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底,陶际华没有马上讯问洪成敏,而是先分别审讯包括路峥嵘在内的七人。
看起来最难审的路峥嵘,由陶际华亲自负责。
这一次在一旁记录的是他的徒弟高忠臣。
毕竟他已经五十多了,再干几年,就没办法事事亲为了。
审讯地点是一个特别整理出来房间。
空空荡荡,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和一个圆凳。
圆凳是特别制作的上小下大的圆台状木凳,比椅子要矮一点。
桌椅则是普普通通的桌椅,桌子上还铺了一层布垂下来挡住视线。
再就是背靠椅子的墙上,挂着两排大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除此之外,再无余物。
陶际华师徒坐到椅子上没多久,路峥嵘就被请了过来。
路峥嵘进门时还是面色平淡,进门后明显愣了一下,之后放慢脚步,走到桌前坐到凳子上。
陶际华首先开口:“这是正式讯问,如果你在我问到之前主动交待,将会被受到宽待;如果通过各种手段阻碍、对抗调查,判决时会适当从严从重。”
路峥嵘闻言,脸上挤出笑容:“在下定知无不言。只是还请司丞仔细调查,在下虽处卑位,可也不能被污犯事。”
“我只负责调查事实。”
陶际华面无表情。
他只负责调查事实,真相是什么,交给上面人来做决定。
不管路峥嵘有没有理解话中内涵,陶际华直接开问:“姓名?”
……
足足半个时辰,不管是旁敲侧击,还是单刀直入,路峥嵘口风丝毫不露。
但长时间的审讯,说话的始终是面无表情的陶际华,他身边那个记录的令史一声不吭,如果不是手腕在动,说他是个人偶都有人信!
路峥嵘渐渐有些不耐烦。
尤其是陶际华再次讯问一个早已给出过答案的问题时,更叫路峥嵘焦躁不已。
“陶司丞!”路峥嵘没有回答问题,而是面色不虞地反问,“司丞若是欲治某之罪,直言便是,何必如此徒耗工夫?”
陶际华只是重复一遍刚才的问题。
路峥嵘终于忍不住了,蹭得一下站起来。
他正要说话,心中积攒的怒火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
“司丞,属下有事禀告。“
陶际华脸上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朝路峥嵘,然后一边起身门口走,一边道:“稍等。给路先生倒水。”
带上门,陶际华没有走远,就站在门口:“怎么?”
“招了。”那名大理史有些振奋,“车夫已经招了,当时路峥嵘不在,是一个陌生人顶替了他,老邓和老吴正在分别画像。”
“确定之后把画像送来。”
陶际华神情愈加轻松,吩咐一声重新进门。
坐到椅子上,陶际华翻了翻记录,指示徒弟把路峥嵘的水杯收走,之后才开口询问早已问过数遍的问题。
当路峥嵘再次表现出不耐烦时,陶际华突然问了一个关键问题:“代替你跟着洪成敏的是谁?”
路峥嵘整个人悚然一惊,脸上的不耐烦尽数褪去,强自镇定道:“什么代替?我一直跟在御史身边,哪有什么代替我的人?”
陶际华笑了笑,他低头看着手上的记录,缓缓道:“正月下,路峥嵘离开长沙,另有一名三四十的中年男子出现在洪成敏身边,对外以路先生称之。”
路峥嵘眉头直跳。
就在此时,之前那个大理史再次敲门进来:“司丞,结果出来了。”
陶际华接过下属递来的纸张,仔细瞅了瞅,看向路峥嵘,笑着补充道:“正月二十一,路峥嵘离开长沙。”
接着,他示意下属把画像拿给路峥嵘看:“这个人是谁?”
只一眼,路峥嵘脸色煞白,冷汗直冒。
……
江南西道监察御史下属牵扯进袭杀参知政事案!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京城。
和消息一块抵达京城的,还有江南西道监察御史的请罪表。
紧接着,十数名官员开始弹劾御史大夫董成林,似乎他下属的下属犯了事,全都是他董成林手把手教出来的一般。
董成林也是强硬,硬顶着丝毫不妥协。
也就是这些出来弹劾他的官员难找到不妥之处,否则他没准会安排手下御史一个个弹劾。
董成林看得很清楚,当今朝廷,作主的是首相陈佑,首相想让他留下,除非天子撕破脸闹到要么宰相自杀要么废黜天子的地步,否则就没人能让他走。
相反,首相想让他离开,除了天子下场,也没人能让他留下。
现在看来天子老老实实等着大婚,没有什么别的动作,那么就看首相的想法了。
弹劾御史大夫的风波逐渐蔓延。
在董成林的主持下,御史台这些年得罪了太多人,之前有董成林镇压群小,没人敢说什么,现在眼看着董成林要出事,一个个被御史得罪过的官员开始站出来弹劾那些露出把柄的御史。
御史们没有光挨打,胆敢挑衅御史,只要有一点点不干净,御史都会把他揪出来!
相比于普通官员束手束脚只能弹劾那些确有不法事的御史,御史台的御史们能够以“风闻某事,奏请调查”的名义对付那些有嫌疑的官员。
这期间,首相陈佑对此一言不发,倒是集贤相胡承约说了几句“好官难得,御史奏事当谨慎”之类的话。
敏感的人大概能猜到,首相可能希望更换御史大夫了。
三月初,兴国五年科举开始。
在有心人的煽动下,普通官员对御史台的怨念终于波及到大理、治安、肃政等法司。
御史大夫董成林终于坐不住,前往政事堂求见首相。
“陈中令欲乱国乎?”
进门之后,董成林直接抛出一句诛心之问。
陈佑安坐如故,双手交叉搭在桌面上,看着董成林,反问道:“董大夫何以有此问?”
正常臣子听到这个问题,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大都要带着惊慌和委屈的反问以及解释。
像陈佑这样平静的,要么是真的忠臣,要么是有恃无恐。
董成林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陈佑。
他顿了顿,肃容道:“天下万民,在乎一心,中令且慎思之。”
紧接着,他长揖道:“窃国之基必不长远,背恩之徒亦不可久。某乃匹夫,未可容乱臣贼子祸乱朝纲!”
言毕,他不等陈佑开口,自顾自转身离去。
陈佑靠在椅背上,眉头微皱。
他不是第一次被董成林指着鼻子骂乱臣贼子了,但董成林从没像这次一般骂完就走不听解释。
仔细想了想,他拉动铃铛:“去把魏相公请来。”
……
或许是陈佑多虑了,董成林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动作。
骂完陈佑的第二天,董成林连上五道奏疏,把两府宰相和这段时间攻击法司的官员骂了个遍。
于是,在都堂议事中,定下董成林外放刺史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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