可起来,而且宝兴帝的这种问法,就觉得这块玉佩恐怕与楚霸的那块有所区别,再说作为证物,没道理会在皇上手上,应该在大理寺才对。
焉知她如此说,恰好切中要点。因为太子的麒麟玉佩与宝兴帝手里的玉佩正是一对,是大泽第一匠师所刻,当年楚霸被封太子的时候,宝兴帝就送了一块给他,自己留一个。不过麒麟玉佩还另有一块的事,也只有他和婧皇后知道,眼下花著雨瞎猫撞到死老鼠,叫她凭着宝兴帝的语气一下子蒙对了,简直是天大的幸运。
宝兴帝欣然大笑,“好。想不到花七小姐聪慧过人,能撞破五毒教的诡谋,而且还大难不死,将来必有后福。哈哈……“
婧皇后微微一笑道:“皇上,文贵妃,花大人,你们刚才都听到七小姐的话,依本宫看来,分明是昨日有人偷了太子的玉佩,然后再行栽赃之事,目的就是让太子背上与五毒教勾结的黑锅,叫我们天家废黜太子的东宫之位,让我们皇室混乱,他们好趁机谋利。其用心之险恶,可见一般?幸得被七小姐无意撞破,还差点丧命,也增得无事。这简直是我们皇灵庇佑,不致酿成大错。”
陈太傅脸色暗变,如果这么好一个拉太子下马的机会都错过了,那这次大费周章的行动岂非什么好处都没捞到,还损失了周大鹏这么一员大将?最可疑的,花著雨怎么会真的在秋婉楼被簧尾蛇咬了,难道那日那里真的有五毒教护法?
然而此时他确实不便说什么,恐怕引起圣上的疑心。有些事,还是要让别的文官出面明天在朝堂上辩论才好。他当下也一脸欣喜之色,连连说道:“邪教百密一疏,必有一漏,这次真该庆幸,太子也险些被恶人算计,万幸。看来花七小姐还真是我们大泽的福星,花大人,你可生了一对好女儿啊。”
花不缺亦不知道花著雨因毒会忽然扯出这么惊人的事,震惊之后,也是百般无奈,花著雨这间接的为太子洗清冤情,恐怕不知暗里又要得罪多少权贵,是幸又不幸。
听到太子将会没事,文贵妃喜极而泣,紧紧拉着花著雨的手,连道好孩子,好孩子。
宝兴帝和婧皇后显然心情很好,交待花著雨要好好休息调养后,便要离去,花著雨忙请示道:“皇上,不知北冥王到京还有几日?民女现在受了毒伤,刚才顾御医说肌肉受损,起码还要休养个七八日才能恢复如常,就怕这期间的骑射之术的教习不能照常进行,到时候达不到北冥王的要求,耽误了太后的正事……”
宝兴帝这才想起这事,皱眉道:“不说,这还真是个事,北冥王要来也就这十来天的事,这期间花七小姐拖着伤体肯定是练不成的。这五毒教徒还真是可恨,怎么就选在这个时候把人给伤了?皇后,你可有主意?”
婧皇后看了一眼花著雨,沉吟道:“皇上,要不这样,全国八字纯阴的未婚女子肯定还有,我们就限令各地迅速上报,再挑选那么一两个上来让方长老教习,您看怎么样?”
这么一去一来不知要多长时间,陈太傅一听要耽误了太后的正事,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皇上,这个关头再换人的话,恐怕用去的时间更长。不若将今日的实际情况快马书信给北冥王,看他能不能宽限几日。毕竟举国上下,无论是从学识样貌还是教养,没有一个人比花七小姐更适合。如果到时候挑来挑去只挑了个粗鄙之人,模样言行都入不了北冥王法眼,也是枉然。”
听他如此说,花著雨不由牙恨得痒痒的,她受了如此大的苦就是为了推拒这门婚事,这老家伙却在这里打反腿,他想死吗?
