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二,大吉,宜祭礼。
皇宫内外皆知,皇上寻回仪妃之女,大赦天下,并举行祭祖之礼。
而同时众人皆知的是,不仅皇上对此祭祀之礼重视,被封为惠敏公主的祭祀之礼的主角也同样重视。
祭祀礼前一夜,公主不眠不休,招了教授礼仪的嬷嬷,通宵学习祭礼,生怕在出了差错,听说教礼嬷嬷是皇后千挑万选出来的,性子十分谨慎且恭谨,公主不懂的地方,一遍一遍的示范,不过宫人们都说,那两个嬷嬷平时太过娇贵了,竟然比公主还较弱,一晚上的练习,公主还精气神十足的去参加祭祀礼,而那两个嬷嬷却病倒了。
祭天,是大礼,不仅要拜天,还要祭祖,颜念卓算是第一个能够享受此等大礼的公主,是以礼部还有钦天监都十分的慎重。
祭天台,位于上京城的东南,平日里十分的安静,还有重兵把守,此时布置的十分的庄重,更有得道的大师诵经。
颜念卓一身紫色长尾宫衣,一步一步走过长长的阶梯,周围人声鼎沸,可是却全不入耳,在她看来,这更像是在柳家的一次平常的祭祖上香。
今日是难得的一个无风晴好的天气,太阳还未至正空,可是已经十分的明媚,这在寒冷的冬日确实是少有的。
迎着阳光,颜念卓带着一身灿烂,双手微抬交握于胸前,目光平正,每一步,都平稳踏实。
阳光照耀着紫衣,形成一圈圈的紫色光晕,环绕在颜念卓身边,让人睁不开眼睛。
皇上笑的和蔼而慈祥,而皇后坐在皇上旁边,身披凤袍,头戴凤冠,整个人透着威仪与贵气,脸上带着微笑,仔细看去,能够看到她的微笑有些僵硬,带着护甲的手紧紧的握着座椅的扶手,因为用力太过手指有些苍白。
皇后的目光随着颜念卓的脚步一点点阴沉下去,她没有想到多年以前她以皇后之威输给仪妃那个贱人,今天又输给了仪妃的女儿,这样隆重的仪式不是给她的女儿,竟然给了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皇后用力的咬了咬牙。
皇上眉梢微微一顿,身边人的气息变换他怎么会感觉不到?
武东珠看着人前风光的颜念卓心头更加的恨,她承欢膝下多年,父皇都没有给她这份荣宠,而一个回宫仅仅几天的人竟然全都拿走了。
可是,武东珠一笑,目光在不远处一个魁梧的身影上轻轻扫过,她最终还是赢了武明珠的,因为她才是秦致远的正妻,是定北王正妃,入秦家宗祠,生可以与秦致远同寝,百年之后更可以死同棺,其他的女人,谁都没有这个资格。
更何况,武东珠随意扫了几眼身着奇装异服的各地使臣,那个大戎的王子眼中流露出来的淫\/邪之色,简直让人是可忍孰不可忍,但是看在他是对着武明珠流哈喇子,她也就勉强当做没有看到。
丞相舅舅早在月前就已经准备好了,只待使臣到了,就将武明珠送去塞外,替她出气,只要想到以后武明珠苦不堪言的日子,她就忍不住……想笑!
