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渐升,已是晌午。
比武场内,一道钟声响起,昭示着上午的比赛到此结束。
人是铁饭是钢,再强的修士也得吃饭休息,更何况是那些在观战席上神经紧绷或者大喊大叫了一个上午的叔姨辈的中年人。
一群人来去如风,如洪流一般自出口鱼贯而出,算是暂时松了口气的许亦凡夹在其中,牵着小柔出了比武场。
外面,万里无云,但少了人群的拥簇却有些冷,两个人手拉着手,向学院走去。
‘丫头,咱们下午还来不来?’
许亦凡一边走着,一边对着一旁走路蹦蹦跳跳看起来很高兴的小柔问道。
‘来啊,这比赛多好看啊,干嘛不来?’
小丫头的兴致很高,似乎对今早的比赛很喜欢。
许亦凡脸上一跨,道:
‘那下午你一个人来看怎么样?’
低等级的对决,没有什么气势庞大的动静,再加上比赛规定不能使用武器或者锐利物体,所以也不会有什么刀光剑影的华丽场景,一拳一掌,一冲一撞,或者是更为简单明了的对轰,无非就是这些东西。
西罗招生比赛对于报名选手的年龄规定必须是十五岁,在这个年龄段,除非拥有近乎妖孽般的天赋,否则修为大多聚集在开门境的层次,再加上实战经验也极为不足,所以即便是近身搏斗,也注定不会感受到那种所谓的迎面而来的强劲压迫,远远观之,倒更像一群提线的木偶,摇头晃脑左摇右摆,一招一式都是中规中矩好像事先都被规定好了一般,看不出丝毫的灵活应变。
许亦凡知道,初级学院的后三年,虽名义上是教授学员一些施展的技巧,其实也就是一些固定的打法招式而已,一掌出去该打向何处,别人一拳过来又该怎么抵挡,都是通过老师手把手传授,像是金科玉律一样被学员记在脑袋里,实战本就看中现场的随机应变临场发挥,一旦被套上这样的条条框框,不仅拘束了自己的发挥,也让对手有机可乘。
真正的生死之战,敌人的刀可不会傻乎乎的抡个大圆再向你砍来,那个时候彼此都想着对方先死,固无所不用其极,自己能靠的,绝非呆板的招式,而是一个清醒的头脑以及足够狠辣刁钻的手段!
实战实战,便是亲身实地地去战斗,绝非两个各自心中底气不足各有顾忌的人推推手挥挥拳那般简单,首要条件,必须得见血!
许亦凡小的时候,就经常与自己的父亲过招,虽然每次都被打得很狼狈,但对于这一点,却要比太多同龄的人要看清楚的太多了。
所以这种小儿科一样的比赛,将他心中原本高涨的热情几乎浇灭了大半。
但在场的人都是平头百姓,老老实实做生意就算修炼也是为了强身健体,而且其中大多都是与孩子通行的父母,他们只管看场中决斗的输赢,谁会在意这些过程,所以即便看到一个人的拳头打到另一个人的脸上时会发出一声低呼,也是因为感觉到的也是那个出拳的人好像快赢了而非那一拳出的好不好,又好在哪里。
观看目的与注重方向的差异,使得同样坐在这里的许亦凡与其他人,产生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无聊,非常无聊!
小丫头小辫子一甩,一把拉住许亦凡的胳膊,道:
‘不行,你一定要陪我来看。’
‘为什么?’
许亦凡眼睛一瞪:
‘这来去的路你不都认识嘛,今天中午我们早点吃饭,你早点过来就不怕抢不到位置了。’
‘不行不行……’
小丫头的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脆生生道:
‘你要是不陪我,我要是半路上被坏人抓走了怎么办?’
许亦凡哈哈大笑,伸手去揉小丫头的头发:
‘谁抓你,那也得养得起你才行啊,没关系,等你把别人家吃破产了,人家自然就会放了你了,说不定到时候还会亲自送你回来哩!’
‘你……’
小丫头气的哇哇大叫,扑上来就要去咬许亦凡的胳膊。
我只是能吃了一点而已,有你说的那么夸张么?