宝兴帝点了点头,“嗯,太傅说得也不无道理,那就这样吧,花七小姐,朕会责成顾御医尽快用最好的药帮你恢复身体,然后同时叫人去和北冥王商议,若是他不同意,我们就马上重新找人。若是同意了,你就克服一下困难,尽快跟着方长老去马场练习吧。”
他是金口玉言,都让他下了定论,花著雨哪里还有反对的份?如今她只望北冥王不喜欢病体,接到书信,马上就拒了她重新换人。
一切事情如此商定,一些人便各自散了。花不缺和花著雨回到国公府里,已经戌时末,老夫人、秦氏都还担心的没有睡去,待见病人毒已解,方都安了心。
和他们虚应一会后,花著雨才被人送回了静婷苑。伤势已见好转的琴儿和春桃也强行爬了起来过来探看,看到花著雨无大碍,琴儿拉着她的手又哭又笑道:“小姐,我们受伤也就罢了,想不到你也受了人暗算,幸好福大命大,不然琴儿也不想活了。”
楚霸的事看似解决了一半,花著雨也是心情大好,捏着她的手取笑道:“你若是不活了,你将来的夫君岂非要当鳏夫?到时候他还不要追到地府都要杀了我?”
“小姐,你就没正经话,取笑我很有意思么?”琴儿噘着嘴不乐意道。
毕竟是后来的,春桃倒有些生份,小心道:“小姐是心情好才逗你,高兴都还不及,有什么好埋怨的?”
琴儿擦泪破涕而笑,“我知道,不也是在和小姐开玩笑么?”
花著雨笑了笑,目光落在春桃已结痂的右脸上,柔声道:“现在伤口应该不疼了吧?”
春桃低垂下眼,伸手摸着自己的脸,小声道:“小姐吩咐要擦的药很神效,早两天的时候就已经不疼了。现在就只等痂掉了长出新肉。”
想必她已经知道破相的事,哪个少女不爱美?春桃能如此镇定,倒是出了花著雨的意料之外。她叹了口气,“放心吧,我以后一定为你觅得能恢复容颜的药,不会让你就这样下去。”
这么一来,倒让几个人的心情沉重起来。而当初的罪魁祸首早已受罚,并且不知所踪,虽然花府也派了不少人在找,却一直没有消息,日子一久,恐怕所有人都要把那个该要送到庙堂里的少女给忘却了。
待春桃和琴儿走后,芍药赶紧吩咐人打来热水,又洒上新鲜花瓣,便服侍着花著雨泡一个热水浴。
透着花香的热水令人瞬间放松了一直紧绷的神经,花著雨闭上眼任芍药帮她洗发,边享受,边闲散道:“米铺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芍药小心翼翼避开她臂上伤口,“除信阳街的米铺被炸毁外,其他两个米铺我已经关了,只各自留了一人看门。”
“嗯,做得不错,不过信阳街那家被炸,官府就没有赔偿吗?”
“是因抓五毒教被炸的,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只能自认倒霉了。”
花著雨只觉惋惜,“看来又得自己拿出银子来修建了。”
芍药笑了一下,“不过小姐,以后这三间铺子还是准备卖米吗?今年的年成不好,收购米都成了问题,这生意还如何做下去?”
花著雨想了想,“你说得也有道理,可是这么大的铺子也不能空着,回头让我想想,到底该做个什么营生好。哦,对了,这几天养伤,我肯定是有时间的,出府又不可能,你干脆叫冯大哥这几天抽个空子想办法过来一趟,现在药铺那边的药不全,我要用药极不方便,而且我还有很重要的事交待他,不然,那间药铺绝对撑不下去。”
芍药点了点头,“奴婢明天就去说。”
水渐渐有些冷了,芍药起身又加了点热水,舒服的水温让花著雨愉悦地哼了一声,忽然道:“阿旺现在怎么样了?赵管事有没有对他下毒手?”
那日她和芍药回来,看到一些下人神色不对,便叫芍药出去探看。芍药首先自然要找阿旺这个包打听询问,结果找了一圈都不见阿旺的身影,正在奇怪之际,就见一个七八岁的小毛孩扯着她的袖子朝赵管事的院子指了指,随后就一溜烟跑了。她怀着好奇之心走过去,竟然隔墙听到阿旺的申吟声。
她大吃一惊,就要推门进去看个究竟,不料就听见阿旺在墙那头压低声音问,“是芍药姐姐么?”
