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下轩辕坟,孔宣都要外面看很久的月亮,习惯了妲己每每都似有要事,也并不觉得时间如何难熬。
但这次似乎不同,妲己出来的时候面色惨白,双目发直,脚底虚浮。看到孔宣,她张了张口,身子竟然就这样软了下去。
孔宣立刻伸手要扶,却被妲己推开,她自己强撑着站起身,一直到站得笔直。
她看着轩辕坟的方向,看了很久很久,久到以孔宣的耐性都忍不住想询问,她才开口道:“孔宣,正如所说……不管如何嘴硬,却是当真……当真用了心的。可为什么……仍然是利用,仍然是欺骗,真心相待……却换不来同样的真心!”
孔宣没有回答,他慢慢伸手,试探着放妲己的肩膀上,然后握紧:“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事……”妲己摇摇头,再摇了摇头,虚脱的嗓音显得尤其脆弱:“没事……他们到底还是告诉了,并未曾利用到底,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只是突然有点心酸而已。”
回过头,她对孔宣笑道:“孔宣,若有一天真的死了,除了杨戬和的两个妹妹,恐怕不会再有真心为掉一滴眼泪吧?若是那一日,会吗?”
孔宣几乎没有经过思考便摇头:“不会。”
“果然……”妲己自嘲一笑。或许她的价值就是这么多了,拼搏来去,苦苦挣扎,为了生存,只是一个‘活’字。可是说到底,还是那些真心相待的才能让她感受到温暖。
“不会,因为不需要。”孔宣却继续说道:“苏妲己,的生但求本心,的死自然也求仁得仁,为何需要他怜悯悲伤?既允诺助一臂之力,自然会全心全意助,若是自己先自暴自弃,也便没有这个让他真心相待的价值了。”
妲己一愣,抬眼看着孔宣,半晌突然扑哧一声笑了,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几乎笑出了眼泪。
“孔宣啊孔宣,还真是一点儿都不会安慰!”
但是却轻松下来,心里挖空了一个洞再被填满。是啊,无论生还是死,自己求仁得仁,何必理会那么多?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从一开始到现,真心也不是命中注定获得,一开始就身边。不是一直改变吗?从陌生到熟悉,从相互算计到相互依靠,都是一点点变化。
“作为一个女子,还是一只妖狐,做的已经相当不错,还奢求什么?”孔宣继续道:“慢慢来,终有一天能得到想要的,不是一直这么相信吗?”
点了点头,妲己侧脸笑道:“真是孔宣吗?不会被什么东西附体了吧?竟然会对说这些话,真是难得。”
孔宣冷冷瞪了她一眼:“想死直说,会对再严格些。”
妲己吐了吐舌头:“不周山一时半刻不会有大问题,跟回宫吧?现的问题反而是宫里。”
“武成王。”
“纸包不住火,他娘子死宫禁大内,怎会不查?这件事一查也就漏了底了。”
“纣王的错。”
“自然,压根儿就不宫中,谁能把事情赖到头上来?”妲己冷笑道:“闻仲定是要拿兴师问罪的,不过也无所谓,这不是第一次了。”
“这不是第一次了……”闻仲的嘴唇微微颤抖,面色发青:“苏妲己,警告过……警告过!”
“嗯?”妲己抬了抬眼皮,将侍女挥退,擦头发的布拿自己手里:“外面忙正经事呢,这才风尘仆仆的回来,说什么啊?”
“就算找个理由离开朝歌,难道这件事就没有的份儿吗?骗得过别,骗不了!”
“切~闻仲,总是这个样子,有什么事情便先推到头上,便是活该被泼污水的?王上好色,尽皆知,当初不就是这么被选来?如今他看上臣子妻,强取不成竟致身死,难道还是怂恿的吗?说了,最近一直忙正经事,关乎国计民生、大商气运,真以为有空纠缠这内宫?”
闻仲不愿相信,但是妲己说得太过凝重,他不由得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不能插手的事情,何必多问?若想帮忙的话,那便准备救灾事宜,会尽所能将范围压到最低,但是……或许一切都只是徒劳,听天由命吧。”
闻仲紧皱眉头:“苏妲己,若是敢危言耸听——”
“有那么无聊玩危言耸听的把戏吗?怎么自己不知道的?”妲己淡淡回答:“闻仲,一贯把当坏,也承认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最好学会分辨,什么时候会骗,什么时候没有说谎的必要。否则……早晚会手上吃大亏!”
