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尽奢华明亮的大殿,众目睽睽之下,颜念卓同样惊愣了一下,她也没有想到皇上会忽然招她上前。
皇上脚下的是什么地方?
那里只有帝后。
颜念卓脸上的惊恐自然也被武泽淳收入眼底,笑着摇头,“明珠自幼无父无母,还不适应父皇的亲近?”说着又招了招手,“过来!”
颜念卓过了之前的惊诧就已经恢复过来了,露出个满足的笑容,当下也不再犹豫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向皇上。
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皇上一脸宠溺的看着她,这虽然拉仇恨,但是她却甘之如饴,相对于因为男人被人嫉恨,她更愿意接受因为享受父爱被人妒恨。
一步一步走上阶梯,感受着炽烈的目光,颜念卓的唇角微微上挑,如闲庭信步般从容。
直到站立到武泽淳身前,颜念卓微微低头,她其实并不知道武泽淳想要做什么。
武泽淳见她站定,虽然脸上表情恭谨,可是腰身挺的很直,他虽然愿意看人俯首称臣,可是却又不愿意看到那种弓腰驼背之人,人的腰是脊梁,若是太容易弯了,那就失了人的根本。
武泽淳抬手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古朴的盒子,双手带着些微的颤抖,慢慢打开,然后从里面拿出一支银簪,很是普通的材质,做工甚至有些粗糙,“这只簪子,当初是朕送与你娘亲的,那是朕带她第一次出宫在集市上选的,很便宜的东西,可是你娘亲喜欢,你娘亲若是以后有了女儿,等到及笄,便送与女儿,你娘亲去世时,朕一直都记着这个事儿,所以就将这支簪子留了下来,没有想到这一等就等了将近二十年,朕甚至错过了你的及笄,现在朕补上,也是晚了!”
在武泽淳颤抖的拿着簪子慢慢诉说的时候,一口一个‘娘亲’,甚至于他带着仪妃私自出宫逛民间集市,这一切的一切,都让皇后想要抓狂,他根本就视她为无物,将她这个发妻不放在眼里,当着文武百官,当着皇子公主,当着各国使臣,将她这个皇后直接排除在外了。
皇后紧了紧交握的双手,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僵硬。
颜念卓即便是知道武泽淳不是亲生父亲,却不能不动容,他是一位父亲却先要是一位皇上,是江山统治者与守护者,能做到这般,就连她都十分的感动。
当她知道武泽淳为了平衡前朝的朝政而将仪妃的死因掩盖,她当时确实很伤心也很失望,一个男人不能保护自己的女人,有这如日中天的权势又有何用?
可是现在,她再也不这样想了。
感受到发间有些微的疼痛,颜念卓眼中的泪水瞬间溢满眼眶,武泽淳的动作十分的生疏,可见他从未做过这个的事情。
好半天这只簪子才飞舞在她的发间,颜念卓才泪流满面的抬起头,“父皇,一点也不晚!”。
武泽淳笑容一暖,抬手抹掉她的眼泪,“真的不晚么?傻丫头,哭什么?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以后父皇可以陪在你身边,你再不用受委屈了。”
颜念卓已经说不出话来,眼中泪水已满,张了张嘴,还未说出话,泪水已经突入而至,潸然而下。
秦致远坐在位置上,脸色一派轻松,手端着杯子,不断的摩挲,虽然他思虑事情的时候会这样不断动着手指,可是现在,他的动作明显轻快了几分,脸上的表情轻松还有几分惬意,此时龙椅旁的景观如此感人肺腑,可是他却没有看向台上,低眉敛目,更像是在窃笑一般。
慕容琛的目光从秦致远的脸上收回,然后直直望向此时被感动的一塌糊涂的颜念卓,最后定在她发间的银簪子上。
虽然他不知道这根簪子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可是他了解秦致远,他这一脸的高深莫测,这只簪子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是看到颜念卓那一脸感动天地的模样,慕容琛暗暗的摇了摇头,抓住这个女人弱点的不只是他,阿卓明明手段厉害,脑子也十分清楚,看看楚信彦在她手下吃的亏就知道,这个女人非善类,可是她心底又有着最柔软的地方,只要你捏对了。
武泽淳拎起颜念卓的手,然后轻轻的擦掉她不断涌出来的泪水,然后转身看向众人,目光若有似无的扫过李丞相,“仪妃曾是朕的挚爱,现在明珠是朕的最爱,朕最想做的是将这亏欠了二十年的父爱补给明珠,可是朕只有一人,朕希望各位,都一起来爱护明珠,”说着转头看向皇后,“特别是皇后,明珠虽然是仪妃所生,可是她长于民间,既然澈儿记在了皇后名下,明珠也就记在皇后名下,希望皇后像疼爱东珠一样,视如己出!”