祭台前面是长长的甬道,甬道旁站满了人,颜念卓先走过朝官,然后是各国使臣,再就是皇子王孙。
颜念卓目不斜视,随着礼乐一步一步走过,刚刚走过使臣位置,便感觉到耶律云雄放肆的目光,让她十分的不悦,勉强压抑住自己心头的厌恶,继续向前走去,然后忽然有人动了动,似乎是有人不经意撩了撩袖子,在寒冷的冬季一只白皙的胳膊露了出来,特别的突兀。
但是这却不是吸引颜念卓目光的重点,关键是那只白皙的小臂上有着嫣红的一点,如梅花之蕊,透着诱\/惑,颜念卓的脚步当下一慢,然后便与礼乐再不协调。
慕容琛眉头一皱,本还温润的目光顿时凌厉,不着痕迹的扫过那始作俑者。
东方朔嘴角含笑,漫不经心的将袖子放了下来,转头看到慕容琛正看着他,露出一个十分无害的笑容,“刚才有点热。”
乐官一惊,正不知所措,便见颜念卓竟然没有一丝惊慌,不仅没有加快脚步,反而又慢了几分,直到下一节乐曲响起时,又在踩上了节奏,乐官悄悄摸了把汉,而同样心悬一线的还有钦天监和礼部的官员。
颜念卓继续向前,仿佛刚才的插曲不曾出现,迈上一级级台阶,慢慢走上祭台。
听着钦天监的官员抑扬顿挫的念着长长的祭文,然后便是三叩九拜,最后还要接受得道高僧的祝福,一套礼数下来颜念卓有些微微的出汗。
秦致远看着高高的祭台上未曾出过一丝一毫差错的人,眉头第一次蹙得这样紧,他是不是做错了?
他不该为了一己之私将她拖进来,他以为将她放在这个位置上,他会离她更近,也更容易得到她,因为一道圣旨对于他来说很简单。
可是,就在刚才,她一身的尊荣,可是脸上再没有青阳城时那样的笑容,恭谨局促,笑容虽有可是却如同蒙了一层纱,他再也看不清楚。
她一步步走近他,然后又一步一步走远,就像是他们的关系,她与他原来很近,现在却越来越远。
秦致远紧了紧垂在两侧的手,慢慢露出一个笑容,对于她,他势在必得,更何况他从未放手。
秦致远隔着甬道看向对面的人群,不用费劲便能看到那个出众的人,一如既往的带着轻佻的笑容,可是只有他能看出来,那个人笑容里面在看向武明珠时又有怎样的变化。
慕容琛!
想到这个人心顿时一痛,秦致远微微眯了眼,想要夺回明珠,他必须先除掉他,似乎是想通了这一点,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手也慢慢舒展开来。
慕容琛自然感觉到了强烈的目光,抬头直视,软软的挡回去,然后再若无其事的转头看向颜念卓,这样一个出色的女子,身披一身荣光,是他的,接受一些嫉妒的目光,太正常不过,更何况是秦致远的目光,那个本以为得到了阿卓,其实永远失去了男人,此刻应该恨不得想要弄死自己吧?
颜念卓已经完成了一整套祭祀礼,脸上带着微微的熏红,额头有些微的汗,随着礼官一步一步走下祭台。
颜念卓走过甬道,便看到皇上已经带着皇后走了过来。
颜念卓紧走几步,想要跪倒之前便已经被皇上扶起来,“明珠的气韵与阿仪当年越来越像了!”
武泽淳的目光温和,但是却又似乎是透过她去看别人。
而他身后的皇后目光一下锐利起来,似乎想要将她烧出个洞一般。
颜念卓微微扬起一个笑容。
武泽淳看到她额头上微微的汗,抬手以手指抹掉,“这套礼节看上去确实十分让人嫉妒,可是你却很吃苦,昨晚你又熬了一个晚上苦练这些繁琐的礼节,现在一定累坏了,”手指触到她发上的头冠,不由得眉头微皱,“你又带着这样重的礼冠,现在先回去休息吧,晚一会儿记得去参加宴会。”
颜念卓笑容扩大,使劲点了点头,皇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掩饰对她的宠爱,她自然也开心的接受,更何况这种她期盼已久的父爱,她甘之如饴。
颜念卓从祭祀礼上直接回了凤仪阁,而其他人却还要为她的祭祀礼善后。
慕容琛抽了空,想要偷偷跑去找颜念卓,夸夸这个小丫头,今天真是太丑了,可是却没有想到他还没有迈步,已经有人挡在了他面前。
东方朔歪头看着慕容琛,嘴角一撇,“慕容族主可真是不知感恩啊,前一日本小王为你与耶律云雄起了冲突,你竟然见面连谢都不谢一声。”
慕容琛展颜一笑,拱了拱手,“谢谢小王爷!”
