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千瞑携十万天元将士在枬玉媚河阵前击退启溟鬼兵,守住身后二城的消息,很快传回了天元王宫。
夜色寒凉,头顶一轮下弦月挂在天边遥遥而荡,晕开一盏盏云层,今夜云重,明日许是又见一场秋雨。
御景园内,各种珍奇异木交相盘亘,形成一道异景,有些树上挂满了累累硕果,在满是灯火颜色的夜间看来,莫名多了几分喜意。园子的深处是即墨溡自各处搜罗来的艳丽娇花,在众多秀木的圈怀之下,纵然冷风过境,也不妨碍它们开得热闹。
纵然这娇花风情万种,现下坐在园中的人却无心宠幸观赏。九兮怀里抱着红狐,眼敛微闭,吹着园中的夜风,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一双白嫩的小手,不停地抚摸着那红狐脊背上的皮毛。
这狐自从有了玩伴后,倒是许久不曾理过她了,忘恩负义的小家伙,它心心念念的那只年幼雪狮,还是她同少暝讨来的“辞闺礼”呢。
少暝……
派去南国的探子传来消息,说景阳大将军率十万将士骁勇善战,守住了枬玉洛京,虽不知他凭着区区几天想到了什么抵抗之法,想必也只是暂时的。若他到了强弩之末,再也受不住了……该如何?
但是,她又如何阻止他南下抗敌?那里从前世他的封土,有他的子民,现在亦也是天元的子民,本应该是她来守护的。
“陛下,凤君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无事的。”
玉儿在旁边掌灯候着,见她如此,不由得出声道了那么一句。她自小跟着陛下长大,看不得她脸上带着郁色。
她家陛下,自还是小殿下时就要风得风,一路顺遂,向来张狂,五年云游归来,沉了性子,却也依旧是那个真性情的皇女殿下。承接君位后,君临天下,治国有方,贤明开化,终究却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啊。
如今夫君以身赴险,为她护住国土,她又怎会不忧心惦念?
不远处站着祁洛梵,靠在一棵树上,抱着剑冷着脸,看似不经心,却是时刻注意着周边的动静。
“喵呜——”
不知在何处传来一声猫叫,电光石火间,听到动静的祁洛梵就要立时抽剑,飞身上了树刺过去,却没见着是个什么东西,一道黑影划过,堪堪避开剑锋,跳到了九兮面前的石桌上,现出身形来,是一只黑猫。
九兮在黑猫跃上石桌上的一瞬间睁开双眸,正好对上黑猫一双幽蓝瞳仁,额上生着金黄符号印记,不是千羽又是谁?
只不过三个月前将她带回天元后,她便自己隐去身份四处去玩了,不知现下为何又会出现在此处。
被九兮抱在怀里的红狐,也在九兮睁眸时察觉到了黑猫的气息,原本正欲龇牙咧嘴伸出爪子恐吓一番,让她明白眼前这只已经被它认主了,趁早滚蛋打别人主意去吧。
然而就在它堪堪伸出爪子想要挠那黑猫时,被黑猫凌冽的目光扫了一眼,顿时感觉到了一种属于王者君威的碾压,缩在九兮怀里一动不敢动了。
黑猫却觉得还是不满意,又赏了它一个犀利的眼神,那红狐就乖得跟个兔子似的,在九兮怀里拱了拱,一跃跳了下去,很快不见了踪影。
玉儿见状有些着急,那可是她家陛下最喜爱的灵宠啊,怎么被这只来路不明的野猫给吓跑了呢,眼里带着急色道:“陛下。”
“你去看着些,将它带回长霄殿吧,孤这有七七陪着。”
玉儿便急急地追去了。
见走了一个,黑猫幽蓝的瞳仁又映出另一个人影,点了点下巴示意,那个怎么办?
九兮摇了摇头道:“无碍,孤将那小丫头支走,不过怕吓到了她,这个是胆大的,不怕。”
黑猫亮漆漆的双眸瞅了眼那倚靠在树旁的冷脸青年,方才他出剑如风,险些刺到了她,看起来不是个好对付的。
这丫头的身边,果真是藏龙卧虎啊。不过若是对上真正的牛鬼蛇神,就不知道能不能抵挡得住了。
黑猫身上白光一闪,落到地面登时化成了柔媚女子,眼角裹着些许妖艳,额间那印记化小,倒像是花钿般生在女子额上,美丽妖艳,却又磊落大方,便是妖界尊主琅乐的胞妹,千羽了。
“小丫头,可想姐姐了没?”千羽化了人形,仗着她站着九兮坐着,比她高过一个头,笑意盈盈地用食指点了九兮小巧的下巴,眉眼带笑地赤裸裸调戏。
九兮原本一只手靠在桌上撑着侧脸打量着在凡界扮相的她,却蓦然让千羽生生抬着下巴调戏了去,眼里戏谑一闪而过,不过瞬间,就拽着抬高她下颏上那只作乱的小臂,微微用了个巧劲儿,就见美人咚得一声坐了个满怀,眼里眸光带水,十分娇俏可人,一双白臂尚且毫不知觉的揽着她的脖子。哪还有半分的绝色妖姬的样子。
“千羽姐姐,这里可是孤的地盘,想做什么——可要想想清楚了。”
九兮对怀里的美人儿极为明媚狡黠地笑了笑,眼睛弯弯,梨涡浅浅,虎牙外漏轻咬了下唇瓣又松开,就那般笑意盈盈地看着千羽。
此时一个绝艳明媚,一个魅色惑人,明媚的那个坐着,惑人的那个被人搂着,怎么看怎么是一幅活色生香的倾城绝色美人图,不过这姿势……怎么看怎么怪异。
纵然冷然如祁洛梵,看见这一幕也觉得有些脸红别扭,陛下她还知不知道自己是个有夫之妇了,方才还一脸忧伤撸毛寄托相思情呢,现在就和一只不知哪来的黑猫幻化的妖女搂搂抱抱!
