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瑞儿连忙跟上,将手中的签紧紧地护在心口的位置。
摇这枚签的时候,他心里想的,就是希望他和主子以后能修成正果。
所以,对他而言,这枚签很重要,无论准不准,他都想让自己不安的心有个寄托。
待洛安一行人来到走廊的尽头,就见一个身着灰色布衫的老妪坐在一张未上漆的木质书桌后。
其将自己保养得挺好,虽已半百的年纪,但脸上皱纹并不多,在其眉眼间甚至能看出她年轻时是个不折不扣的清秀佳人。
一头青丝只参差着几缕白发,均被挽起,成简单的发髻,只在一侧缀着黛青色的珠花,很朴素。
她明明与这古老却又辉煌的寺庙格格不入,但因着她身上那股子淡然的气质,又恰好地融入了其中。
此时,她正埋头看着手里的一支签。
显然,她就是看签人。
而她桌前站着一个以至古稀之年的老妪,衣着华贵,手上还拄着一只拐杖,其身后,还站着四个婢女模样的女子。
老妪的神情十分悲戚,如丧考妣,惟独那双眸子还透着些许期待,望着那看签人,似乎将最后的希望都押在了那枚签上。
看签人看完签,就惋惜地摇了摇头,抬眸看向老妪,平静道:“是坏签。”
老妪一脸讶然,随即气愤得将手上拄着的拐杖重重地敲了敲地面,语气苍老疲惫,沙哑道:“怎会?怎么会?!你再仔细瞧瞧,一定是看错了!”
那看签人似乎见惯了这种场面,面上的神色依旧淡淡,语气依旧平静,“施主,凡得知自己求到的签是坏签的时候,都是你这般反应。
而且,我已看了二十年的签,是好签是坏签,一眼就能辨出,客官若不信我,请自便。”
老妪被气得胸脯剧烈起伏,她身后的一个婢女连忙上前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过了半晌,老妪顺过气,继续问,声音发颤,“那你说,此签究竟怎么个坏法?我需要怎样做,才能化了此劫?”
“施主许的何愿?说来听听。”看签人手上已抄起佛经,一边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
老妪又怒了,手上拄着的拐杖恨不得在地上敲出一个洞来,质问道:“你既不知我许的何愿,凭甚说我所求的签是坏签?!”
“根据你的签,我能看出你的愿达不成,但并不代表我能看出你愿中的内容。”看签人不以为意,抬眸看了眼桌前气急败坏的老妪,接着,继续埋头书写。
“你放肆!”老妪身后的一个婢女看不下去了,正想发作那看签人,却被老妪摆手制止了,“不得无礼!”
“是,老夫人。”那婢女应了声,连忙止声。
“我有个孙女,自小体弱多病,好不容易挨大了,最近刚受及笄之礼,却突然病情加重,看过无数名医大夫,用过无数名贵药材,都不见效。
所以,我今日才想到过来这边,为我那苦命的孙女烧炷香,祈祷佛祖能保佑她渡过这次难关,一生平安。”
老妪说着说着就抽泣了来,身后的婢女连忙递上帕子,她接过,抹了把脸上的眼泪,好不狼狈,可见,她极其疼爱她那个孙女。
“要想渡过此劫,也不是不可以。”看签人动了怜悯之心,拿过刚才被她放置一边的签,蹙眉看了看,犹豫出声。
“请说,若我那孙女能好起来,他日,我定奉上万两的香火。”老妪看到了希望,双眼明亮起来,殷切地看着看签人。
“接下来的三年里,切勿让你家孙女出门,这样,也许能化了此劫。”看签人抬眸认真地看向老妪,话语间透着几分严肃。
“为何?”老妪一惊,随即一脸为难,解释道:“说实话,我那孙女是我的嫡长孙女,即将继承家中的家业,怎能不出门历练?这位大师,难道,真的没有其他法子了吗?”
看签人无奈地摇了摇头,“施主,其实扰了你那孙女命数的不是她身上的怪症,而是一个人,只要她三年内不出门,不遇上那个人,这劫难就会自动化了。”
“这——”老妪被堵得哑口无言,随即她想到什么,连忙问出,“大师,那扰了我孙女命数的人究竟是谁?”