最后几个字,武泽淳咬的十分的重。
皇后脸色一白,再次紧紧的绞住了手指,“臣妾遵命!”
一个贱人生的贱人,竟然要记在她的名下,那岂不是成了嫡女?和东珠一般?
皇上彷如没有没看到皇后难看的脸色,转头看向颜念卓,“明珠长于民间,自幼受这些宫廷规矩的束缚,性子纯真善良,朕觉得这个方方正正的皇宫里,倒也需要这种天然的性子,所以朕决定,明珠不必学习宫规,只要好好保持这份纯真就好。”说着,大手抚上颜念卓的发顶,宠爱无边。
颜念卓微微低头,刚才她被感动的一塌糊涂,现在她有些羞愧,武泽淳对她有些过于喜爱了,她的性子纯真?早八百年就没有了。
武泽淳根本也知道,可是却依然这般维护,只让她无比的心暖。
武泽淳转头看向卫海,“扶公主去坐!”
众人又是一惊,卫海是皇上最近的伺候的人,从皇上是皇子的时候就跟着,平日里连皇后都不敢随意驱使他,现在皇上却让他去搀扶公主?
颜念卓倒是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只是觉得卫海是个男人,来扶她?
卫海笑的很是亲和,并没有走到颜念卓身边,反而在她身后停住,弯下了腰身,一手拿着拂尘,一手轻轻拎着颜念卓衣服大大的后摆,“奴才给公主拎着衣角!”
颜念卓一愣,脸上有些受宠若惊,然后微微颔首表示谢意,然后走下了台阶。
颜念卓刚刚坐定,便见有人站了起来。
“皇帝,大戎大周延续了多年的秦晋之好,我父王一直乐于此事,本王子也觉得联姻不仅可以促进两国关系,还可以成就美满姻缘,”耶律云雄难得说话斯文有理,说着目光转向了颜念卓,“惠敏公主品貌端方,本王子有意向皇帝陛下求取,不知您意下如何啊?”
虽然话说的客气,可是却透露着嚣张,特别耶律云雄脸上那得意洋洋和势在必得的样子,让人只想踹一脚过去,仿若大周一定会答应一般。
听到这话,皇后和武东珠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却又很快抿了抿唇,掩饰住到了嘴边的笑意,两人一起看向颜念卓,想看看她此时惊慌失措的模样。
然而,让她们失望了,颜念卓此时安然的坐在桌前,一脸享受的吃着美食,似乎此时耶律云雄说的事与她无关,她只是一个路人而已。
慕容琛眉头一皱,还真被阿卓说中了,被人捷足登先了,不过呢,慕容琛看了一眼武泽淳,眸子一眯,心中却一点也不慌张。
秦致远看了一眼耶律云雄,仿佛在看一个小丑一般。
武辰澈笑着放下酒杯,扫了一眼耶律云雄,“耶律王子,皇姐虽然已过婚嫁年纪,可是刚刚回宫,父皇还未享受天伦,再说了,你也看到了,父皇甚是喜爱皇姐,皇姐在众多公主当中可谓是最出众的一个,不管如何也不会在此时和亲大戎的,耶律王子,这一杯,本太子敬你,这和亲的话就不要说了。”
耶律云雄一僵,脸色顿时成猪肝色,他时不仅是大戎子民心中的英雄,更是领导者,他屈尊降贵,竟然还被人拒绝了,“太子,本王子开口求娶已经是给了大周天大的面子,本王子虽然不喜欢强迫人,可是若是自己看中的女人若是不能到手,本王子也不介意用强。”
如此嚣张跋扈的话一出口,不仅大周和其他国家的人一愣,就连大戎跟在这位王子身边的使臣和随从都是一惊。
耶律云雄似乎嫌弃此时不够震撼一般,目光盯在颜念卓身上,赤\/裸而淫\/邪,继续口无遮拦的道,“再说了,她还是个哑巴,上了床连声音都出不来,好看有什么用?灯一熄灭,母猪也变貂蝉!”
