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怡眉跟着四哥,去了他在上海的家。
惠伟民在上海繁华地段赁了套两层半的小别墅,家中还雇了两个帮佣。
一进门,嫂子韦玉贞就欣喜万分地迎了上来,“哎,你们……我说,怎么电报也不发就直接回来了……好歹说一声船到的时间,我去接你们啊!怡眉?哎呀,真是长成大姑娘了……要是走在街上,又事先不知道的话,我可不敢认你了!”
惠怡眉也上下打量着四嫂韦玉贞。
韦玉贞出身小户之家,父母是在储云镇开布铺的,她是长女,家中还有个幼弟;韦玉贞小小年纪就迫于生计要帮着父母卖布,据惠母说,当初选了韦玉贞做儿媳,看中的就是韦玉贞圆滑处世的手段和机灵劲儿……
惠母认为,这样的女人小时候吃尽了苦头,以后嫁给了惠四,又不需要在婆婆跟前呆着,以惠四的能力,也能让她过上红红火火的日子;她会感激惠家,感激惠四,就会把惠四的生活操持得舒舒服服的。
一幌四年不见,韦玉贞已经完全蜕变了!
她烫着头,身上穿着件居家的浅色素旗袍,脚下笼着对绣了花的拖鞋;沙发上放着她刚刚才扔下来的时尚杂志,小茶几上还摆着她没有吃完的奶茶和小饼干……
惠怡眉由衷地笑了起来。
“四嫂,你也变了。要是没人告诉我你就是我的四嫂,我肯定不知道眼前这位优雅漂亮的阔太太是谁!”
韦玉贞涨红了脸。
“你这丫头!几年不见,嘴儿越来越甜……这身材却越来越瘦了!哎,怎么样?出去了几年,一定很想吃家乡菜吧?我这就叫她们去买菜,今天晚上啊我亲自下厨,给你做蟹粉狮子头!好不好?”
“多谢四嫂!对了,我侄儿和小侄女呢?”惠怡眉问道。
韦玉贞说道,“芳君在教会幼儿园上学,永林在楼上午睡,有保姆看着呢!”
说着,韦玉贞就去吩咐帮厨的女佣人,让她马上出去买菜;紧接着,她就准备领着惠怡眉上楼安顿去。
惠怡眉看着坐在沙发上紧紧皱着眉头的四哥,微微一笑,跟着四嫂上了楼。
韦玉贞安顿好了小姑,急匆匆地下了楼。
客厅里没有人。
她又去了书房,看到惠伟民正站在书房的窗子旁抽着香烟。
“怎么了?”韦玉贞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惠伟民把烟屁股按熄在烟灰盅里,气愤地说道,“我和妹妹在回来的路上,在码头……遇到了子昌。”
韦玉贞自幼行商,最会察颜观色,光是看着丈夫的脸色就知道肯定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当下就只是静静地聆听,并不插话。
果然,她听到惠伟民懊恼地说道,“子昌和一个年轻妇人在一起,身边还有两个幼小的孩童!其中一个,还是个刚刚出生才五十六天的男孩子!”
韦玉贞倒抽了一口凉气,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虽说惠家确实受过林家的恩泽,但如今林家渐渐败落,惠家的男人们却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林岳鸿敢在婚前如此行径,岂不是在打惠家人的脸?
韦玉贞想了想,说道,“伟民,这件事还是早些让娘和二哥知道……”
惠伟民叹了口气,说道,“我这就给二哥打电话,但是老宅没装电话,发电报的话……这事儿也难以启齿。还是咱们尽快赶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娘吧。”
说着,他拿起了电话,拨通了北平惠二哥家中的电话。
此时惠二哥并不在家,惠伟民便将如何遇到林岳鸿与一个带了两个幼童的年轻妇人在一起的事情,告诉了惠二嫂。
能从电话里听得出,惠二嫂也是很气愤的,并答应等惠二哥一回来就告诉他这件事。
放下电话,惠伟民仍是愁容满面。
“玉贞,你明天就去买车票,咱们后天就走,早些回去把这事告诉娘……”他交代道。
韦玉贞乖巧地应了一声。
**
惠怡眉在客房里休息。
很快,帮佣的老妈妈就过来送热水给姑小姐洗澡了。
惠怡眉洗了个洗水澡,换上自己半旧的布裙,舒舒服服地在床上睡了个下午觉。
睡醒了午觉,她便起身梳了下头发,然后就从箱子里拿了一本书出来,一页一页地翻着……
房门被人轻轻地叩响了。
很快,门缝裂开了,一个小姑娘探了个头进来。
惠怡眉笑了。
小女孩约四五岁的年纪,生得漂亮又可爱。
“你是我姑姑吗?”惠芳君歪着大脑袋问道。
惠怡眉笑着点点头,合上书本,又朝她招了招手。
惠芳君吐了吐小舌头,走到了惠怡眉身边。
“你就是芳君吧?我出国之前,你才那么一点点大呢……”惠怡眉用手比划了一下,叹道,“一转眼,你都已经长得这么漂亮了啊!”