芍药应了,阿旺却急声叫她不要进去,门口会有人看守。他叫她告诉花著雨,说赵管事利用他妹妹威胁他,如果他不说出那日他给花著雨传了什么信的事,就把他妹妹卖给人牙子。赵管事心狠手辣,一边威胁他,一边当着他的面打他妹妹,实在逼不之急,他才说是有人约花著雨第二日去万源米铺会面的事,他也不知道约她之人是男是女。
虽然他的话不尽不实,并没说出是长公主约花著雨在秋婉楼的事,但是他还是担心赵管事他们会对花著雨不利,他被关在院子里哪里都不能去,便给那个新进府的针线上的娘子的儿子隔墙传信,叫他若看见芍药找他,就把她引到这边来。这样也不会害了那孩子。
如果不是阿旺想法透露这件事,花著雨哪里能事先预知花若芸有可能在万源米铺使计害她的事呢?
那日将计就计,把花若芸和她那些帮衬者都整得当街失了脸皮,自然多亏阿旺。如今事过,又接连发生意想不到的事,也不知他有没有被赵管事怎么样。
芍药愣了一下,旋即叹道:“奴婢这两日因为忧心于小姐的事,再加上老夫人也被夫人和二夫人请了出来,竟是没空去问他的事,奴婢到现在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花著雨心一紧,不知道阿旺的情况?若是他这两日因为事败被赵管事处置了怎么办?
当下她不敢多想,赶紧伸手拿巾子,芍药与她心意相通,忙愧疚道:“奴婢现在就去探探,小姐有伤在身,不必亲自过去。”
花著雨盯着她,“现在老夫人出来了,若是你犯了什么错,老夫人是否会帮着你?”
芍药脸色迅即一黯,她咬了咬下唇道:“奴婢现在已经是小姐的人,一切都只为小姐的切身利益着想,若是奴婢真犯了什么错,按府里的规矩,老夫人该罚的还是会罚。”
这句话,便是让花著雨明白了老夫人的态度。老夫人此次在顾氏差点被赶出门时出来,恐怕便有了插手府里各事的心思,而她若是连芍药这个当初她派过来的人都会罚的话,怕是在打着公正家规的旗子,表明将要严厉对待她这个孙女的态度。
她唇角轻缓一勾,有人愿意拿出规矩来,往这个不讲规矩的国公府脸上贴金,那可是再好也不过的事,就怕有人连面子里子都不要了,那才是可怕的事。
当下便低垂了眼帘道:“也好,如果这就是老夫人的态度,我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你现在去看看,我在这里等消息。”
芍药赶紧应声而去。
第二日,金銮殿上的早朝是一片争辩之声,在宝兴帝的点名之下,当时以花不缺做见证人,一力证明昨日受了五毒教簧尾蛇毒的花著雨所说的话语,证明太子楚霸被周大鹏抓在掌心的麒麟玉佩是被五毒教徒栽赃。
本不想加入这种争斗的花不缺硬着头皮说完花著雨所见所闻,立即遭受另一派文臣大肆辩驳,说只凭一个女孩子的片面之词就怎么能断定太子与此事无关?而且五毒教护法向来行事周密,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让一个弱质女子撞破行径?
花不缺一人难敌众口,疲于应付,在大理寺卿的提议下,又把顾正凉叫来,让他说明簧尾蛇向来只有护法能使用的原由。那日秋婉楼事件,有是有中毒的,但都只是普通之毒,簧尾蛇毒偏出现在花著雨身上,这么一来,也没人再敢说花著雨不是被五毒教护法所伤。
最后还有文臣雄于争辨,陈太傅看宝兴帝脸色发沉,便不得不站出来,又把那麒麟玉佩的事一说,全场的文臣再不发声。因为陈太傅本就是暗地发起让他们今日继续弹劾太子之人,他都出来说话了,说明今次的事大势已去,再辨反而惹人生疑。
于是秋婉楼五毒教事件以太子险些遭诬陷、后来由花七小姐无意间撞破五毒教护法阴谋为结尾就此落幕,各方兴奋了两天的人不得不咬牙切齿,暗恨被一个小女子坏了大事,无不背后痛声恶骂坏其好事之人,花不缺这个当父亲的,自然也跟着背了个大黑锅,无颜与那些平日走得很近的同僚相对。
早朝过后,花不缺才回国公府,就被老丈人左相大人叫去了。
花著雨昨晚一直等到芍药探到阿旺的消息后才睡。而阿旺的状况果然不好,当花若芸事败后,赵管事被无故训了一顿,他一通气无处可发,回头就朝阿旺一阵暴打。随即又把阿旺的妹妹小丝要拖回屋里强暴,结果小丝强悍,一脚蹬断赵管事的命根子,赵管事疼得死去活来,立即被人抬到医馆急救去了,昨日晚上才被抬了回来。
芍药去的时候,赵管事半躺在床上,怒骂着明天一定要叫来十个大汉当着阿旺的面把小丝玩死。
花著雨听到这个消息又惊又怒,想不到赵管事如此狠毒,而阿旺和他妹妹受了如此多苦,全都是拜顾氏和花若芸所赐。
如今顾氏和花若芸犯了那样的错,老夫人都睁只眼闭只眼,恐怕这府里头的事还得要让老夫人面子里子都没有了,她才会动她们。
因为身子确实虚,她也暂且按兵不动,只让芍药有时间了就去注意赵管事那边的动向。
几乎一夜都是在恶梦中度过,天才亮她就睡不下去了,干脆起来洗漱。待问了芍药赵管事那边确实没什么动静,才稍静下心来吃丫头们送来的早饭。
芍药待丫头们下去后,布着菜,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花著雨看了她一眼,“有什么话就说吧,吞吞吐吐,我这饭也吞不下去了。”
芍药这才放下筷子,有些难以启齿道:“奴婢一早出去的时候,听到一些下人都在悄悄传言,说……说……”
“说什么?”