说完,慕容琛一侧身,他着急想要去找颜念卓,哪有功夫与这个喜欢没事找事的小王爷瞎扯?再说了,众目睽睽之下,两个外族使臣热切的聊天,难道不会引起怀疑吗?这个小王爷也真够没脑子的。
东方朔随着他一起挪了脚步,挡住了慕容琛的脚步,“慕容族主何必这么着急,难道是有什么大事?”
慕容琛眉头微皱,“谢也谢了,你还想要什么?谢礼什么的,就免了吧,漠北没有什么珍贵物件儿!”
东方朔眼角一抽,上下大量了一下慕容琛,将他不耐烦的表情全都收在眼里,这根本就是无赖行径好吧,“慕容族主身无长物,就想娶人家的女儿?估计不太容易!”
慕容琛登时看向东方朔,“你知道什么?”
“你看着人家的目光已经那么赤\/裸\/裸了,还需要本小王知道什么?”东方朔笑容里多了一丝调侃,“慕容族主胃口不小啊,刚才谁都看到了,大周皇帝对这个惠敏公主有多么的宠爱,你要人家女儿,可是在挖人家的心头肉啊,说不定你想要的反而得不到。”
慕容琛收住了脚,这个小王子似乎也没有那么笨,相反还十分的目光如炬,“小王爷在说什么,在下有些听不明白了。”
东方小王爷高高扬起眉,笑容带了几分坏意,“慕容族主若是能请本小王到上京最好的青楼云楼的第一花魁那里销魂一晚,本小王说不得会帮帮慕容族主。”
慕容琛一笑,桃花眼眨了眨,“原来小王爷是想见见云楼的花魁啊,”声音一顿,沉思了一下才道,“那个花想容听说是个难缠的角色。”
“本小王自然知道,本小王也是阅尽人间春色,但是却从不为女色费力,这种费力的事当然要交给别人。”东方朔说的十分的坦然。
慕容琛还未说话,便听到旁边传来闷声闷气的声音,“小王爷不为女色费力,却愿意为男色用心呢!”
慕容琛转头便看到耶律云雄一脸酱菜色,正不屑的看着他们,“看来小王爷是看上了慕容琛了吧,不过这慕容琛确实符合小王爷的审美,这样的男色才是小王爷的菜啊!”
慕容琛微微沉了脸,这个耶律云雄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他以为他还能如此耀武扬威的活着,是因为他有能力?慕容琛习惯性的摩挲着自己的手指,若不是他还想用这个傀儡,他岂还会有机会在这里口出污言秽语?
东方朔目光一厉,然后露出一副花花公子的邪笑,“耶律王子脑子真是好用,竟然一眼就看穿了本小王的用意,不过以慕容族主这般出众的样貌被人惦记也不足为过,再说了,耶律王子难道不是出于对慕容族主容貌的嫉妒才处处针对?”
不等耶律云雄说话,东方朔又已经再开口,“耶律王子生的虽然高大,可是却眉目粗犷,”歪头上下打量了一下耶律云雄,嫌弃的道,“身上的肉也有点儿多,估计女人看到会觉得太过油腻,还有啊,你这脸上的胡子也太多了,怎么还长到脖子里去了?这长在下巴上叫胡子,长到脖子上的,叫什么?”
耶律云雄下意识的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不服气的瞪回去。
慕容琛微微一笑,这个小王子真是嘴巴有够毒,不过他也不差,“依物推人不难猜啊,马有鬃毛,难道应该叫鬃毛?”说着皱着眉看着耶律云雄,思虑的摸着自己的下巴,“也不对啊,鬃毛应该在背上,不应该在脖子上。”
东方朔噗嗤一笑,认真的说,“大戎善于养马,说不得就从马传到人身上。”
耶律云雄伸着手直直的指着东方朔,然后又转向慕容琛,狠狠的道,“慕容琛你等着,本王子一定要你和你的族人连漠北都待不了,等着去死吧!”
