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炽天看着水中为了食物拼命搏斗的鲤鱼,眼里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情绪,手里摩挲着自己的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声音有丝沉静和痛意:“是,也不是。”
“娘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洛安又往水中撒了一把鱼食,看着水中群鱼相斗的场面,心情倍好,真想下水捕几条上来,让人做成清蒸鱼,水煮鱼,红烧鱼等各种佳肴,大快朵颐一顿。
“若不争,它们又如何能存活至今?麟儿,你看,边上有十几尾抢不到鱼食和甚至不抢的鲤鱼,鳞片都不如底下这些拼命抢鱼食的光亮鲜艳,而宫内的御膳房,一般都会将这些不怎么美观的鲤鱼先捕上来,做成桌上的美食佳肴。”
凤炽天指了指那些鱼群边缘上的鲤鱼,平静地说道,只是,话语间存着一丝狠绝。
“娘亲是想让我竭尽全力地争夺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洛安若再听不出凤炽天话里的暗示,那她也枉活这前世今生了。
洛安转眸复杂地看向身侧看着未知前方的凤炽天,心里第一次有点明白,娘亲长得如此娇美柔弱的面容和身姿,为何还能震慑百官,坐拥江山,因为,她有一颗坚硬的帝王心。
凤炽天转眸看向洛安,爱怜地伸手捋了捋她耳边的碎发,说道:“麟儿,别怪娘亲狠心,娘亲跟你讲点故事吧。”
她顿了顿,双手背在身后,转身看向池中风光,眸中有些哀伤,语气平静,淡淡道:“从前,有对帝后,夫妻俩伉俪情深。凤后是一个极贤惠的男子,事事都为帝王着想,无怨无悔地为帝王打理着她的三千后宫,从不争宠,也从不抱怨。帝王,即使有了后宫三千,心中最爱的,还是这位凤后,得之有幸。只是后来,这位凤后难产而死,生出的婴儿也是一个死婴,帝王悲,无心理朝政,她本以为这是意外,却不想后来才了解,害死凤后的凶手正是之前跟凤后一直走得很近的一个侍君,那名侍君在自己的身上熏了一种香料,那种香料散发的香味,对孕夫和腹中胎儿都会产生极大的危害。帝王暗中处死了那名侍君,只是失去的人,永远都无法挽回……”
讲到这儿,凤炽天的语气已经有些哽咽,眼里闪烁着一些泪光,强自隐忍着,不落下。
“娘亲,你讲的是自己的故事吧?”
洛安同情地看着凤炽天,她早就听出来了,娘亲说的,应该就是她和那位已故去的秋凤后的故事,只是没想到的是,其中还有这层内幕,秋凤后竟是被人陷害才难产而死的。
“唉!都是前尘往事了。”
凤炽天转眸看向洛安,无奈地笑了笑,原来都被麟儿听出了,“麟儿,娘亲知道,你接受凤血,是有争夺之心,娘亲很欣慰,只是,娘亲想说,还不够。”
“…娘亲,难道我未回来之前,你就从未想过将皇位传给我皇妹?”