“这个,恕我无能,测不出,就算测出了,我也不会说。况且,我该说的都已说,以后该如何做,请施主好自为之。”
看签人看到老妪身后的洛安一行人,便对呆愣在原地的老妪下起逐客令,话语张弛有度,依旧平静得让人听不出其中喜怒,“施主,若没什么想问的,就请给你身后其他过来问签的几位施主让条道吧。”
老妪神情木讷悲戚,显然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她身后的婢女提醒了她一下,她才回神,对看签人道了声谢,就径自蹒跚而去,四个婢女连忙跟上。
见老妪和她四个婢女都离开,叶逸辰连忙走上前,将自己手上的签呈到看签人面前,语气期待,“大师,快帮我看看,我这签究竟怎么样?”
见了看签人和刚才那位老妪之间的互动,他心里早已将这个看签人当成了神乎其神的人物,直觉,她看的签一定准。
同时,他也确信,他跟洛安之间一定会有圆满的结果,因此,他才如此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个结果,好让自己心中的那份盼头有个落实。
看签人拿过叶逸辰手里的签,看了看,就点了点头,“是个好签。”
突然,她蹙起眉,补了一句,“不过——”
“不过怎样?”叶逸辰连忙抢话。
听得看签人的前一句,他心里本是无比雀跃的,但看签人的后一句,无疑将他从天堂打入了地狱,让他心里生出一丝惶恐。
看签人平静地看了一眼叶逸辰身后的洛安,才看向眼前的男子,如实答曰:“施主以后的命数中会出现一次险恶的劫难。
若渡过此劫,施主便能一生圆满。荣华富贵,权势地位,美满婚姻,满堂子孙,只要施主想要,便会拥有。若渡不过,施主这一生与幸福无缘。”
叶逸辰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焦急地看着看签人,语气急切,“什么劫难?请大师指点,若我真遇上那样的劫难,我该怎样渡?”
“至于是什么劫难,恕我不能透露。”看签人一直很平静,仿佛已活在红尘之外,见叶逸辰神色焦急,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施主不必如此担忧,想渡那劫难,其实不难。”
“大师请说。”叶逸辰的脸色好转了些许,只是眉眼间的忧愁仍未散去,他深呼吸了几口气,才沉下气,有礼道。
“施主只需看清自己的心便可。”看签人对叶逸辰和蔼地笑了笑。
“看清自己的心……”叶逸辰细细沉吟,神色渐渐平静下来,虽似懂非懂,但他还是对看签人诚挚地道了声谢。
接着,他后退一步,一把牵了洛安的手,拉着她往一边让了让,手上已和洛安十指相扣,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安下心。
看向手里同样拿着一支签的娄瑞儿,眸光微闪,嘴上不情不愿道:“瑞儿,你还愣着做什么?快把签拿给大师看看啊。”
“是,叶公子。”娄瑞儿应了一声,看了眼洛安,就走上前,将自己手里的签递向看签人,心里十分忐忑,点头致意,“大师,麻烦了。”
看签人点头还礼,伸手接过娄瑞儿手上的签看了起来,片刻,她嘴上啧啧有声,却什么都没说。
“大师,究竟,是好,是坏?”娄瑞儿紧张了起来,手心已捏出汗意。
“施主真的很想知道?”看签人对娄瑞儿卖起了关子,眸光透着几许复杂。
娄瑞儿背上都渗出了冷汗,心里已有不好的预感,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带着早死早超生的心态,点了点头,语气坚定,“是。”
“果然。”看签人叹了口气,早料到娄瑞儿会这般回答,接着,她便开始耐心地解答:“你求的这个签,其实也是个好签。
但,签好,只代表你的愿会达成,并不代表你这愿达成的过程会一帆风顺。达成这个愿望,你可能会失去你此生最珍贵的人或物,因此,这个过程对你而言,很难熬。”
娄瑞儿倏然将手收紧,指尖嵌入手心,传出痛意,他才止住眸中突然涌出的酸涩,浅色的唇此时已然是苍白的颜色,即使极力保持着镇定,但话语间依旧带着颤抖,“请大师指点一二。”
看签人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施主,恕我无能,这点,我可能帮不上你。俗话说,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所以,请施主日后保重。”
说罢,看签人就拿起手边的笔,埋头,继续抄经文,每一笔每一划,都十分认真仔细。
一直在一旁充当隐形人的洛安见叶逸辰和娄瑞儿相继被看签人唬住,心里顿时十分不爽,连忙安慰两个男子,同时讽刺那个看签人,“辰,瑞儿,这你们都信?
若单凭一只签判定了自己以后的命数,那这世间为何还有‘世事无常’之说?反正都提前预知了不是么?”