当面被甩门,闻仲还是第一次,门后传来妲己的声音:“信就做该做的,累死了要休息,明日把武成王传进宫来,要好好解决这件事情!至于召见他之前会不会和武成王说他爱妻死去的真相……随便,和武成王多年好友,想必了解他的性子。”
门后再没有声音了,闻仲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离开。
说?怎么可能说出口?他似乎永远赢不了妲己一般,因为妲己会直接点出最脆弱的地方,撕开,然后看着鲜血淋漓下做出选择。
他不能说,如果说出了真相,再次见面时,他和黄飞虎只怕就是敌。
好好睡了一觉,睡得昏天黑地,妲己起身的时候觉得脑袋发沉,身体却舒服多了。于是拍了拍脸蛋,侍女的伺候下洗漱,让自己更精神些。
换衣服的时候外面传话,大王今日一如既往休朝,而此刻已近正午,闻仲带着武成王外面,等着王后娘娘召见。妲己的手微微一顿,来得这么快?将紫色的纱裙放到一边,让侍女为自己换上金色与黑色相间的正袍,才召见两进来。
经过昨日言谈,闻仲已经信了此事不是妲己之过,也未曾对武成王透露口风。而外看来,妲己远离朝歌,昨晚才回,这些事情当真和她全无半点干系的。
是以武成王刚刚进来便跪倒地,久久不语,倒让妲己有些歉疚了。
贾氏的死,她未曾有半点推波助澜,但是纣王和贾氏初初见面,结下了孽缘,却是她的手笔。而今日一切,也她意料之中。
叹口气,她轻声道:“武成王起来吧,何必如此?发生这种事情谁也不想,可最伤心的到底还是。”
磕了一个头,武成王站起身,他整个眼睛里全部都是血丝,通红通红,声音也那般沙哑:“王后娘娘,微臣只有一点想问,微臣的妻子是怎么死的?”
“飞燕病重,是的过错,是以贾氏侍疾时对有敌意,不许派侍女随侍,也就一时气愤随她去。说来……到底是不好,若非如此,若是身边有个的话,也不至于连个救护的都没有,就那么失足跌落,香消玉殒。”
“失足……跌落?”武成王的嘴唇不断颤抖:“是……是微臣和臣妻……没有那个、那个相扶到老的福气。”
“武成王,别这个样子,如此伤心欲绝,让飞燕怎么办呢?飞燕如今病中,又为她嫂嫂的事情悲伤,卧床不起,正需要来支持她。”
“飞燕……”武成王终于再次抬头看向妲己:“王后娘娘……”
妲己再次叹息:“罢了罢了,们兄妹俩一样的让心疼。虽说外臣不能擅入后宫禁地,但有身边也无妨,跟来吧,带去看看飞燕。”
妲己走前面,武成王和闻仲走后面。
闻仲的步伐似乎大了一些,慢慢和武成王错开了身,可以和妲己神识交谈而不被发现:【苏妲己,脑子出问题了吗?让飞虎去见黄妃?】
妲己仍然不紧不慢走着:【如何不能?整个宫中都封了口,所以都只会说贾氏失足坠楼,而飞燕那边也打过招呼,就算她深恨,没有嫂嫂还有兄长、还有黄家一族,她知道孰重孰轻。】
【这么说都算计好了,工于心计!】
【呵呵,别说得那么咬牙切齿,若不是一个工于心计的女,的武成王恐怕早就叛离朝歌,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淡淡扫了一眼,妲己对武成王微笑着点了点头,继续道:【家大王做出来这种事情,倒是要来收尾,肯做就不错了。想保住黄飞虎这位军中大将,就跟着演好这场戏。殷商为重——说的对吧?闻太师。】
闻仲只能咬牙切齿,面上却不能显露分毫,更加无法反驳。
殷商为重……没错,自己心里,就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存了!
黄飞燕躺床上,奄奄一息,俨然是病入膏肓的模样。
贾氏死后,纣王照妲己说的陪伴了她好几天,许下很多虚伪的承诺,大抵是些珍珠宝贝,和永远宠爱她的话。
可是这又能如何呢?黄飞燕早已经绝望,对苏妲己和纣王两更加是恨之入骨,怎会听他的废话?
最后纣王也没了耐性,他或许还有些喜欢飞燕,因为黄飞燕出身武将世家,自有一番利落的心性作为,可这掩盖不了他一看到黄飞燕,就能想起自己逼死了贾氏,落得这种不前不后境地的糊涂事。于是到最后,陪伴变成了威胁,以她家的性命,然后便是拂袖而去,再不相见。
齿寒心冷,就是如此了……飞燕想不通,自己当初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男?竟还以为是鹣鲽情深!
想吐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可她根本已经没有东西可吐,于是就那么直挺挺躺床上,等待喉咙的酸涩过去,等待自己的死期到来。
快了,不是吗?只要自己死掉,就再没有能够利用她威胁兄长、威胁黄家。这是好事……
正神思恍惚的时候,她听到门口传来通报的声音,极为响亮——
“王后娘娘到!闻太师到!武成王到!”
猛然睁大眼睛,看向门口的方向。哥哥……怎么会到这里来?
兄妹相见,又是这种时候,未曾说话,哽咽声已经先响起。终于有一个可以让自己发泄情绪的地方,黄飞燕顾不得还有什么其他,扑进黄飞虎怀里,嚎啕大哭!