洛安有些不解地看着这个对自己几乎毫无保留的娘亲,踌躇地问道。
她看得出,娘亲对凤沐轩,不是很喜爱,甚至是冷淡,她对凤无双和凤千雪,都比对凤沐轩热情。朝堂上,她发现,娘亲连个正眼都没施舍给凤沐轩,好歹也是一对母女,却只像一对君臣。
“想过的,娘亲本想再拖两年,若你不归,便封她为太女,幸好麟儿你回来了,让我松了口气。”
凤炽天唏嘘道。
她对轩儿,的确喜爱不起来,那天,她一时糊涂种下了诸多恶果,每次看到轩儿,她都会不自觉地想起十六年前的事情,以及玥儿留给她的“至此不见”四字,都深深地映入了她的脑海,令她悔恨,也令她痛不欲生。
云初起和左相那些人,害了玥儿,也害了麟儿,每每想起,她都恨不得立刻除了这些毒瘤。只是,她知道,这种毒瘤是永远都除不尽的,就像当年她杀了那个陷害秋懿的侍君,不又冒出了一个云初起,害了她心爱的玥儿,即使他为自己生了个女儿,她也永远都不会原谅他,对轩儿,她无法尽到一个母亲的职责,即使心里对她感到抱歉,但也有心无力。
两个心爱的男子都与她天人永隔,她也早已心死,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吧。她不会除了那些人,但也不想让她们得逞。她这十几年兢兢业业地打理着凤天的江山,只是想守好这片江山,待麟儿回来,传给她,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给她。
“麟儿,娘亲之前跟你说那个故事,就是想告诉你,人不能太善,该狠心时便狠心点吧,你若想争,就争得彻底点,哪怕不择手段,娘亲也不怪你,会在暗中助你。”
凤炽天握住洛安的手,轻轻拍了拍,双眼坚定地看着洛安,里面满满都是信任和鼓励。
今日,她在朝堂上,看到麟儿走向右相叶珍,便想起之前自己将叶珍的爱子赐婚赐给了轩儿的事情,顿时有些后悔,自己将这个婚赐得过早了。
洛安有些感动,神经一脆弱,也不自觉流下泪来,“娘亲,谢谢你。”
心里也感慨万千,娘亲是不是太偏爱自己了?不过,也没什么不好,她很高兴自己有这么一个…奇葩的娘亲,不劝自己成善,反倒让自己成恶。
不过她理解娘亲的心意,自己也早已没了选择,这次进宫,争那高高在上的位子,若不成功,便是毁灭。她能一次被人救,二次被人救,但是,不可能次次被人救。所以,她必须成功,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麟儿,今日你在朝堂上,是有意拉拢右相的吧?”
凤炽天明了地看向洛安,淡淡地问道。
“娘亲不是明知故问吗?”
洛安笑道。
“只是娘亲办了件糊涂事,我几天前才下旨,将右相的爱子逸辰公子赐给了你皇妹做皇夫。”
凤炽天懊恼地说道,她之前本以为不会这么快找回麟儿,所以她也没想那么多,轩儿说她要娶右相之子为夫,她便一溜口地同意了。
可现在一计较,她便看出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她平时虽不太关心轩儿,但也了解她平时的所作所为。府中养了男宠无数,也常逛烟花之地,她现在突然转性,倾慕起一个男子,还偏偏倾慕右相的爱子,她实在有点不信,更觉得轩儿是为了拉拢右相才想娶那个孩子为夫。
可如今旨意已颁出,她也不能擅自收回,所以,趁着那个孩子还没嫁给轩儿,她得想个法子补救。反正当年和那个孩子缔结娃娃亲的原主是麟儿不是么?
“我知道。”
洛安皱了皱眉,凤沐轩若真的娶了右相家的公子,恐怕形势对她不利。她听传闻说,右相叶珍极其疼爱她那个幺子,所以,若这段婚姻促成,叶珍在情感上,定会站在凤沐轩的阵营上。
“麟儿,你过来点,娘亲有些话想在你耳边说。”
凤炽天有点难以启齿,看了看四周,含玉等人早已经退开一边,但她还是不放心,便想将自己的话在麟儿的耳边说给她听,这样含玉他们也都听不到了。
“娘亲,有话就直说,干嘛鬼鬼祟祟的?”
洛安不解地看向凤炽天,但看到她祈求的眼神,心一软,便只好凑过耳去,“娘亲,说吧,我听着。”
凤炽天贼兮兮地一笑,便在洛安耳边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话,让洛安的一双桃花眸越瞪越大,最终嘴角都抽搐了起来,满头黑线。
“娘亲,没想到啊,没想到啊,你这么……”龌蹉卑鄙!