小丫头觉得自己像是受到了侮辱,嘴上毫不留情。
许亦凡一边后退一边拿手挡着小柔的额头不让她的嘴咬到自己,刚想开口求饶,却不知怎的,背后却是骤然一冷,就像有一块千年寒冰贴到了自己背上,奇寒的寒意直透过贴身衣服钻入自己的体内,再如潮水般涌向四肢百骸,微微刺痛之余,不由狠狠打了个哆嗦。
他猛地回头看去,却见身后行人如潮,眼中充斥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除了一些人拿着布满笑意的眼神看着自己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奇怪…..’
许亦凡暗自嘀咕,就在刚才他分明是感觉到了背后有什么人正盯着自己看,怎么一回头却又没有呢?然而还不待他细想,小丫头已经趁着他这走神的空挡,结结实实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臂上。
‘啊!’
许亦凡一声惨叫,连忙把小丫头的头推开,看着手臂上那深深发红的牙印气急败坏道:
‘你属狗的啊,真咬啊你!’
小丫头哼了一声,脸上满是得意的神色:
‘谁叫你刚才说我来着?’
旋即她又砸吧砸吧嘴,吐着舌头说道:
‘呸呸呸,真咸!’
许亦凡嘿嘿直笑,好像自己已经报了刚才的一咬之仇:
‘废话,进去出来挤了那么久的队伍,你老哥我早就浑身臭汗你说咸不咸?’
‘…….’
两个人一路打闹,往诺丁学院走去。
然而许亦凡却没发现,在如潮般的人流之中,正有一双眼睛将他那逐渐远去的背影死死盯着,其中那淡漠的瞳孔,恍若两个深邃的黑洞,头顶的日光照进眼中,竟像是被吞噬了一般,泛不出丝毫的,如常人般的光芒。
两人在街上边走边逛,回到院子时,时间已经不早,正巧,饭菜也刚刚送到,现在虽是寒假,但也有一部分学员或者老师职工因为特殊原因而留在学院中,所以也食堂照常经营。
这一点太对许亦凡的胃口了,这一段时间正赶上西罗招生赛,岩城中的大部分客栈酒楼差不多天天处于爆满状态,一年到头就这么一个好机会那些商贩自然不会放过,所以不管是住店还是吃饭的价格都要比平时高上许多,如果一天到晚在外面吃,天知道他一年下来攒的钱够不够喂饱小丫头的肚子。
两人招呼老人出来,三个人如同往常一样,围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吃饭。
‘爷爷,今天的比赛很好看呢,我讲给你听好不好?’
饭桌上,小丫头开腔。
老人不说话,只是拿筷子挑着碗里的菜往嘴里送。
于是,小丫头的话匣子就打开了,噼里啪啦将早上看到的东一块西一块说了出来,唾沫横飞表情兴奋,再加上一些肢体动作,大有江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的架势。
许亦凡翻了翻白眼,他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食不语寝不言,但遇上小柔,却经常被她搞得没脾气,甚至现在就连自己有时候都会在饭桌上讨论几句话。
‘唉,我是她哥,居然被她带坏了!’
许亦凡郁闷地想道。
饭后,两人休息了片刻,故意磨磨叽叽浪费时间的许亦凡便被小丫头生拖硬拽的拉出了院子,直奔比武场而去。
街上,一些人刚从酒楼客栈里吃完饭出来,有衣着普通的百姓,有容光焕发的贵族,有拉着自个儿孩子一边走一边加油打气安慰他不要太紧张但自己却紧张地手脚发抖的父母,也有独自一人没人陪同的参赛选手…….
各类人皆有,但毫无例外,他们都朝着城西的比武场赶去。
短时间的休息之后,庞大的比武场再次被人群塞满,而这样的情景,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也将被重复上演。
………………………….