说完,耶律云雄转身怒气冲冲的就走了。
东方朔看着耶律云雄走远的身影,耸了耸肩,“本小王到是没事,就是不知道慕容族主是不是也能无事一身轻呢?”
慕容琛上下打量了一下东方朔一副看戏的样子,学他一样耸了耸肩,“能有什么事?小王爷都能让人将私密的床第之事传扬,说不得小王爷一生气就灭口杀人呢?”
东方朔目光一冷,然后挑了挑嘴角,却没有笑容,“慕容族主的脑子比耶律王子可是好多了,还知道杀人灭口?本小王只知道取而代之。”
说完,东方朔已经噙着笑走远了。
慕容琛的笑容未变,但是心思却已翻转,这个小王爷当真是不能忽略。
夜七是他牵制大戎的一张底牌,耶律云雄之所以能够顺利的除掉对手,成了大戎唯一的王子,其中他慕容琛帮助良多。
大戎众多王子中,他挑中了耶律云雄,看中的就是耶律云雄性子冲动,没有多少脑子。
大戎王室凋零,而最后只剩下耶律云雄,戎王不是傻子,怎么甘心将大戎给耶律云雄这样的一个只懂得嚣张跋扈的人呢?
慕容琛是逼着戎王寻找多年前遗弃的儿子,然后夜七可以顺利成章的返回大戎,耶律云雄做的不过成了为夜七做嫁衣。
这样的取而代之,他操作多年,这个身居东临纵身欢场的小王子竟然知道的一清二楚。
慕容琛笑容扩大,现在都已经到了摊牌的时候,就算东方朔知道再多,他也不怕,戎王大限已到,夜七也该是上了去大戎的路上,这时候还远在大周嚣张跋扈的耶律云雄知道了又能如何?
不过,东方朔这个人,看上去纵情声色,可是却对这些事情知道的如此一清二楚,可见不是凡辈,可是他这个似乎有些奇怪。
那日宴会,耶律云雄对他出言不逊,东方朔为他出头,可是今天却又对他刁难,这个东方朔还真是个纠结的性子。
慕容琛笑着摩挲了一下手指,目前为止,所有的事情都十分的顺利。
若不是有大周的阻碍,只要夜七拿到大戎,他就可以将族人搬迁回大燕故地,可是大周皇帝若是知道了,恐怕不会安生。
他可以将族人先搬回去,可是大周的探子在大戎的不少,发现异常自然也会报告皇帝。
慕容琛微微眯了眼,手指不断的摩挲,这件事还需要慢慢筹谋。
“慕容族主,对此地如此留恋,是在回味什么?”
听到身后传来的熟悉的声音,慕容琛松开了手指,脸上的笑容一收,面色平静的转头,看向站在身后的人,“太子殿下,在下只是沉浸在惠敏公主的风姿之中,不知道太子殿下又是为何迟迟不曾离开?”
武辰澈微微一笑,“原来慕容族主迷恋皇姐,”说完顿了顿,歪了歪头,看向慕容琛身后,“本太子在等人。”
慕容琛侧头,便看到一人弓着身子走到了武辰澈身边,“奴才参见太子!”
武辰澈点点头,伸手将那人的脸抬了起来,“慕容族主,看这个人有没有觉得眼熟?”
慕容琛笑容不变,听到武辰澈的问话,略微思索才道,“不太眼熟,难道这人是漠北出来的?”
武辰澈脸一僵,然后松开了那人的脸,“既然如此,本太子先走了!”
看着武辰澈走远,慕容琛撇了撇嘴,带个以前他送的小倌来试探他?武辰澈是不是遇到武辰周的事情,脑子就成了豆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