洛安听完后就颤着手指指着娘亲,本想指责她,但看到她得意地跟自己挑了挑眉,她瞬间有点无奈,话在口里转了转,最终将指责的话哽在了喉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娘亲也是为自己着想,只是,她有点难以接受。
“麟儿,娘亲知道这办法有点卑鄙,可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啊,你好好想想,争取在下个月她们的婚期前……你懂的。”
凤炽天一脸“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便好”的神情,看得洛安如遭雷劈,她算是重新认识自己这个娘亲了。
洛安想了想,也知道这是最有效的办法,垂了眸,低声道:“容我好好想想。”
“陛下,云贵君来了。”
这时,含玉突然走上前来,在凤炽天身侧提醒道。
凤炽天听到后瞬间沉了脸色,沉声道:“嗯,知道了。”
她随即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转过身去,看到云初起身边就带着两个小厮正款款地走过来。
她身边的洛安一听到“云贵君”三个字,水眸里闪过一抹异光,也转身看向那个当年同娘亲一起将美人爹爹气得逃出宫外的男子,嘴角挂上了浅笑。
只见来人穿着一身暗红的坠地锦衣,衣上皆用金丝挑出穿枝花纹,十分精美华丽。一头乌发似挽非挽,垂至他腰间,他长得极妖媚,两条细眉斜飞入鬓,一双妩媚的眼里眼波盈盈间,极致诱惑,薄唇红艳,微微勾起。身段也极纤细妖娆,天生媚骨,他款款地走至庭里,看到凤炽天,连忙向她行礼,声音成熟,却带着一丝惑人的味道:“初起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身后两个清秀的小厮也纷纷向凤炽天下跪行礼,低眉顺目的模样。
“都起来吧,初起,你来做什么?”
凤炽天上前扶了扶云初起,脸上也挂上了淡淡的笑意,好奇地问道。
“陛下能来这,难道我就不能来吗?”
云初起抬眸娇嗔似地反问道。
他看向了凤炽天身后的洛安,惊讶地瞪大了眸子,她果然是,果然是那个孩子,一看到她和陛下有几分相似的面容,他就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那个孩子,竟然…活着回来了。
今日上午,他就听说陛下早朝时领着一个年轻的女子进了金銮殿,并宣布那名女子就是她和宁贵君生的麟皇女殿下。他有丝惶恐,但更多的是不信。那个孩子明明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刚才,他让芷香来这御花园里采点花,芷香回去跟他说,他看到陛下和一名女子正在御花园里碧月塘边的凉庭里,那名女子他远远地也没看清是什么模样,但感觉是以前从未见过的。
他一听,心里就猜想陛下身边的女子就是今日早朝上陛下宣布的麟皇女,便立刻带着两个小厮赶了过来,想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能冒充那个孩子。可如今这一看,他心里瞬间凉了,这孩子,果真是陛下的孩子。
“母皇,你还没给儿臣好好相互介绍介绍呢?”
洛安看到云初起眼里一闪而过的惊恐,依旧浅笑盈盈,走上前来,问向凤炽天,语气柔柔的,纯真无害的模样。
“呃。”凤炽天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笑着跟云初起介绍道:“初起,这位便是已故的宁贵君当年为朕诞下的麟皇女,麟儿,他便是母皇的云贵君,按辈分,你也该喊他一声…父亲的。”
她小心地观察着洛安的脸色,她本想说成“喊他一声云爹爹的”,只是舌尖转了个弯,就说成了“父亲”。麟儿,你现在在朝堂上还未站稳脚跟,不宜树敌,暂且将就将就吧,凤炽天如是想到。
“母皇,不是应该喊云爹爹的吗?”
洛安看向凤炽天,幽幽道。
“也可以,也可以。”
凤炽天连连点头称是,心里有点意外,对麟儿更是满意和赞赏。
“麟儿见过云爹爹,今日见得匆忙,未给您备好礼物,请您见谅,他日必亲自登门拜访,奉上儿臣对您的心意。”
洛安朝着云初起十分有礼地说道。
“殿下客气了,该是我这个长辈给你准备些礼物的,只是来得凑巧,见着陛下和你,也疏漏了。”
云初起缓过神来,连忙端出一个长辈的架子和善道。心里对眼前的这个孩子竟讨厌不起来,有点恍惚,她的眉眼间均和陛下很像。他看不出眼前这个孩子对自己态度的虚实,让他有些忌惮。
云初起身后的两个小厮也都是有眼色的,听到眼前女子就是麟皇女殿下,连忙下跪行礼道:“见过麟皇女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都起来吧,母皇,云爹爹,来这边坐下吧,我们一起聊聊。”
洛安拉着两个人往凉庭里的石桌旁走去,看两人坐定,她才坐下。
云初起回头看向两个小厮,吩咐道:“芷香,裘景,去备些茶水点心来吧。”
“是,主子。”
芷香和裘景躬身应了声,便静静地退了下去。
“云爹爹,我自小,就失去了爹爹,对他的记忆,甚是模糊,但也甚是好奇我爹爹是个什么样的人,您能跟我讲讲,当年我美人爹爹在宫中的事情吗?”