夜已深,万籁俱寂,整座岩城之中的夜生活已经结束,街道上店铺酒楼中的最后一批客人相继离开,小二打扫着混乱之后留下的残局,准备关门打烊。
宽大的街道上极为冷清,鲜有人来往,即便有,也是那些因为有急事而不得不外出或者是正埋头赶路希望可以早点回到家喝碗热腾腾的姜茶洗个舒服热水澡的人。
诺丁学院,位于距离岩城主道百米开外的一条支道上,平时除了上学的学生之外并无什么马车商队经过,现在这个时段,更是没有半个人影。
悬挂在支柱上的夜明珠散发出淡淡的光晕,在这条并不算宽敞的街道上投射下一个个朦胧的光晕,像是一块薄纱轻笼。
冬天的夜晚没有多余的声音,没有蚊子在光下环绕飞舞,没有夏蝉躲在树中咕咕直叫,偶尔会自极远处传来一两声别人家中打翻椅子或者烛台的声音,转瞬即逝。
夜,静的可怕!
忽然。
‘哒,哒,哒,哒……’
远处,一串脚步声传来,不像年轻人那样轻盈欢快,不像稳重的老人那样无力,它不急不缓不骄不躁,似乎它的主人在每一次落脚的时候都将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在了一起,显得小心谨慎。
渐渐,朦胧的光晕中,显现出了一个人。
也许是光线的缘故,他的脸型轮廓柔和,五官也并无出奇之处,但眉骨却是奇高,以至于走在灯光之下,那投射下的阴影将他的双眼都尽数遮掩了去,看上去就像两个狭长而漆黑的空洞。
他缓步走着,经过狭长的街道,最终在诺丁学院那恢弘的大门口停了下来。
夜色,让这座岩城中久负盛名的学院敛去了白天的光辉,只有那一扇庞大在灯光之下散发着幽光的黑色大门紧闭,如天幕般高高垂下,那股迎面而来的沉重与金属光泽,似乎能把一切能威胁到他的事物彻底隔绝了去。
它就像是一只已经酣睡下来的狮子,树立起最强防御的同时,卸下了白天的防备和威严。
男子抬头,那一双漠然的双眼终于是从阴影中露了出来,他瞥了一眼眼前这蚊蝇难进的巨大铁门,脸上面无表情,但脚下却不停留,依旧缓步向前走着,好像眼前这道由精铁的事物像是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抑或是一个丝毫不能租地方他前进的摆设。
忽然,他的身体开始扭曲,就像是石子坠湖中荡漾出的涟漪,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缓缓将其包裹,伴随着这个过程,他的身体开始变淡,先是微不可闻,最后显露出被他挡在身后的物体,直至最后完全消失,就像融入虚空中一般。
夜色下的诺丁学院的大门依旧巍峨,夜色黑如墨,冷风寒如冰,一切,似乎都与平时无数个夜晚一样。
学院中某处,空气扭曲,男子的身影浮现而出。
学院中没有灯光,所有的一切都隐藏在黑暗之中,但这似乎并不影响他打量了四周,稍微辨别了一下方向,他朝着西边走去。
片刻,一座柴院出现在眼界之中。
破旧,狭小,在夜里,它似乎还多出了白天所看不到的腐败!
居住的环境,决定着一个人的生活状态与对生活的态度,就像正常条件下破烂的贫民窟里不会走出一个气度不凡的公子哥,富丽堂皇的府邸中也不会出现一个蓬头垢面精神萎靡的老乞丐。
男子没有去推门,似乎是嫌弃与那道腐朽长着黑斑的木门会弄脏他的手,向前迈出一步,像刚才一样,他的身体开始虚化,却比刚才要快得多,眨眼之间便消失了身影。
连那扇沉重铁门都拦他不住,更遑论这道看起来只要轻轻一捏便能粉粹成渣的木门?
一切,似乎都理所当然,因为在这岩城之中,没有人能拦得住他,或者说…….让他放在眼里!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响起,像是已经预料到他会出现在这里,无惊无恐,无怒无悲:
‘陌生人,就此止步!’
就像一道利箭,在黑夜之中瞬间洞穿虚空,发出一声沉闷的嗤响。
木门外,刚才立足的地方,男子的身子显现,他面无表情,一身灰袍干净利落,没有丝毫褶皱,但那缩在宽大袍袖中的双手,此时却正有着一股热流如小溪般自上而下淌落,滚烫而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