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儿咬了咬唇,考虑了一下,才微微压低了声音道,“迄今为止,依然没有消息。”
颜念卓面容一松,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小九儿弓着身子又走近了些,然后跪了下去,“虽然姑娘不怪罪,可是奴婢还是要请罪。”
颜念卓没有让她起来,低着头的小九儿并看不到颜念卓的表情。
颜念卓收了脸上的轻松,浮现出一丝冰冷,可是说话的声音却十分的温和,“你的身不由己,我都明白,你若是真想请罪,也想赎罪,就帮我盯着慕容琛的消息。”
小九儿跪在那里没有起身,低着头咬了咬唇,犹豫了。
颜念卓露出一抹讽刺,冷冷哼了哼,“若是为难,就罢了。”
小九儿赶紧道,“奴婢一定帮姑娘盯着。”
颜念卓却没有任何感激之情,声音依旧清冷,“那你退下去吧!”
小九儿身子一僵,没敢抬头看颜念卓,低着头退了下去。
房间里终于静下来,颜念卓的肩膀一跨,慕容琛的伤不知道如何了,从上京到龙岩山,这一路走过去秦致远不知道布置了多少人。
想到秦致远要纳她为侧妃,不由得脸上露出冷冷的嘲讽,秦致远上奏皇上,皇上批复,虽然不是娶正妃,可是也要挑选日子,想必最终定下来也要三个月。
三个月的时间,足够她谋算一切。
慕容琛的伤,大海的死,阿碧的亡,还有展飞的情况不明,她总要和刽子手一件件的算账。
颜念卓并没有看一地的狼藉,径直坐在了镜子跟前,也许是刚刚睡了一觉,气色看上去竟然十分的好,即便是刚才与秦致远撕扯半天,虽然有些狼狈,却更加红润了一些。
颜念卓拿起一把梳子轻轻梳理,思绪也缓慢下来。
梅若雪将她骗出凤仪阁,许是秦致远指使,可是她以袖箭伤人,虽然是慕容琛受伤,可是她记得慕容琛受伤之前说的是‘阿卓,小心!’
可见,梅若雪那支箭是瞄准她的。
致她于死地,秦致远不会做,若不是梅若雪自作主张,就是背后还有人指使。
颜念卓拿着梳子的手一顿,气息有些不稳。
只要在仪式之前,她能逃出定北王府就可以,在这里不仅可以报仇解恨还可以最先听到慕容琛的消息。
颜念卓起身从屏风上拿了衣服,径直穿上,这才发现衣服的领口和衣摆竟然还有着玉兰花,不由得露出几分笑容,她也越来越心底黑暗了。
她竟然十分高兴现在秦致远表现出来的情谊,如此这般,她才能有恃无恐。
颜念卓虽然经过了刚才的惊恐,可是却难得的心情好。
秦致远如此重视她,她怎么可以不利用?
若不招摇,如何引出罪魁祸首?
“姑娘!”
听到小九儿的声音,颜念卓的眼中晕起了冷寒厉色,不过一闪而过,然后再不复见,“进来吧!”
小九儿带着一个小厮走了进来,“姑娘,奴婢让人将这里打扫了。”
颜念卓点了点头,“你打扫吧,我出去走走!”
刚刚站起身,颜念卓觉得眼前一闪,似乎看到那小厮袖子里闪过一点儿亮光。
颜念卓脚步一顿,眉头微微皱起,“小九儿,你去给我拿一件墨色的大氅,这一件颜色太浅了。”
小九儿很少见颜念卓如此在乎衣着,浅色的玉兰花纹衣服再配上月白色的大氅确实有些太过浅淡,在冰天雪地里,似乎有些不太明显。
眼见颜念卓在乎衣着,抬眼望去,连颜念卓的面容都是精心装点过的。
小九儿心中一喜,主子终于感化了姑娘,“姑娘等着,奴婢马上去拿,主子给姑娘准备了整整一间屋子衣服,什么颜色的都有,好多绣品还是出自锦绣阁。”
锦绣阁?