黄飞虎抱着她,隐忍的一滴泪也终于掉了下来:“飞燕,是大哥不好,是大哥的错……”
“不,不是大哥!”飞燕抬起头,却看到苏妲己,面色立变:“王后……娘娘!”
妲己笑着点了点头,伸出手,轻柔将她一缕掉落的发丝挽到耳后:“瞧,把自己弄得这么憔悴,真不知有多少要为担心,还好今日让武成王来看看,哭出来是不是舒服多了?别再伤心了,看看的兄长,想象所有关心、乎的,要为了他们好好保重身体。死去的,最大的愿望就是活着的能更好的活下去。”
对上黄飞燕的眼睛,妲己勾起嘴角。没错,还有活着,还有需要更好地活下去,所以飞燕,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和闻仲一起退出去,靠门口的廊柱下,妲己闭着眼睛。
闻仲冷哼一声,他知道妲己必然是不放心,所以偷听门内的动静。
“说了那种话,黄飞燕不可能再泄露只字片语。”
妲己抬抬眼皮:“啊……知道,不过这是的兴趣,还是掌握手中为好,好过什么都不知道。”
身边的温度立刻更低了,闻仲冷哼道:“恶劣的习惯!”
“算是吧,的恶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看不惯啊?看不惯的话,可以管一管啊。”妲己指了指门:“进去,告诉他们事实,绝对不阻拦。反正这次孽不是坐下来的,武成王再恨王上,也和一点关系没有啊。”
“终于说出实话了?根本不乎王上,也不乎殷商!”
闻仲的怒气突如其来,妲己挑眉,半分不惧:“是不乎,那又如何?的身份摆那里,做过的事情摆那里,入宫四年,代王执政两年多,功社稷,闻太师也说不出什么。”
闻仲被她的话噎住,的确一个字说不出来,许久才道:“就算如此,若不是先行勾引大王,祸乱朝纲,也就无谓这许多事,做了这么多,只是想自己把持朝政而已。”
妲己轻嗤一声:“以为把持朝政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日日夜夜烦心算计,当喜欢?是妖,找个自己喜欢的地方,可以舒舒服服过日子,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来到这里遭什么罪!闻仲,也是男,别告诉不懂。一个男若是能抗拒女色,倾国美女站面前也没用,若是不能,那没有也会有别。”
带着倦色,妲己挥手道:“这些话说过了,就不要让再一遍又一遍重复。虽然……”她突然笑道:“现的确是,不过……”
闻仲微微倾身向后,因为妲己靠了过来。
“闻太师,如今王上的模样是没救了,所以就算心中再怎么讨厌,殷商王朝也要靠撑着,所以还是暂且和停战,好好辅佐吧。”
哈哈大笑,仿佛没有半点忌讳,可是从这笑声中,闻仲却莫名听出了沉重与心酸,这个笑着的不是笑,反而像是发泄,免得扭碎本身脆弱的心。
从以前到现,从初入宫的豆蔻少女到如今心机深沉的一国之后,他似乎一点都没了解过这个女。
从宫内出来,沉默是自然,更多的是颓丧。武成王拉着闻仲不让他走,闻仲只能坐旁边,看着他一杯接一杯灌酒。
“别再喝了。”终于他按住酒壶:“再如何作践自己,死去的也活不过来。”
“知道,知道……贾氏若天有灵,也不愿看到这个样子。”黄飞虎苦笑:“可是又能如何?小妹身内苑,黄家世代为官,满门忠烈!不喝酒……难道真的拖家带口,反出朝歌吗?”
“飞虎!”闻仲沉声喝道:“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说什么?”
“若不知还好些,起码真能当做……她是不慎坠楼。”黄飞虎狠狠灌下一大口酒,眼泪却又流了出来:“闻仲,为了殷商,倒是和王后一起瞒着,却没想过……是否瞒得住。”
“…………飞虎,想多了。”
“大王做下的事情是不是?若是王后,必然不会替她隐瞒。可是为什么……黄飞虎上对得起君恩,下对得起黎民,为何却……”
“飞虎……”闻仲也终于一口喝下杯中物:“算是对不起。”
黄飞虎摇头:“有什么对不起的?是太师,自然要为大王想,为殷商想。”
看着黄飞虎,闻仲的神色复杂,最后还是把想要问的话问了出来:“飞虎,已经萌生去意吗?”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于情于理……该走不该走,连自己都迷糊了。不走,心中扎着一根刺,如何还能尽忠卖命?可是走……能走到哪里去?王后今日的话说得明明白白,她容不得离去,也放不下飞燕。”
“若想走……”闻仲张口,这句话却没有说完,就此沉默了。
黄飞虎终于咧开嘴巴,虽然笑得比哭还难看:“闻仲,总算不白交这个好友,但是太师,知道的难处,不要管也就是了。”
会这么说,便是心中已然有了打算?闻仲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不能劝他留下,更不能让他离开。于是也只好一饮杯中物,聊以遣怀。
便图一醉吧,过了今日,他们可能连一醉的机会都没有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