洛安先是可怜兮兮地自述了一番自己的心事,随后一脸期待地看向云初起,问道。她倒要看看他会怎么回答。
一边的凤炽天也垂下了眸子,眼里闪过一丝伤痛,满心自责,麟儿从小就失去了她爹爹,自己也没在她身边,她心里一定疑惑过,自己的娘亲是谁?也一定痛苦过自己的爹爹早早离世。都怪自己,都怪自己明明犯了错,却不敢去跟玥儿求得原谅,都怪自己没有对这对父女尽到人妻和母亲的责任,没有好好守护他们,爱护他们。
“…当年,当年你爹爹,很受你母皇的宠爱,他也,很爱你的母皇,他住的宫殿是,永裕宫,他喜欢穿白衣,是个,温柔的,美丽的,男子…殿下,其实我跟你爹爹并无多来往,只知道这些了。”
云初起看到洛安含泪的眸子,便不忍心拒绝,只能硬着头皮,有些尴尬地说出了几条,都是硬生生地从脑海里挤出来的。
当年陛下在外遇刺,失踪了几个月才归来,他那几个月也几乎茶饭不思,无比担心陛下。后来一听到陛下已经回宫,他立马奔去了宫门口,想去见见自己思了念了几个月的人儿,看她是否安好。一见到那抹身影,他就不顾周围目光地扑进了她的怀里,想确认这一切都不是梦,陛下真的回来了。
却不想陛下推开了他,去牵了另一个男子的手,他才注意到那名一身白衣的绝色男子,是陌生的面孔,又依稀有几分熟悉。当时,陛下牵着那名男子就径自离开了,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他心里顿时涌上不安,猜想那名男子恐怕是陛下的新欢。
果然,被他猜对了,后来,陛下封了那名刚带回来的男子为贵君,跟他同级,也不公开那名男子的身份,只说他的名字是宁玥,再无其他。宁贵君被陛下保护得很好,陛下让他住在了她寝宫附近的永裕宫,还严厉警告后宫所有人,若没什么要紧事,都不要去永裕宫打搅宁贵君。
再后来的几个月,陛下几乎夜夜都宿在永裕宫里,后宫里的其他侍君都怨声一片,但都不敢轻易去招惹这个受尽陛下宠爱的宁贵君,以免触了陛下的逆鳞。
而他也已让人查出了宁贵君的身份,得知他是墨宫的二主子,他有些惊讶,知道他的武功与他的姐姐墨主宁邪不相上下,他更加不敢轻举妄动。心里也渐渐明白为何他初见宁贵君时觉得几分熟悉,因为,他长得神似已经故去的秋凤后。
后传出宁贵君怀孕的消息,他就彻底慌了,再不采取行动,他就以后再也别想翻身了。于是,当晚他便传信给云幻之,让她暗中部署好一切,自己也在宫内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
最后一日,他去见了这个被陛下捧在手心里宠着的男子,他依旧一身白衣,许是因为怀了孕,言谈举止间都散发着慈父的温柔。他故意在他面前透露了陛下身体状况不是很好的消息,他立刻露出了焦急的神色,可见,他对陛下也是爱极的。
所以,他更肯定,自己的计划能让他上套,果真,后来他的计划全顺利地进行了。只是,他一点也开心不起来,陛下自那以后便大病了一场,卧床几个月。他见陛下如此,心里也不好受,也明白陛下对宁贵君用情至深。
可木已成舟,他没有时间,也没有资格后悔,既然做了,那便做得彻底,这是他一向的处事原则。
“麟儿,你若想知道你爹爹以前在宫中的事情,母皇改天告诉你听。”
凤炽天也知,云初起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的,伸手握住了洛安的手,紧了紧,满是疼惜。
“好啊,母皇。”
洛安转眸双眼晶亮地看向凤炽天,她心里真的对美人爹爹以前的事情很好奇呢。
这时,芷香和裘景两人端着托盘走了过来,将托盘上的茶水糕点轻放在石桌上,又都恭敬地退至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