秦致远脸色一白,狠狠的盯了他一眼。
而皇后和武东珠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明显,就耶律云雄这口无遮拦的样子,等到武明珠嫁过去有什么好结果可想而知。
皇上更冷下了脸,十分不悦的瞪着耶律云雄,“耶律王子请注意你的措辞!”
耶律云雄不屑的冷冷一笑,他不注意又如何?
现在大周应该很庆幸他还能想要继续和亲,若是他反对和亲,才是他们该担心的事,大周与东临局势越发紧张,若是大周再与大戎出现危机,大周是想自取灭亡吗?
此时,最识时务的选择就是将这个哑巴公主给他,勉强还可以维持一时的局势。
颜念卓仔细打量耶律云雄的脸色,然后又看了看武泽淳的脸色,只要稍微注意便可以留意到耶律云雄如此有恃无恐,而武泽淳却连重话都不曾说,耶律云雄手中掌握的什么让武泽淳如此忌惮?
颜念卓脸色微微泛白,武泽淳会答应吗?不由得看向了高位上的武泽淳,此时虽然他被气的脸色铁青,可是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颜念卓有些失望,他即便是再宠爱她,却也不能为了她将大周陷于危机,这应该就是一个上位者的无奈。
颜念卓刚张开嘴,忽然听到一声突兀的声音,“嘭!”是酒杯破裂的声音,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对上的是一双寒意十足的桃花眼,原来看着她时,要么温情满满,要么调笑十足,可是此时,却只有刺骨的冰冷。
慕容琛松开一手,之前因为捏破一个酒杯已经伤了的手,此时又添伤口,血液混着酒渍滴落下来,晕开在月白色的衣衫上面,如同朵朵红梅。
一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慕容琛,却见他慢慢的拿出绢帕擦拭了自己手上的血渍和酒液,然后随意的将绢帕丢在地上,凌厉的目光未看任何人,“耶律王子此时还有心思在这里胡言乱语?”
耶律云雄一怔,粗犷的脸上露出十分不屑的神情,“不过是我大戎的奴隶,竟然还敢和本王子叫板?怎么你也看中了这个女人?如果你听话,说不定等本王子玩儿厌了,会赏给你尝尝!”
慕容琛目光越发清冷,“若是我说你连大戎都回不了,你信不信?”
“怎么你还想杀我?”耶律云雄大笑出声,“别说你杀了我,就算是你伤了我,你的族人也会鸡犬不宁!”
慕容琛轻轻挑了挑嘴角,可是眼中却没有任何笑意,“那在下倒想试试!”
说完银光一闪,不知何物已经向着耶律云雄而去,锐利无比。
周围的人皆是一惊,颜念卓更是呆住,对于大燕族的处境她很了解,慕容琛竟然为了她,不顾族人的安危?