芍药一咬牙,“他们都在传言说小姐和方长老有私情,孤男寡女在外留宿一晚,怕是师徒之间做出了什么丧论败德的事。”
这个传言果然不好听。花著雨细嚼慢咽,“那你呢?相信吗?”
芍药脸一红,慷慨陈词道:“奴婢自是不相信的,小姐并不是一个轻浮的人,和方长老不过才见几面,怎么可能会发生那种事?”
花著雨忍不住扑哧一笑,“看你夸张得,既然如此相信我,你为什么要脸红?”
芍药脸色更是红得像抹布,吱吱唔唔了半天,才一口气飞快道:“奴婢只是觉得方长老确实温文尔雅,说话又风趣,长得也出众,每次和小姐在一起,都是笑吟吟地,眉目之间很是亲切,如果你们不是师徒,小姐能嫁他也不错。”
这么高的评价,听得花著雨直翻白眼,这丫头只看到人的表像,可知道方篱笙杀人不眨眼的样子?
“既然知道我们是师徒,所以说,你就不要认同那些传言了,分明是有心人故意要毁我和他的名声。如果这事传出去,恐怕不止对我不利,对师父也极是不利,知不知道?”
她说得一脸严肃,芍药一定神,才知道此事不可胡乱猜测,忙收敛了玩笑之心。
估计时间也差不多了,花著雨便带着芍药去荣华堂给老夫人请安。哪知才走到半路,就见到何氏扶着老夫人慢慢走过来,后面还跟着顾氏、秦氏、花若芸和二房的花碧媛、花碧丽,却不见三房的花碧桢和花碧英。不过看秦氏脸上无异色,恐怕两姐妹前日已安全回府了吧?
一众人浩浩荡荡,也不知要干什么去。
花著雨忙上前一礼道:“给祖母请安,不知大家这是要到哪里去?”
何氏一见是她,就暗自撇了撇嘴,讥诮道:“原来是著雨呀,听说你昨天在宫里提出因伤不愿嫁北冥王的事,此事可是真的?”
这话一传出来就变了。花著雨低眉顺眼道:“不是不愿嫁,是怕耽误了太后的正事。如今只等北冥王一句话,嫁与不嫁并不是我说了算。”
何氏哼了一声,这一哼里恐怕还有别的含义,只是还顾点面子没说而已。
“没那么个打算就好。”顾氏徐徐上前一步道:“你祖母说最近府里都极是不顺,说是今天要到怀恩寺进柱香,驱驱邪,然后还要和惠法大师讲讲经,看怎么才能让我们国公府兴盛起来,不被邪魔所扰。”
她笑得情深意重道:“其实刚才已经着人去静婷苑问你,不知道你拖着病体方不方便去?去的话让惠法大师给你做做法事,说不定就不会这么多灾难了。”
看她目光含厉,恐怕这个邀约又没安什么好心。花著雨不动声色,笑道:“原来是去怀恩寺上香,我自是愿意的。就像母亲说的一样,女儿最近还真是多灾多难,果真该去祈个福了。”
老夫人颔首道:“你身体不适,还能有这个心,菩萨一定会知道的。如果你不怕累的话,就随我们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