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琛背对着,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一点点走近,竟然让他心慌的难受,难道这就是近情情怯,可是,他低头看到轮椅的扶手,还有不能动弹的双腿,竟然有着莫名的羞愧,不自在的扯了扯袍子,想要盖住。
阿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分明已经让东方朔带着她离开,为什么阿卓会出现在这里?
秦致远却看着颜念卓的身影越来越近,脸上已经泛了红光,是阿卓,她刚才说让他杀掉慕容琛,是不是说明她已经真的不在乎慕容琛了?
颜念卓的脚步一顿,并未走近那对持的两群人,“秦致远,你杀了慕容琛,我跟你回京都。”
慕容琛一震,心头一痛,猛然转身看向颜念卓,秀挺的身形淹没在墨色披风里,阿卓,为什么?难道真的因为他的外祖母杀了仪妃连累的她的母亲,就要彼此仇恨了?
慕容琛的目光看向旁边的东方朔,见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冷漠而嘲讽,竟然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秦致远一喜,“你说真的?”
武辰澈却抢在颜念卓之前开口,“什么真的假的?颜念卓,你这个女人疯了,慕容琛是谁,你和他可是拜过天地的,你现在是要反悔?”
颜念卓的披风太大,帽子将她的脸都挡住,仅仅露出白皙小巧的下巴,也正因此,没人能看清楚她的表情。
颜念卓冷冷的讽刺道,“我不反悔!”
慕容琛心终于落地,她不反悔,他就知道她。
“可是,我要休了他!”颜念卓平淡的说道。
慕容琛的心还未落稳,又提了起来,休了他?
武辰澈简直觉得这就是天方夜谭,有女人休男人的吗?就算是不想在一起过了,那也叫和离。
“于危难之时弃我于不顾,即为不义,而且他先抛弃了我,为何我还要守约?”颜念卓声音不算冷漠,但是却让人觉得字字逼人,让人喘不过气来。
秦致远和武辰澈眯了眯眼睛,似乎有些不懂她在说什么。
可是,慕容琛却扫了一眼一直未开口的东方朔,然后低下了头,心底却在骂此人,根本就是个见色忘义之徒,竟然将他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
“秦致远,我只问你到底要不要杀了他?”
秦致远听了一怔,虽然之前颜念卓说的话十分的怪异,可是他却只捡着自己想听的听,“若是为你,不管杀谁都可以。”
颜念卓一笑,“那就杀了他,我跟你走!”
东方朔听着她又说了一遍,不由得惊住,这丫头不会是来真的吧?想着,伸手扯了一把颜念卓,“你瞎说什么?”
他在她身边看着她对慕容琛情深一片,怎么可能让她轻易将自己的一生毁掉?
颜念卓冷冷一笑,“瞎说?他将我推给你的时候,你说过他瞎说吗?”
慕容琛脸色一沉,放在轮椅把手上的手紧了又紧,手背上泛起条条青筋,“不用他杀我,若是你想要我的命,不过是你一句话。”
颜念卓被他堵的气都喘不上来,胸口起伏却又使劲往下压抑着自己。
东方朔看她难受的样子,心疼的不得了,再看向慕容琛的目光顿时一厉,“慕容琛,你真行,当着我的面你就欺负她?”
慕容琛眸子一暗,闪过一丝杀意,“你算哪根葱?”
若不是看东方朔陪着阿卓一路过来找他,他早就了结了他,还让他有机会在这里得瑟?