颜念卓眼中冷光依旧,可是脸上却露出几分笑意,“锦绣阁的绣品?我还是第一次穿上身,当日筹备了锦绣阁,马双双一手阴阳双面绣,引了不少人,当时……”
当时祖母还可惜的说,她作为当家竟然也没有机会穿上,没有想到,她竟然真有一天穿上了。
“去吧!拿来我看看!”
小九儿兴高采烈的退了下去。
颜念卓这才看向低着头那个小厮,歪头打量了一下,并没有出声。
那小厮并没有抬头,依然打扫着地上的杯盘,“姑娘,东海起风了。”
说着,似是无意般,袖子略微抖了抖,一块玉牌掉了出来。
小厮赶紧捡了起来,“姑娘,小人在地上捡到这块玉,可是姑娘的?”
颜念卓伸手接了过来,眸光一闪,脸上浮现几抹笑意,怪不得东方朔没有出现。
东方朔允诺她,虽然不与慕容琛一起动手救她,可是却会在关键时刻助慕容琛一把,可是始终没有出现。
东海起风了?
是东临出了什么事?
大周政变内乱,怎么会让人隔岸观火?
颜念卓大概能明白,恐怕大周的军船在内乱之前就已经停泊在了渡口,对东临虎视眈眈。
那小厮见她愣神,侧耳倾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然后加快了手中的动作,说话语速也快了几分,“姑娘,起风了,要保重贵体。”
这是要她保重身体?
颜念卓微微一笑,她可不是轻生之人,再说,她还有慕容琛,一日没有他的消息,她怎么能安心?
“打扫完了就下去吧,我心宽体胖,贵体自然能够保重。”颜念卓说完,将手中的玉牌握了起来。
那小厮立刻手脚利落的打扫干净,然后退了下去。
颜念卓在手掌心细细的描摹玉牌上的花纹,脸上表情更加坚定。
走出房间,颜念卓才发现,这君子阁竟然比她上次夜色中看来更加奢华,虽然布置与青阳城的君子阁相似,可是却更加华贵。
琉璃瓦,青廊檐,玉瓦桥,玉兰花树虽无绿叶繁花,可是却笔直修长,自有一股风致。
上京城靠北,院子里多种植青松,青翠常绿,很少有一个院子像这般,冬天只有满院子的枯枝。
可是,颜念卓却看得笑容满面,因为她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枝叶满桠,繁花满树。
颜念卓情不自禁的向前走了两步,脚下传来‘咯吱咯吱’的踏雪声。
她身居南方,可是也曾常听人说踏雪寻梅,她曾想象过那般场景,却始终未能见到。
秦致远从宫中回来,怒气更盛,可是脚步到了君子阁,下意识的一停,没有想到一眼便看到了枯树下的颜念卓。
墨色的披风包裹着如玉的人儿,细嫩的脸颊包在毛毛的帽子中,看了让人心头蓦然一动。
秦致远顿时缓和了脸色,不由自主的走了进去,“可还喜欢?”
颜念卓回头看到秦致远走过来,打量了一下才问道,“你脸色不好?”
难道是没有抓住慕容琛?颜念卓忍住即将浮上脸颊的笑容,看他气的这个模样,颜念卓就想笑。
秦致远扫过她忍也忍不住的笑容,不由得摇头,真是个小孩子心性,“是皇上不允你我的婚事。”
颜念卓怔了怔,这也算是个好消息,秦致远气冲冲的去请旨,却没有想到碰了钉子。
秦致远握了握拳头,慢慢展开了笑容,“你常年居住在青阳河边儿,每天看着这玉兰花树就不腻烦?”
不等颜念卓说话,秦致远又道,“王府的大院子里有一片梅花林,我陪你走走。”
颜念卓转头看向秦致远,还未说话,便看到走过来的人影,本想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心思微转,立刻笑道,“刚刚还想到踏雪寻梅,没有想到王府就有梅园,我自己去就好!”
