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沉河昨夜染上的感冒,今天早上起床后喉咙就一直处于难受状态,所以说话都是低声细语的:“先生找谁?”
顾从燃扯回自己的理智,但目光仍胶着在对方的上半张脸上:“能借一步说话吗?”
兴许是顾从燃的脸庞和穿着让许沉河放松了警惕,他打量了对方几眼,便敞开门朝里做了个请的手势。
屋里光线暗淡,空间不大,但收拾得十分整洁,两道镂空屏风隔成了有序的格局。进门左侧是小厨房,煤气灶上放置着一口黑色砂锅,旁边是一张玻璃圆桌;右侧是靠椅和茶几,靠墙的格子架上是绿色小盆栽和排列齐整的书,书脊上贴着标签。屏风后方隐约能窥见一张单人床和几个大小不一的柜子,整个屋子唯一的窗户落下了厚重的窗帘。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中药味,顾从燃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让细心的许沉河给察觉了:“您请坐吧,我去开下窗。”
唰啦两声,许沉河将两边的窗帘拉开了,让暖融融的阳光填满整个屋子。他利落地打上俩结,然后把窗推开,小镇特有的清新空气涌入室内,虽然冰冷,但好歹冲淡了中药的苦涩味儿。
床尾搭着件里层带毛的大口袋棉衣,许沉河身子不舒服时特怕冷,顺手拿过棉衣裹上,然后快步去小厨房给来客冲泡一壶普洱茶。
“不是上好茶叶,你别介意。”他双手把杯子递给坐在茶几旁的人,顾从燃的视线从始至终停留在对方脸上,接茶时没留意碰到了许沉河的手,只觉杯身滚烫,对方的指尖却是冷的。
“谢谢,”顾从燃抿一口茶,将杯子搁桌上,“你的口罩,方便摘下来吗?”
许沉河一愣,袖子下露出的几个手指抓了抓自己的口罩:“抱歉,我感冒了。”
“没关系,我不是易感染体质。”顾从燃态度虽平和却执着,刚放下的杯子又被他捧到手里,捂在手心的温度藏着无以言说的紧张。
许沉河扇了下眼睫毛,似乎是在无奈地笑,而后撩起一根耳挂,将口罩揭下来:“也是,戴着口罩跟人交谈是不礼貌行为,是我疏忽了。”
口罩下的脸和记忆中江画的面容高度重合,顾从燃先是感到震惊,呼吸都因此而滞停半秒,然后立马反应过来,面前的人不是江画,对方的右嘴角斜下方有一条约两公分长的伤疤,很浅,但被冷白的肤色衬托得格外显眼。
江画没有这条疤。
片刻后顾从燃便在心里自嘲,人都走三年了,怎么可能还会凭空出现。正欲瞎扯几句就走人,许沉河不经意的一低头又再次让他腾升出江画就在眼前的错觉。
他挪开视线,并不打算拐弯抹角:“许先生,我是呈桉市炫燃娱乐公司的总裁兼最大股东顾从燃,这次唐突前来是想跟你做一趣÷阁交易。”
如此开门见山,又联系到前些天登门拜访的陌生男人,许沉河总算明白面前这衣冠楚楚的人是想提出什么要求。
他收起待客的笑容,起身到小厨房关了灶火和煤气,用湿棉布裹住砂锅把手将中药倾进碗中:“如果是让我加入什么影视圈就免了,我不是这方面的人才,顾总另请高明吧。”
顾从燃早有准备,漫不经心地在杯身敲了敲:“你不先听听交易内容吗?”
“左右不过是助我赚多少钱,你的助理上次就已经提过,”许沉河端着碗过来坐下,“可惜顾总打错算盘,我并不是会对钱动心的人。”
他不皱眉头地喝下一小口黑乎乎的中药,觉着热,于是搁下了碗。接收到顾从燃投来的眼神,以为对方还想劝服自己,他抬头补充:“我不会离开榕憬镇,支教是我的本职工作。”
明明是正经严肃的话,许沉河唇边挂着褐色药汁的模样却令现实效果大打折扣。顾从燃抽了张纸巾递过去,像透过许沉河的脸庞看到了另一个人:“擦擦嘴。”
没得到想要的回应,许沉河害臊地夺过纸巾在嘴角按了按:“你没其它事就请回吧。”
许沉河羞愤的样子反倒让顾从燃失笑,他转头眺向窗外,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学校破旧的教学楼:“盛阳小学没有学生宿舍吧?”
“……没有,”许沉河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他们都是在教室午休。”
“哦,”顾从燃像随口唠嗑一般,“我看周围未开发的土地挺多,你觉得建一幢学生宿舍怎么样?”