他虽惊讶那黑猫竟会变成女子,但他离宫所拜的那位师父却也并非常人,见自家主子似乎和那女子认识,她也没有害人之心,便收了周身气息,抱着剑靠回树上,却仔仔细细听着这边的动静。
“好,听你的。”千羽歪着头冲她娇媚一笑,她当然不敢在这里做些什么。
这三个月,为了躲避她那位神经兮兮的哥哥,尽力收敛妖族气息,也不敢使用法力,就扮作一个普普通通的天元女子,混迹在人群里,好好看看她惦念已久的人间烟火。
故而此时到了王宫,她没了在银灵幻境的神通,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屈居美人怀了。
咳。
“言归正传。”千羽终于正经起来。
却被九兮一把推了下去。
“你先下去。”
猛地被人推开,千羽身形一晃,在一旁石凳上坐下,敛眸娇娇媚媚地给了她一个嗔意:“君上,可是嫌弃奴家了~”
九兮道:“是孤肾不好,难消美人恩。千羽姐姐,来此有何贵干呀。”
千羽也不再和她插科打诨了,摆了摆手道:“听了个消息,觉得在你们天元恐怕没多少安生日子了,启溟那处是我哥的地盘,我又不能不自投罗网,想看看你这还有什么办法,若没有,我便趁早回我幻境待着,省得倒时被我哥捉回妖界,关进万妖塔。”
一想到万妖塔的阴森幽冷,邪祟肆虐,她一个可怜弱小又无辜的小喵咪就打了个寒噤。
以她哥现在的心性,若发现自己逃离了银灵幻境,倒真有可能将她关进那个鬼地方去!
“哦?”九兮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她,“你听到了什么消息?”
“还能是什么消息,两国开战,生灵涂炭。启溟那边闹这么大,恐怕你们天元的人都知道了吧。”
“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姐姐指教。启溟那三十万鬼军,究竟从何而来?”
这三十万鬼军似是凭空而现一般,若非他们早在银灵幻境见过,此时便对着鬼军毫无头绪。
但只是一个银灵幻界,似乎不能充当这个媒介。
他们在幻境中所见的那些人,似是在进来之前便已失了灵智,虽不知琅乐为何将这些人关进自家妹妹的幻境中,但鬼军为何诞生,必然还有别的原因!
“有一种花名叫优昙婆罗花,小君上可知道?”
她戏谑叫她小君上,九兮也不恼。眼前这位看起来虽小,但毕竟也是琅乐的妹妹,身为妖族,几百岁容颜不老也不稀奇,说不定她和琅乐本容都已经白发苍苍年过古稀了呢。
故而她就当没听见一般接口道:“听你哥说过,优昙婆罗花,夜间盛开,晨曦即萎,花开时绝佳艳丽,奇香袭人,又有致幻效应,配合启溟国独有的炽翎花服用,可以麻痹心神,让人在瞬间欲生欲死,如登极乐!”
后面这些琅乐不曾告诉过她,不过后来九兮自己也寻了些古籍,了解了这优昙婆罗花是个怎样的存在。
“这只是其中一个缘由罢了。”
“你可知优昙婆罗花自何处而来?”
九兮想了想:“传闻乃冥界十殿阎罗之首,冥界之主转轮王出世时,浮黎门开,万鬼俯首,此花冥冥有感,应召而生。”
“不是哦。”
千羽弯起嘴角,绝丽一笑,眼里却带着些许凄然。
“这些啊,可都是凭妖界生灵白骨而化。”
“小君上可还记得,我在房中所做的那副画?”
九兮当时多看了几眼,自然对那画印象深刻。
千羽所作那画上,画着一座九劫塔,塔身泛着幽冷的光,不少黑气自塔里飞出,在半空中化成幽蓝火焰。塔前站着一位神女,抬首望着湮灭的鬼火眼神悲悯,在少女的身后,一只黑色灵猫趴在地上,显然早已死去,半具身子变成了白骨。
想起那画里透出的冰冷阴郁,九兮此时还觉得背后生寒,双眉微微蹙起道:“和那画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