秦致远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径直走在她身边,并且伸手拢了拢她的大氅,还将领口的带子解开又重新系好,“你不识得王府地形,就怕你自己走了过去就回不来了。”
颜念卓仰头看他,终于露出一丝舒展的笑容。
秦致远微微低头,心一跳,情不自禁的伸手。
“王爷,不如让雪儿陪颜姑娘走走吧!”
秦致远手一顿,眉头紧紧蹙了起来,“你来做什么?”
颜念卓低了头,露出一丝耐人询问的笑容,然后退开了一步。
秦致远脸上的不悦之情更重,转头看向梅若雪,“府内总管没有告诉你,这君子阁不能随便进?”
梅若雪脸上露出一副哀怨,“王爷,过些时日,颜姑娘就要和雪儿做姐妹了,雪儿正好要去拜见王妃,所以这才来看看颜姑娘要不要一起……”
“不必!”秦致远不知道为何听到颜念卓去拜见别的女人竟然会心头一痛,他心爱的女子怎能去向别的女人弯腰?
“阿卓不管是什么样的身份,都不用去拜见王妃。”
颜念卓脸上并没有什么任何不虞的神色,她应该让秦致远看看,若是她真成了他的侧妃会怎么样。
梅若雪脸色有几分尴尬,揪住手绢儿的手暗暗使了力,声音怯懦的说道,“王爷,王府的规矩……”
“什么规矩?”秦致远冷冷一哼,“本王就是规矩!”
秦致远手一伸,扯住了颜念卓的手,“阿卓,走,我带你去看看梅林,梅花早就开了,红艳艳的一片,你看了若是喜欢,我便让人移几株过来。”
颜念卓看了看梅若雪那比雪还要苍白的脸色,没有抽回自己的手,“我今日不看了,改日再说吧。”
说完,颜念卓抽回了手,然后退了几步,转身回了房间。
秦致远手中一空,脸色铁青下来,“梅若雪,本王既往不咎是因为你前面有功,而且你虽然对阿卓出手,却也无意中帮本王除了隐患,不过,若是你此后还乱动心思,本王能留你,也能除你。”
说完,宽大的袖子一甩,秦致远迈大了步子离开。
梅若雪使劲咬着下唇,本就娇俏的唇色更加嫣红,手里的绢纱几乎要撕裂。
“小姐,您还要去看看颜姑娘吗?”梅若雪身边的奴婢宝娟看着梅若雪的神色苍白,有些担心的问道。
梅若雪登时眼神一厉,转头瞪了一眼宝娟,还去看她?她不过就是邀颜念卓走走,王爷就好像她要吃了颜念卓一般。
梅若雪看向颜念卓的屋门,虽然涂着漆,可是她却能看出那木头的贵重。
梅若雪四处打量了一番,心头更是惊讶,喉头似乎被堵住一般,哽咽了一下,眼睛里晕起一丝雾蒙蒙,当初君子阁刚搭建的时候,王爷就特别用心,那时王爷已经娶了王妃,她以为是给她的,却没有想到建好了之后,王爷却不让任何人靠近,然后便这样一直空着,直到颜念卓住进来,这院子的门才打开。
梅若雪深深吸了一口气,挺了挺胸膛,高高扬起了头,然后一副骄傲的模样走了出去。
却没有想到走了不过几步,便听到了秦致远的说话声。
梅若雪脚步一停,侧耳听去,心头一震。
“黄忠,仪式的事情押后吧!”
“王爷是不想迎娶了?”
秦致远不悦的皱眉,声音这才缓了下来,“黄忠,你是本王身边的老人了,还能不知道本王的心思?”
黄忠一笑,“奴才自然知道,只是王爷为何忽然要押后?”
“皇上不允!”
声音中分明就充满了无奈,黄忠眉头一皱,看向秦致远,犹豫了一下,“那王爷如何打算?是先迎娶梅侧妃还是说……”
“不必!”秦致远抬头看向远处那一片嫣红,当时说要阿卓做侧妃也是一气之下,现在细细想来,他怎么舍得呢?