耶律云雄还有他的随从更是愣住,实在没有想到慕容琛竟然在皇宴上就敢出手,而等到他们反映过来想要躲避的时候,银光已至耶律云雄的右胸,直直没入胸口,然后便轰然倒地。
耶律云雄刚刚倒地,便有人涌向了慕容琛身边,几个健壮的侍卫抽出宝剑,指向慕容琛,“大胆,竟然敢带武器入宫,拿下!”
皇上脸色有些不好,看着涌进来的侍卫,“滚出去,什么时候让你们进来了?”
那些侍卫一怔,然后又快速的退了回去。
慕容琛嘴角一挑,目光淡然,声音平淡的道,“皇舅舅,耶律王子身体微恙,是否应该宣御医诊治?”
武泽淳眼睛一眯,看了看慕容琛,这才说道,“琛儿说的极是,卫海宣御医,安排人将耶律王子送回行馆!”
“是!老奴这就去!”卫海一甩拂尘带了几个小太监去抬耶律云雄。
耶律云雄的几个侍从一脸惊恐,团团围住耶律云雄,“慕容琛杀害我大戎王子,大周皇室却包庇凶手,我大戎一定不会轻易罢手!”
武泽淳还未说话,慕容琛已经开口,“既然你也说我是凶手,有什么事就来找我,别说些不相干的,”说完看向颜念卓,“今日是阿……惠敏公主的大宴,而且皇舅舅准备了这么多美食佳肴,我们是不是应该继续,不要浪费皇舅舅的一片心意?”
颜念卓对上他的目光,登时有些不知所措,以往她知道他看重她,可是从未像现在这般,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这般强烈炙热的感情,如喷涌的岩浆,让她热血沸腾,而同时又有些惧怕。
但是她却又感谢这样深沉却执着的感情,大殿上如此多的人,耶律云雄口无遮拦,话说的甚是难听,有的人只想着看她倒霉,有的人有机会为她出言,皇上、太子、定北王,这些人与她都有几分交情,可是他们心怀天下,要衡量得失,要权衡利弊,任由一个外族王子羞辱她。
而他,似乎连想都未想,便已经挺身而出。
颜念卓从未像现在这般紧张过,双手紧了又紧,平日里明明坦然的目光,这一次,再要对上慕容琛的时候,竟然有些躲闪,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近情情怯?
慕容琛想要捕捉她的目光,却总抓不住,心头一阵慌乱,她会不会觉得他太过狠辣?
他见不得有人欺负她,更不能让人当众侮辱她,她是他心尖儿上的女人,怎么能受此等委屈?
可是,他更不愿被她嫌弃,可是刚才的情况,只有这般才能干脆利落的处理。
秦致远没有了刚才的闲适,此时握着酒杯的手已经紧了又紧,心头蓦然升起一种恐慌,不是因为此时慕容琛的狠辣果决,而是他丝毫不顾后果的做事风格,她,会很感动吧?那他还能有机会吗?
此时有人懊悔,也有人生气。
武东珠一脸的气怒,狠狠的放下手中的酒杯,耶律云雄都已经求亲,父皇也开始犹豫了,只要耶律云雄再稍稍用大戎压迫一下,武明珠就只能做一颗塞外明珠了。
可是,谁想到,竟然闯出来一个拼命三郎。
武东珠狠狠的瞪向慕容琛,不由得又有些脸红,不得不说众人当中,这个没有权势的没落的大燕族族主十分的出彩夺目,可是想到他阻挡了武明珠的‘好婚事’,不由得又有些怨恨,唯一让她感到安慰的是致远哥哥没有出手,这就是说致远哥哥对武明珠也没有什么感情,再想想和致远哥哥的婚事,不由得脸上飞起一抹羞涩。
不管如何,她武东珠还有一个可配的良人,即便武明珠抢走了父皇所有的宠爱和风头又如何?
以近二十岁的高龄却依然未能嫁出去,母后说的对,女人最终的胜利是找到一个可托付终生的良人,而不是那些无关重要的宠爱和风头,相对于人生来说,这不过是一时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