慕容琛站不起来了,可是却依然惦记着颜念卓,养伤三个月,他勉强能坐轮椅行动的时候,第一件事便是去找阿卓,可是当他见到她的时候,她正昏迷在那个老大夫的家里。
看着一脸憔悴的阿卓,即便是睡梦中,依然叫着他的名字,他满足喜悦更心疼。
他能不能站起来,他不知道,可是他不想让她陪着这样残缺的自己。
所以,他将阿卓托付给东方朔,他是看东方朔还是个君子,虽然世人传言他风流,可是却对阿卓儒雅温润,且君子风十足。
所以,他也存了自己的私心,阿卓是什么样的品性,他十分的了解,所以他也算是给自己留了后路,如果有一天他的腿好了,他还能找回她。
可是,他没有想到,东方朔根本就是个十足的小人,转头就把他卖了。
“孟达,杀!”慕容琛盯着颜念卓的目光能冒出火来,就因为他没有告诉她实情,她就要他性命?还是说她知道了他外祖母害死仪妃连累她母亲的事情,想要找他报仇?
孟达几人听了,连声都没出,直接挥剑而上。
秦致远还未开始动手,没有想到慕容琛竟然先发制人,况且没了秦影的保护,他带来的人更是威力大减。
秦致远却不想在此时后退,不想在颜念卓跟前落了面子,可是孟达几人武功高强,而且出手狠绝,逼得他们不得不退。
秦树和秦松护在秦致远身边,时刻警惕着,身上已经添了不少伤痕,但是没有秦致远的话,却依然不后退。
秦致远狠狠盯了一眼慕容琛,最终在腿上又中一剑时,才咬了咬牙道,“撤!”
秦致远永远是最有眼色的人,不会为了任何事全力以赴,最是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即便此时他看着对面颜念卓目光凛冽,一心想要将她带走,可是面对强敌,却也不得不压下心底的蠢蠢欲动。
看着秦致远带着人狼狈逃离,慕容琛抬手阻止了进一步的追击,目光却依然定定的锁在颜念卓身上,“过来!”
颜念卓使劲瞪他半天,转头看向东方朔,“我们走!”
东方朔早就等这句话了,就怕她心一软又跟着慕容琛走了。
“好!”东方朔一笑,低声道,“父王到了!”
慕容琛忽然扳动轮椅上的开关,轮椅快速的向前滑动,直直向颜念卓而去,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条软鞭,轻轻一挥,软鞭便缠上了颜念卓的楚腰,纤纤楚腰不盈一握,即便是在寒冷的冬季,穿着厚重,可是依然有说不出的风情。
颜念卓低头看了看腰间的鞭子,停住了脚步,“慕容琛,你太高估你自己了,我不是你想赶走就赶走想留下就留下的人。”
慕容琛手一抖,略微使力,颜念卓身形一晃便要向后倒去,慕容琛伸手正要接住,却没有想到东方朔忽然插了进来,堪堪接住颜念卓,转身一脚揣在轮椅的轮子上。
轮椅被大力一击,直撞的向后移。
东方朔一手挽着颜念卓的腰,一手扯住她腰间的鞭子,微微使力便将鞭子扯了下来,“慕容琛,不要以为自己会两下子拳脚就拿出来显摆,阿卓,可不是你想动就能动的人。”
慕容琛的手死死的握住轮子,才堪堪停住,目光一深,紧紧的盯着搂在颜念卓腰上的手,“她心中只有我,你以为我们现在吵架你就可以趁虚而入?”
武辰澈见孟达几人也要出手,赶紧阻止道,“你们跟着添什么乱?这是家事,你们越帮越忙,赶紧哪凉快哪呆着去。”
孟达几人一顿,看向慕容琛。
慕容琛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颜念卓,“阿卓,东方朔不是什么好人,他早就打你的主意,现在……”
话还未说完,忽然停住,慕容琛看着颜念卓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行动间,披风已松,帽子禁不住凛冽的寒风,顺着细滑的发丝落下来,灰灰白白的发丝被风撩起,在风中凌乱,衬着如玉的容颜,让人看了触目惊心。
颜念卓的脸,冷漠疏离,眼睛因为吹来的风,微微眯起,看不出视线投在哪里。
武辰澈一惊,他没有想到再见到颜念卓时,她竟然这般……让人心痛。
东方朔一怔,立刻伸手将披风给颜念卓拢好,将帽子戴好。
慕容琛的心蓦然一痛,痛的四肢都有些痉挛,“阿卓,怎么会这样?”说完转头看向东方朔,“你做了什么?我让你好好照顾她……”
东方朔冷冷一笑,真是倒打一耙!
