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舟是个行动派,昨天说了要带扎瓦去上海后,她思考了一个晚上。
打了电话咨询成闫还有一些心外科的朋友,大致了解了一个情况过后,找来村长,几个人一起开了个会。
“江舟,能够心脏移植当然是要去尝试的,但是,这个费用……实在是……”
一次心脏移植手术,在那样的大城市,大致需要四十多万。还有住院期间的一切开销,林林总总也要五十几万了。
这么大的一笔数字,不是他们这种小山村的人能够负担得起的。
“我来出。”
“我来出。”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江舟和季岸对视一眼。
“反正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只要你同意,我就很快把扎瓦送到上海,等待手术。”江舟对村长保证。
扎瓦就坐在一边,听着他们的讨论。
江舟没有避讳他,毕竟事关他的生死,他有权利了解、有权利做决定。
那么小的年纪,就要直面死亡。
她知道,这对扎瓦来说很残忍,但如果过去了这个坎,就再也没有什么事可以打倒他。
他会飞速成长。
现在的扎瓦,已经有点明白。
在生活的幸与不幸之中,他是幸运的那一个。
无论生死,他都遇见了最美好的人。
……
他们订好后天的飞机飞上海。
江舟从村长家里拿了一部分扎瓦的衣服,坐在床头帮他整理。
“你买了车,还剩那么多钱吗?”江舟问。
季岸自然是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我打算把车卖了。再把身边的钱凑一凑。”
她把衣服叠好,正放在一起压着:“卖了那辆车,然后呢,钱全部花光了,你之后的日子怎么办。那辆老破车也炸掉了,出行连个代步工具也没有。还是你又想去哪儿搞辆二手小破车开开?”
季岸不说话。
“平时看你好像那么聪明,事事周全。”江舟把扎瓦的衣服整理到箱子里,“但其实就是个死脑筋。”
她站起来:“我可以理解你的想法,可能别人也是这么觉得。但是,我和你,相对于扎瓦,其实都是非亲非故的。难道就因为你是个男人,你比我多认识他几年,就有义务把所有的责任承担下来吗?”
“况且,为了凑这笔钱,你需要把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而我,不会因为这笔钱而损失太多。”
“这更不是什么男人的面子问题。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反正在我江舟这里,既然你是我的男人,是我认定的人,我的一切也可以是你的。而我作为你的女人,我可以替你去分担,去珍视你所珍视的东西,爱你所爱的人。”
“当然了,我们也不是毫无边界。有时候你的是你的却不是我的,有时候我的是我的却不是你的。”
“有些女人不会这样想这么做,是因为有些男人不值得。”
“但我可以非常笃定一点。”
“你,季岸,是值得的。”
季岸看着她,被这一番话着实打到了。
“江舟……”
她的眼睛格外亮,里面曾经盛过水般的柔情、烟雾般的迷离、冰刀般的锋利,而现在,满满的认真、诚恳之色。
就像你在沙漠中找到了一片绿洲,你以为它或许是海市蜃楼,可脚下淌过的水不会骗人。
“江舟…”
他只重复着叫她的名字,其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确实没有什么好说的。
江舟的话,有理有据,也情真意切。
他有什么好反驳的呢?
特别是她那一句:
“你,季岸,是值得的。”
打得他头晕脑胀,昏天黑地。
……
他们的每一个夜晚,都有月亮。
或许是青白一轮孤月,或许群星簇拥、星汉灿烂。
清冷的月光下,一只小船正被浪卷着晃晃悠悠地靠在岸边。
没有任何的船锚、没有水手,小船是随着翻涌的波浪自己过去的。
万顷江河一叶扁舟,不渡则渡。
在这样的时刻,季岸身下的江舟在他的眼里像什么呢?
像一颗奶白色的太妃糖,舍不得用力嚼,只想让她绵绵软软地融化在自己的嘴里。
那江舟眼里的季岸呢?