话说到这份上,许沉河才猛然醒悟过来,这大概就是顾从燃要跟他谈的交易。金钱之事他可以视为粪土,但如果关系到学生,他不可能不动摇,顾从燃快准狠地捏住了他的死穴。
想到**岁大的孩子天天中午自觉地撤开桌椅,在冷硬的地面铺上几张褪色的被单互相搂着睡在上面,许沉河心里就一阵抽疼。
“宿舍里装上冷暖两用的空调,夏天制冷,冬天制热,应该舒服得多。”顾从燃云淡风轻地提建议。
许沉河抿抿唇,迟钝地觉出刚刚那口中药留在唇齿间的苦涩。
“最迟什么时候能动工?”他看着顾从燃问。
顾从燃慢腾腾地喝茶,廉价的普洱让他尝出了丝清甜:“那得看看你什么时候答应这趣÷阁交易。”
一个人外出,两个人归来,顾从燃光明正大将许沉河带到炫燃娱乐公司,从大堂到专人电梯的那段路,不断有人冲他点头问好,但谁都识相地没出声问他身后全副武装的人是谁。
电梯门缓缓合上,许沉河勾下口罩透气,重感冒使得鼻腔堵塞严重,呼吸都要微微张开嘴。
顾从燃瞥一眼许沉河紧握行李箱拉杆的手,知道他是强作镇定,确实哪有人会想到自己从落后的小镇出来就一步登顶变身屏幕前的明星?
“别紧张,不会让你马上营业,”顾从燃安慰道,“前期还有很多准备工作,相当于是员工的试用期,在这段时间你可以尽可能地熟悉环境以及工作内容,公司对你的培训也必不可少。”
钛金板轿门映照两人模糊的身影,许沉河应声“嗯”,双目始终聚焦于门板上没有乱看。
大学毕业后他就扎根在朴实的乡村,无欲追求高端华丽的世界,陡然换了生活环境,他自然难以适应。
电梯门开,28层的走廊铺展花纹绮丽的消音地毯,行李箱的滚轮摩擦过时被地毯吸食了大部分的噪音。
顾从燃带领许沉河进入自己的私人办公室,先让人在角落搁下行李,再用内部电话唤来周特助。
半分钟后周特助赶到,看见立在沙发旁脱帽子摘墨镜的许沉河,他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许先生?”
“你好。”许沉河朝他颔首,同时脸上拂过淡红,当初周特助如何哀他都坚决不同意以别人的身份加入演艺圈,这次却在总裁办公室再相见,无论如何自己都像趋炎附势的那一位。
顾从燃扫眼桌上这几天待处理的工作,决定还是大事要紧。他绕到沙发边坐下,仅和许沉河相隔两拳距离。
扬手让周特助坐到单人沙发上,顾从燃开始吩咐要事,从大到小,一条条言简意赅:“这次是我亲自接回的人,证明我对他最有把握,而同样江画回归的事要先对外界保密,万不可泄露半分。经纪人找祝回庭,助理配方芮,务必起草保密协议让他们签署。另外,许沉河住市东区的浮金苑,入夜后我带他去,门牌地址我今晚发给你,最迟明天记得为他买好所需的生活用品。”
全程许沉河都不发一言,决定跟随顾从燃回来的那一刻就无异于签了卖身契,往后的路途他都不会再有决定权。
反观周特助则是满脸惊讶,他边拿趣÷阁在记事本上记录边暗自感叹,许沉河的待遇可真好,安排的是金牌经纪人,住的是黄金地段的公寓,搞不好还能取代江画的位置……
“顾总,还有事情吩咐吗?”周特助停下趣÷阁。
顾从燃想了想,记起许沉河喝中药的画面:“打电话让刘医生上门一趟吧,就现在。”
刘医生是顾从燃聘请的私人医生,上门诊治保证随叫随到,他为许沉河把脉,听诊,开药,只用了半个钟不到的时间。
刘医生临走前叮嘱不要空腹吃药,顾从燃抬手看表,正是晚饭时间,只能暂且把工作搁置到明天,让许沉河重新穿戴上全副武装跟他去吃饭。
没喊司机接送,顾从燃亲自掌方向盘载许沉河前往饭店。座椅舒适的阿斯顿马丁rapide,许沉河却坐得颇不自在。为转移注意力,他盯着后视镜下随车身移动而晃个不同的纯蓝色蝎子挂饰,顺口问:“顾总是天蝎座?”
“对,”顾从燃看了看他,“以后公共场合可以直呼我的名字,别喊那么生疏。”
许沉河微怔:“好。”
在饭店包间里,许沉河终于能摘掉棒球帽和墨镜。顾从燃从餐牌上抬了抬眼,问:“这样穿戴你很不舒服么?”
“有点不习惯。”许沉河笑着回答。
“那就学会适应,”顾从燃端着公事公办的语气,“以后在很多公共场合都要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你的身份是演员,是公众人物,你的一举一动稍不留心就会被狗仔拍到拿去做文章。另一方面就是避免遭遇围堵,这是为你的人身安全着想,某些人可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矜持有素质。”
许沉河在顾从燃不带温度的注视下敛了笑容,他低了低头,避开对方的目光:“我知道了。”
他低头的动作使得右脸的浅疤在顾从燃的视野里消失了,与江画分外相像的脸庞透出些落寞。
顾从燃脸色一僵,过往记忆排山倒海而来,令他不由自主放柔了语气,轻声感慨道:“你和他真的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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