颜念卓转身就走,“我的事不用你算账!”
慕容琛眸子一眯,心头既痛又疼,“孟达,你们擒住东方朔!”
孟达眼睛微微睁大,你们?主子可从不会以多欺少,这次真是少见。
不过,也不敢多问,很明显,主子眼中正酝酿着大风暴,他们可不想被牵连,慕容琛的声音一落,孟家几人已经冲了上去。
慕容琛趁着东方朔被缠住的空挡,以内力催动轮椅,直奔颜念卓而去。
颜念卓并未躲开,一脸冷清的等着他靠近,“慕容琛,若是你的人敢伤了他,我会让你终生后悔。”
听到她发了狠的话,慕容琛心头又慌又乱,“你……”
慕容琛气怒狠了,却又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咬了咬牙,伸手一弹。
颜念卓觉得身上一麻,然后身体竟然软了下来,直接晕了过去。
慕容琛双手一伸,轻松将她搂在怀里,放在了自己膝上。
“你这性子还真是没变,一如既往的阴险狡诈,对付女人都用狠招儿了?”武辰澈悠闲的晃着扇子走过来,眼睛扫到远处正混战在一起几人,不由得对东方朔心生同情。
慕容琛脸色不变,目光流连在颜念卓的身上,目光触到她灰白的长发,心头一痛,“我还没和你算账,你最好离我远点儿!”
武辰澈扇子一收,刮了刮鼻子,确实是他不小心将秦致远给带了过来,可是他也没有想到,秦致远竟然长进不少,见到他,竟然还能忍住,没有贸然出手,还能跟了他绕了大半个大周才现身。
慕容琛伸手想要抚摸她的长发,可是却又顿住,手颤抖住,好半天才出声道,“回谷底!”
颜念卓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花香扑鼻,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她分明是在寒冷的冬季晕倒,为何醒来已经到了夏天?难道她睡了这么久?
慕容琛一看她醒来,立刻凑上前来,衔着一张笑脸,“阿卓,你醒了?”
颜念卓看着进入眼帘的俊脸,愣了一下,才想到他没死,刚要露出笑脸,忽然想到事情的原委,登时脸色苍白,转了头不看他。
慕容琛行动不便,坐在床边,只能对着她的后脑勺,“阿卓,对不起!”
声音里满是沉痛,表情中尽是涩然。
颜念卓身形不动,也不出声。
慕容琛深深吸了口气,继续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是要扔下你!”
在以为慕容琛死了的时候,她痛到哭不出声,可是现在,听着他一声沉过一声的道歉,她竟然抑制不住自己,泪水登时蓄满眼眶,然后顺着眼角流下来。
颜念卓紧紧咬住自己的手,死死地,不然自己出声。
慕容琛看着她微微颤动的身形,因为颤动,铺在枕头上的灰白长发也跟着波动,让慕容琛的心痛的缩成一团。
慕容琛伸出手,一把将颜念卓捞进自己的怀里,紧紧的抱着,“阿卓,我真的错了,你骂我,打我,别憋着自己,别让我心疼!”
颜念卓要推开他,可是却怎么也推不动,心疼?他知道心疼是什么感觉吗?
她坐在他落崖的峭壁上,一夜痛彻心扉,在心底发了狠的发誓,一定要让杀了慕容琛的人不得好死,可是她一夜痛心之后,知道了什么?