像一匹狼,正在撕咬着猎物,还裹着滚烫的鲜血。
……
“宛町的事情,不着急吗?”江舟问。
“去上海,把一切东西都安排好,耽搁不了太久。”季岸回答。
他看到她的眼底还是有担忧的神色,又补充道:“土壤、植物就在那儿,他们总不可能把宛町搬空了。到时候,我们走另外一条路,日夜兼程地赶。”
早一点拿到证据,对于季岸来说,他既是多了一份安全,也是多了一份危险。
这一点江舟知道,季岸更是明白。
“那周映光那边……”江舟说。
“有徐阅和段骁。”季岸说。
“段骁?”江舟问。
“我们的敌人从来不是段骁,而是鹰。”季岸说。
代号为鹰。
只是他们组织的老大,季岸到现在还没有一点头绪。
……
这是扎瓦第一次坐飞机,他靠在窗前,来回拨动遮阳板,又把额头紧紧贴着玻璃,大眼睛专注地看着下面的景色,近乎痴迷。
那些建筑、青山、河流都变得越来越小,由面成线,再成点,最后消失不见。
“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有的话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江舟问空姐拿了毯子,给小家伙盖上,空中比地上要冷,到了上海,比夷山还要冷得多,那种南方特有的湿冷。
“没有。”扎瓦把头收回来,斜斜地靠在江舟的身上。
靠边坐的季岸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一大一小的互动。
倒是有点像……
“我觉得我们好像爸爸妈妈和小孩子!”扎瓦突然说道,语气很是开心。
真的,就像普通出行的一家三口。
有父母,有孩子。
大概是真的兴奋,明明已经到了晚上,扎瓦都一点困意都没有。
江舟叫他睡觉,他偏偏要跟他们猜脑筋急转弯。
“什么狗不会叫?”扎瓦问。
“热狗。”江舟说,“太简单了。”
“小猫、小狗、小鸡谁最先被叫起来背书?”扎瓦问。
“……”这算什么问题啊。江舟一脸迷惑。
“答案是小狗。”扎瓦说,“小江姐姐,你吃过旺旺仙贝吗?”
“……”江舟说,“再来!”
“失败乃成功之母,那么成功是失败的什么?”扎瓦的大眼睛滴溜着。
“孩子。”江舟不假思索地回答。
“错!”扎瓦挥舞着小手,“是反义词啊!”
江舟无语,感觉自己的智商掉线了。
“小江姐姐,你好笨噢!”扎瓦无情地吐槽。
“那我也来说一个。”江舟极力挽回自己的面子,仔细想了想,“失意的小明跳入河中,可他不会游泳,也没有淹死,这是为什么?”
“啊…不会游泳当然会淹死了……”扎瓦绞尽脑汁都想不出答案。
“猜不出来了吧!”江舟得意的说。
“因为他坠入的是爱河。”一直默默听着的季岸说话了,“江舟,你这题对他来说超纲了。”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哪里知道坠入爱河是什么意思。
哪里知道,世上还有一条河,就算你不会游泳,知道自己可能会淹死,还是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江舟挑着眉:“其实我想说的是死海来着。”
看到季岸拿着报纸的手顿了顿,又补充道:“某些人越来越煽情了。”
扎瓦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听见了自己感兴趣、从没接触过的东西:“死海是什么?人一进去就会死吗?”
“死海是位于以色列、巴勒斯坦、约旦交界处的世界上最低的湖泊。湖水中含有大量的盐分,里面没有鱼和其他生物,只有细菌和绿藻;湖岸和周围地区没有花草生长,所以称之为死海。”【摘自百度百科“死海”,略作修改】
“死海中大量的盐分使得水的密度大于人体的密度,所以,人进去不会被淹死,还会在水面上浮起来。”
季岸非常耐心地解释。
“只要躺进去就会浮起来吗?”扎瓦追问。
“是啊。”江舟回答。
“那如果我病好了的话,一定要去一次。”扎瓦说。
……
飞机进入了下降阶段。
穿梭过云雾,慢慢地、扎瓦看到了地下密密麻麻的建筑物和闪闪发亮的霓虹灯。
像是被系上了好多条彩带。
这是扎瓦从未见过的场景。
他久居乡村,还未见到过像上海那样繁华的世界。
十里洋场,灯影迷离,又极致繁华,又极致寥落。
“那个高高的、尖尖的、还亮着灯的是什么?”扎瓦指着高楼中格外高耸的一座塔。
江舟顺着望过去:“东方明珠电视塔。”
“东方明珠?”扎瓦重复了一遍,“好酷的名字。”
“明天带你去看看,然后我们就去医院好不好?”江舟看着专注望着东方明珠的扎瓦问道。
他眼底的渴望,太过明显。
她又怎么不愿意去成全?
“好啊!到了医院我会乖乖听话的!”扎瓦兴奋地保证。
“嘘,不要太兴奋。我们要沉稳。”江舟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嗯嗯!”扎瓦迅速安静下来。
季岸看着两个人的互动,也笑了。
真的很像一家三口。
如果可以的话……
他不敢再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