若是不娶阿卓,还纳什么梅侧妃?
“黄忠,管好你的嘴,没有什么梅侧妃。”秦致远脸色一冷,有些不悦,想娶的进不了门,不想娶的却天天在眼前晃。
黄忠赶紧躬身,想了半天才压低了声音,“王爷,您也该想的多的一点儿。”
秦致远眉头一皱,“黄忠,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婆婆妈妈了?有话就直说。”
“颜姑娘是什么身份,王爷一早就告知了皇上,皇上名义是姑娘的父皇,可是皇上是不是拿姑娘当女儿?”
秦致远眉心一皱,多了几分幽思,几分暗沉。
黄忠继续道,“奴才在宫中多年,一些心思奴才看的明白,却不宜多言,大殿上皇上已开口赐婚却又匆忙起了悔意,姑娘是公主为何入住凤仪阁?说是为了怀念仪妃,可是公主住进妃子的宫殿,皇上的心思……”
秦致远紧了紧拳头,微微眯了眼睛,眸色中闪过一丝狠厉。
黄忠一见秦致远的神色,立刻噤了声,赶紧跪了下去,“王爷恕罪,奴才该死,奴才不该妄议皇上,请王爷惩罚。”
秦致远脸色未变,眼睛的余光不着痕迹的扫了各处,声音低沉的说道,“妄议皇上是该惩罚,你,去刑房领五十杖。”
黄忠神色一缓,“是!”身子一弓,立刻退了下去。
秦致远忽然回身一掌,树枝摇晃,树上的积雪顿时纷纷而落,将树下的人顿时盖了个严实。
“还不出来?”
梅若雪这才耸着脖子带着宝娟走出来,神色有些怯懦,“王爷,我……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秦致远冷冷一笑,没有说话。
“王爷,”梅若雪立刻跪了下去,“我是无意走到这里……”
“本王自然早就知道你什么时候到了这里,”秦致远脸色不变,声音却阴沉几分,“本王让你听到就是要你知道若是她不能进本王的王府,你也同样进不了,若是她有什么意外,就算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本王也算在你头上。”
梅若雪身子一晃,瘫坐在地上,“王爷……”
秦致远甩了袖子离开,看也不看梅若雪。
宝娟看着秦致远走的看不到人影,这才赶紧扶起梅若雪,“小姐,您没事吧?”
梅若雪一把挥开她的手,苍白的脸色忽然变得阴狠起来,“王爷当真是好威风呢!”
宝娟身子一颤,看到小姐阴沉的脸色不由得抖了一下。
“男人即便是英明如王爷也不懂女人的心思,”梅若雪露出一个笑容,神色中多了几分不屑,“王爷怎么不懂呢?若是护着的,就越是要遭人惦记,现在看来惦记她的人还真是不少。”
梅若雪伸出鲜嫩的手指,捻了树上一撮残留的雪,细细的捻了捻,直到成了水滴,才弹了弹了手指。
没有想到连皇上都惦记上了。
怪不得母亲曾经笑着让她不要担心,母亲年轻时曾侍奉宫中,想必从颜念卓一住进凤仪阁就想到了皇上的心意。
梅若雪转头看向宝娟,“王爷说颜念卓不能入王府,我便也不能入,你信吗?”
宝娟一颤,梅若雪的声音如此的轻,可是却让她心头一颤,她自幼伺候小姐,小姐看上去娇弱不堪,可是却最是坚韧。
梅若雪目光放远,最后停留在那一片殷红之上,武东珠的身份尴尬,不管是自己求去还是王爷休弃,她虽有正妃之位却终有一天黯然收场,而颜念卓?
梅若雪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如此多的人惦记,先不说是不是能摘了这朵花,就算是摘了,苦心孤诣的守着,想必时间久了也就厌倦了。
这片梅园来年会更好,那时必定只剩她一人独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