东方朔满心懊悔的告诉她,慕容琛还活着,可是却狠心的将她抛下,她竟然忽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那一夜白发,似乎都在嗤笑自己的愚蠢。
颜念卓只觉得自己心中的痛和委屈,再也压抑不住。
慕容琛感到自己怀中的人颤抖的越来越严重,声音也越来越大,不由得更加紧了紧自己的双臂,他做错了,错的彻头彻尾,如果再来一遍,他宁可自己真的死了。
“慕容琛,你这个大混蛋!”颜念卓的声音沙哑中带着压抑。
慕容琛却心中一松,竟然不自觉的也红了眼眶,骂吧,打吧,只要能让她发泄出来,他什么都受着,“是,我是大混蛋,大坏蛋,害阿卓伤心!”
颜念卓却没有继续再骂,却哭的起劲儿起来,似乎要将这一生的眼泪都流干。
慕容琛只觉得整颗心都被她哭碎了。
就连门外候着的一群人,都惊呆了。
武辰澈皱着眉,拿了扇子戳了戳额头,感叹道,“这再强硬的女人,也都是水做的,看看,这个颜念卓当初可是手段厉害的让男人都发憷,现在也软成一汪儿水了!”
孟达几人没有说话,沉默着互相对望一样,他们没有见过颜念卓,也不在意她到底是水做的还是泥捏的,他们只听到了自己主子小心翼翼的赔礼道歉,还有声音中暗含的痛苦,这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
药叔却似乎有更加深刻的认识,以前他看不惯颜念卓,是因为小主子为了这个女人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可是后来,漠北盐荒,颜念卓将盐溶于水中,然后泡进棉衣中,以商人的身份运进漠北,不仅让漠北有了盐吃,还平白多给了漠北一批御寒的棉衣,让他这一把年纪的人都折服不已。
现在看着颜念卓那一头的灰白长发,还有现在压抑在喉咙里的哭声,他这年纪一大把的老头儿都心疼。
药叔伸手将药书打开,摒弃在耳边不断回荡的哭声,他要找一找,看看有没有法子能够让这丫头的头发复原。
颜念卓自然不知道外头一群人的想法,她现在闭着眼睛,只觉得看到慕容琛就心里难受。
慕容琛的手拂过她的长发,“阿卓,我是做了错事,对不对?”
“我……”慕容琛手在灰白的长发上一抖,“我没有想过会这样……”
“我和武辰澈一路逃过秦致远的追杀,最后到了龙岩山,我们也确实落崖,不过那是遮掩的借口,接下来,我一直在这里养伤,当初秦致远那一掌并不轻,更要命的是那一箭,让我……可能再没有办法站起来……”
“我以为自己很坚强,坚强到足够面对任何变故,可是,那时我才发现,原来我很脆弱,我不想出门,不想看到任何人,龟缩在房间里,连光都不想看到。”
“我也曾想将你从秦致远手中夺回来,可是只要想到你的后半生也许要面对我这个半残的人了此一生,而我成为你一生的拖累,我就不敢出手。”
“你是那么重情义的人,即便是以后对我没了感情,可是我现在这副样子,你也不会不离开,我不想让你讲究一生。”
慕容琛低头亲吻在她的发顶,久久不曾离开,好半天才又继续说道,“那天,听说你从定北王逃了出来,明明不该去见你,可是我却管不住自己,犹豫了好久,终还是忍不住去见你。”
“可是,看到你的时候,你昏迷在床\/上,脸颊烧的通红,嘴唇都烧的发白,我不知道为何一直犹豫的心思忽然就坚定下来,我不能让你后半辈子浪费在我身上。”
颜念卓身形一僵,却慢慢止住了哭声,慕容琛的声音虽然痛苦,可是却十分的缓慢,对于颜念卓来说,竟然有种奇迹般的止痛功效。
“我看到东方朔仔细周到的照顾你,可是却从不出格,我想这算是个君子,而且我懂你,你心里有我,一定不会喜欢他,现在我站不起来,让他照顾你,等我哪一天站起来了,我就可以再接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