什么鬼东西?
她从来只知道自己往后的人生由自己闯出来,即使有劫难,那也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只有经历劫难,人才会成长,人生才算真正的圆满。
所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也正是这么个道理。
但若这些未知、未发生的事情被人提前预知,她感觉实在荒谬,甚至荒谬得可笑,所以,这个看签人的话,她全当是此人在放屁!
“洛安,你别这样,大师说的,我觉得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叶逸辰摇了摇洛安的手,语气软软地哀求道。
娄瑞儿无声地对洛安摇了摇头,显然也不想洛安在这里闹事。
这次同叶逸辰一样,他心里觉得看签人的话虽不可能完全正确,但也有几分道理。
看签人听得洛安的话,并不生气,抬眸平静地看着洛安,嘴角勾起一丝浅笑,“施主也求支签如何?”
“怎么?你想看我的命数?”洛安不理两个男子,抱着手臂悠闲地晃到看签人的桌前,弯腰,直直望进看签人的眼中,墨黑的眸中,挑衅意味十足。
“施主,我方才并没有判定两位男施主的命数,只是道出了他们人生中千万种可能中,可能性最大的那一种。
所以,我的话与‘世事无常’这个理并无冲突,望施主能明鉴。若施主实在不信,不妨亲自实践一番。”看签人并不闪躲,直视着洛安,任由洛安审视她,眸中,无一丝波澜。
“好。到时我求了签,你可别一个字都答不出。”洛安爽快地应了,转身,欲往刚才求签的地方行去。
叶逸辰连忙拉住洛安,担忧道:“洛安,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能感觉到洛安对大师的怒气,也能理解她为何怒,但他真心不希望洛安跟大师起冲突,在这静安寺闹起事来。
因为,这样无疑会扰了神灵,万一到时,这些神灵动怒惩罚洛安怎么办?
娄瑞儿连忙跑上前来,拉住洛安另一边的袖子,只唤了声“主子”,然后对她摇了摇头,眸中尽是恳求之意。
洛安见两个男子这般反应,好像她要在这个寺庙里放火杀人似的,顿觉好笑。
连忙安慰性地拍了拍两人的手,面上自信满满,显然已经想好治看签人的主意,“辰,瑞儿,放心,我不会做鲁莽之事,你们等着。”
说罢,她径自往前走去。
叶逸辰和娄瑞儿面面相觑,见对方尽是担忧的神情与自己的一样,皆一愣。
叶逸辰冷哼了一声,就撇过头,不再看向娄瑞儿。
娄瑞儿无声苦笑,看向长廊,等待洛安回来。
而那看签人索性将笔搁在一旁,端坐桌边等待,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两个站在长廊里的男子。
不一会,洛安就背着手慢悠悠地晃了回来,眸中闪烁着恶作剧的光芒,嘴角扯着邪邪的弧度,怎么看都感觉她不怀好意。
刚才她还郁闷,这寺庙香客挺多,来求签的人自然也多,怎她们一行人过来后,香客就有出无进,之后也再没过来一个人?
一到寺庙的前堂她才发现,寺庙竟然关了门,连一帮和尚,也不见了踪影。
她当即感觉有异常,唤出一个暗哨询问了一下情况,才知方才是寺庙的主持命人关门的,似乎庙里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
想到自己一行人也是香客,却未被驱逐出去。是他们的疏漏,还是特意而为,她当然选择后者。
恐怕这寺庙的主持早已知晓她的身份,要对她特别招待呢!
所以,她不急了,过来前,她就让自己带来的那些暗哨继续警惕地关注四周的情况,若有异动,暂时别行动,务必先通知她。
回到当前,洛安走至看签人的桌前,也不急着将手里的签呈给看签人,只道:“大婶,我们打个赌如何?”
“洛安你——”叶逸辰非常不赞同洛安对看签人的称呼,想阻止她对看签人的无礼,只是,才吐出几个字,就被洛安吼了回去,“闭嘴!女人间说话,你一个男子少插嘴!”
洛安在气头上,气叶逸辰和娄瑞儿这两个男子的思想太迷信,竟就这样受了看签人的蛊惑,又气自己无力改变两人这种根深蒂固的思想,总之,就是各种不爽。
此时,叶逸辰想出声维护那看签人,无疑是在洛安的心头火上浇油。
然,洛安这一句吼出,不仅叶逸辰和娄瑞儿皆一愣,就连她自己也忍不住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