小姑娘的脸蛋红扑扑的。
“姑姑,你也好看!你比我姆妈还好看!”惠芳君天真地说道。
姑侄两个聊了一会儿天,惠怡眉送了一本从英伦买回来的无字图画故事书给惠芳君,然后还抱着她坐在窗子边,姑侄俩一起翻看画册……
韦玉贞抱着儿子永林也上来了。
永林一岁多点大,生得肥肥白白的,又爱笑,把惠怡眉喜欢得不行,抱着他玩了好久……后来又送了个特意从英伦买回来小玩具送给永林。
韦玉贞连声道谢,又见小姑子一派温婉和气的模样,心中一叹。
那林岳鸿也太不是东西了!
如今惠家正慢慢崛起,小姑又生得这样貌美贤淑,还留过洋……到底哪一点配不上他?他自己在外头睡了女学生还未婚生子,又有怎样的底气来嫌弃惠家清清白白的小姐?
韦玉贞虽是心中气愤,却还是强压下心中的忿忿不平;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韦玉贞就引着惠怡眉,带着儿女一起下楼吃饭去了。
看着摆满了一桌的蟹粉狮子头,酒糟鱼,醉鸡的什么……惠芳君欢呼了起来!
大约是孩子的情绪似乎也感染了大人们,抑或者是大人们也有意想将些不好的事情隐藏起来;于是,一家人开始谈论起惠怡眉在国外时的所见所闻,其乐融融地吃起饭来。
吃完晚饭,惠四哥对惠怡眉说道,“明天要是你精神还好,和你嫂子出门逛逛也使得;后天咱们就坐火车回去……”
惠怡眉微微颌首。
第二天,韦玉贞送了女儿去幼儿园,又吩咐老妈妈在家中好好照顾永林,果然带着惠怡眉逛了一回服装公司。
韦玉贞不顾惠怡眉的反对,一口气给惠怡眉里里外外地买了好几身时下最流行的旗袍和小披风什么的;然后又采办了大批准备带回乡的礼物,姑嫂俩这才回了小别墅。
当天晚上,除了要哄永林睡觉的老妈妈以外,就连芳君也帮着父母打包起行李来……
又过了一天,惠四哥带着妻儿妹妹和两个帮佣,早早地去了火车站。
惠怡眉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
家对她来说,其实是个压抑又使人透不过气的笼牢;而回家的过程,则给了她一种即将要赶赴刑场的感觉……
只是她笃定,今生与前世绝不一样了。
上海和储云镇相距大约两百多公里,需要转一趟火车才能到达县城;跟着,惠四哥又在城里租了两辆汽车,载着众人朝储云镇的老家驶去。
管家在大门口接待了惠伟民一众,又急急地派人进去通知惠母……
惠母听说女儿回来了,便领着大儿媳孙氏站在庭院的二门处,翘首迎接远道而回的小女儿。
惠怡眉跟在兄嫂后头走进了院子。
说起来,家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个很愉快的回忆。
前世,从她记事开始,就要忍受裹足的痛苦;出嫁以后又遭遇林岳鸿和白莹莹的步步紧逼,固然与她软弱的性格有关,可在这件事情上,娘家不但没能成为她的避风港,惠母还曾扬言她若敢自行离婚,惠母就自尽……
所以,这一世自她重生归来,惠怡眉就一直在为离开家而努力奋斗着。
想不到兜兜转转,她竟再一次又回到了这里。
惠怡眉突然看到了她的母亲。
只见惠母穿了一身靛蓝的裙褂,满头白发被整整齐齐地绾在脑后并结了个圆髻;她表情严肃,腰板儿挺得笔直,两只眼睛通红通红的,嘴唇也抿得紧紧的。
惠怡眉还记得当初自己离家时,母亲尚存一头青丝;如今才四年不见,她竟然已老成了这样!
见此情景,惠怡眉不由得有些心酸起来。
她喊了一声“娘”,朝着母亲伸出了手……
惠母潸然泪下。
母女俩抱头痛哭了一阵。
孙氏和韦玉贞在一旁好言相劝,过了好一阵子,惠母才牵住了女儿的手,带着众人往正屋而去。
一路上,惠母不断地问女儿“你在那边可还好?饮食惯否?”,“学业如何了?”,“那边的人对你好不好”诸如此类的话。
到了正屋,母女姑嫂妯娌才刚刚坐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呢,突然有仆妇过来,在大嫂孙氏的耳边禀报了几句。
孙氏看了惠怡眉一眼,低声对惠母说道,“娘,林家二太太过来了……”
堂上一下子就变得安静起来。
哪里就有这样巧的事?
惠怡眉前脚才进门,林二太太后脚就过来探访?
但转念一想……
林家应该还不知道惠怡眉的事,倒是林岳鸿新近回了储云镇;所以说,林二太太其实是为了林岳鸿的事来的?
惠母吩咐孙氏道,“你送回你妹妹回房间歇息去,玉贞陪我见客。”
说着,惠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
惠怡眉站起了身,跟着大嫂朝内堂走去。
走了几步,她又回过头,似乎看到韦玉贞好像正在低声和惠母说着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