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话,陈佑心中忐忑,但脸上依旧保持着一副为杨邠着想的神情。
两个真诚无比的人就坐在这书厅之中安静对视。
见杨邠久久不回应,陈佑心中打鼓,不晓得杨邠会是什么个心思。
现在开封府内没有赵元昌亲信兵马,就相当于仙人传说中的高手拼命飞升之后,内力尽消仙力未升,正处于最虚弱的时候。
杨邠本就喜欢揽权,遇到这么个好时机自然不会放过。
至于说赵元昌会不会事后算账,就看杨邠在这段时间能将多少权力攥到手里了。
这个时代毕竟武力为尊,就算平常时候,在军中有影响力的枢密使都不怎么动。等杨邠拉拢更多的军头,再想动他就得考虑会不会让那些军头在惊惧之下扯旗造反了。
陈佑现在的任务就是尽量阻止枢密院朝侍卫亲军伸手,同时尽快同侍卫亲军的几个军头商议好,留下一些关键的位置给赵元昌将要调入开封的嫡系。
要是让枢密院来主导此事,怕是会挤掉赵元昌想得到的那些空位。
三位枢密在军中可都是有自己的基本盘的,谁不想让己方派系壮大,同时增加自己在派系中的领导力?
当然了,让陈佑一次性拦住三位枢密是不可能的,相比之下吴峦是赵元昌能够信任的,故而之前赵元昌告诉陈佑有事可以同吴峦相商。
这些道理,陈佑懂,杨邠自然也懂。
陈佑的那个历史上,杨邠此人可是直接对皇帝说“陛下但禁声,有臣在”的猛人。
而现在,要不是赵元昌连灭两国,武功颇隆,杨邠很可能会以枢密院的名义公布名单之后再请示赵元昌,根本不会同陈佑在这里磨叽。
就在陈佑感觉气氛凝滞,想要开口换个话题的时候,杨邠开口了:“将明啊!”
这一声却是语重心长。
陈佑一个激灵,恭敬应道:“杨公请讲。”
却见杨邠叹了口气:“这天下,也乱了七八十年了啊!”
不明白杨邠为什么突然说起了这个,陈佑也只好附和道:“天下疾苦,我等当辅佐官家早日平定战乱才是。”
“是啊!”杨邠感叹一声,看向陈佑:“如今大行驾崩,正是风雨飘摇之时,我等当勠力同心才是。”
陈佑心里暗自撇嘴,杨邠嘴上说得好,还不是要争权夺利。
大哥不说二哥,他陈佑也是这般心思,不过杨邠既然说出这大义凛然的话语,他也只能赞同。
却没想到杨邠继续道:“听闻将明乃是军旅出身?”
听到这话,陈佑一阵惊奇,怎么又换话题了?
心中疑惑,脸上却依然保持着恭敬:“好叫杨公知晓,区区不才曾在南平国当过一阵禁军将军,倒没经历过多少战阵。”
杨邠点点头:“不知将明以为,若欲扫平宇内,何者为重?”
陈佑皱眉思忖,各种答案都过了一遍之后,才谨慎道:“可是兵马?”
杨邠不置可否,不过脸上的神情也能看出来他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只是他却没有评说,不等陈佑再次开口,便道:“将明啊,你年纪轻轻便居高位,乃是官家倚重之人,日后更当为我大周栋梁。”
陈佑心中疑惑更甚,连忙谦逊道:“杨公此言却是折煞小子了。”
杨邠笑道:“此皆某心中所想,无一虚假之语。”
说着,更加语重心长道:“我老了,只能在这汴梁城里做一些边边角角的事情。你们这些年轻人当放眼天下,奋发进取才是!”
陈佑撇撇嘴,他也只是外表年轻罢了。
不过也知道杨邠说得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了,绕了这一大圈子,无非是说陈佑这样前途远大的年轻人不应该局限在这衙门中勾心斗角,而应该去做那些能够影响天下的大事。
陈佑自问,若是自己真的是二十出头骤登高位,没准真的能被杨邠这一番鼓动搅得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只可惜他不是。
他的工作经历让他明白,再远大的目标也得从细微之处一步一步做起。
就拿他现在的任务来说,如果不能控制住侍卫亲军,真要起了战事,这群军兵能不能调动就是个大问题。
别搞得跟清末军阀一般,开拔、战斗啥的都要先给钱。
真到了这种地步,皇帝还是先抹脖子算了。陈佑这个穿越者也早点找块豆腐撞死,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
但杨邠都说到这种程度了,陈佑也不能直接拒绝。
毕竟堂堂枢密使肯耐着性子跟陈佑这么绕弯,那就证明杨邠其实也不想同赵元昌闹僵,这对他没好处。
想到这一层,陈佑纠结一阵,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当即开口道:“相公说得是。说起来,下官自蜀地来京,蜀地那边降卒颇多,同中原又颇难交流,总是担忧蜀地军兵不足以弹压。”
“哦?”杨邠惊奇一声,随即陷入沉思。
“官家是何想法?”
听到问话,陈佑连忙道:“下官尚未奏报官家,兹事体大,下官位卑言轻,不敢胡言。”
杨邠“嗯”了一声,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显然是在衡量得失。
“这制置使之职,乃是先帝定下,且是为防止有贼子据地自守,怕是不当改。”
杨邠这话语好似是在反对,陈佑听后却松了口气。
陈佑的想法是,多划几个外镇出来,用这几个外镇名额来换取杨邠在侍卫亲军上的让步。
杨邠这么说,那就是有些意动了,现在缺的就是一个能说服赵元昌的理由。
陈佑虽是仓促想到,但等待的这一会功夫,已经有了大概的想法了。
整理了一下思绪,当即道:“相公明鉴,这制置使领兵不理民,当是预防节度割据之事。”
杨邠点点头,听陈佑继续说。
“然则四制置使,皆辖十数州兵马,虽不涉民政,然人吃马嚼、日常供给,地方州县怎会不被影响?”
杨邠不由皱眉:“外粮难运,唯有就地取食。”
陈佑也点头:“正是如此!制置使司兵强马壮、食于当地,一旦有事,又与节度何异?”
是啊!手里有兵,当地有粮,真要是有事了,不配合的官吏直接杀掉,这不就是新鲜出炉的节度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