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脚下,皇城根上,一派繁华盛世的模样。
纳兰家族是皇城赫赫有名的满清大姓,满洲正黄旗,如今的掌权人正是权倾朝野的当朝重臣,以“相国”荣称的纳兰明珠,其官居内阁十三年“掌仪天下之政”,历经荣辱兴衰。
只是公道世间唯白发,贵人头上不曾饶。
当年叱咤风云的纳兰相国如今已经老了,在历经了丧妻后,又失去了最为骄傲的爱子后,他的生活只剩下家族、权势,只可惜子嗣艰难,长子容若只有一子富格长成,三子揆方夫妇相继而亡,只有两子如今养在三子膝下,三子娶妻耿氏,至今膝下尤虚,只有过继兄长的儿子。
因为家族后继无力,纳兰明珠如今仍屹立于朝堂,今日的天气不好,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起来,忠心的管家安仁撑着油布雨伞为自家主子遮风挡雨,纳兰明珠将官服的下摆拉起笑道:“老安,如今你的背也不挺了,走路也慢了,怎不让那些年轻人来撑伞,你如今也该歇歇了。”
“呵呵,老爷,老安如今精神尚好,体力也不差,尚能为老爷打几年伞呢再说那些年轻人做事毛毛躁躁的,老奴也不放心啊。”两鬓半白,精神却不错的老管家笑着应道,两人自小一块长大,感情向来不错。
纳兰明珠听了他的话,笑着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入手的瘦弱让他的心中一酸,他叹口气道:“如今也只有你陪着我这把老骨头了。”
安仁恭敬的低下头,他知道老爷说的是什么,但是他却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纳兰明珠说这些也并非为了找人去倾诉什么,宦海浮沉,名利、富贵他都已经得到了,最终却发现想要的不过是合欢树下一家人的团聚,可是如今却成了奢望,得到的失去的,如今却是一笔算不过来的糊涂账。
纳兰明珠走到廊内,看着连绵不断的细雨,心内有些烦躁,这些让他想起了生命中最痛的一些事,但是却又不知道该找谁诉说,纳兰明珠转过头看着不远处院子里的灯火问道:“富格今日可是不当值?”
“是的,老爷,孙少爷今日轮休,如今想是还未睡?”
“走,去看看他,有几日他了,不知道如今差事如何?”
纳兰府的男人们公务繁忙,很少有坐下一起吃顿饭的时候,这也是富贵人家的悲哀。
极为气派的纳兰府的一间书房中,修长清雅的年轻人身着石青色滚边的服饰,端看背影就让人觉得此人必是个极为出色的公子,如今这个公子坐于案几旁,白皙瘦削的手指执起一卷书册,但是生的极为精致的眉宇却紧皱着,似乎遇到什么困扰的事情。
房间的中间,一缕纂香袅袅升起,两侧的书架整齐的摆放着各类书籍,身后墙壁上是一些书画,摆放的错落有致,端看作品,虽不是什么古籍,却意味深远,可见作画之人必是一位惊才绝艳的人,也无端为房间增添了不少书香之气。
纳兰明珠刚刚踏进看到的正是这幅画面,眼前一阵恍惚,仿佛许多年前也有一位风流文雅的公子端坐在窗前,微锁着眉头,手执一本书,看到自己进来,抬起头笑道:“阿玛,你来了。”
那是他最自豪的儿子,也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遗憾,这也是他早年不敢来这里见儿子的长子自己的长孙的缘故,两人太像了,只是这个孩子抬起头竟是喊道:“玛法,你来了。”
纳兰明珠回神应道:“啊,是富格啊。”
纳兰富格恭敬的站起身,将自己的玛法迎进来,坐在椅子上,亲自奉了杯茶道:“玛法请用,今日公务可还繁忙。”
“嗯,倒是还好,刚回来,看到你的书房中尚有灯光,就来看看,你最近差事如何了?”
“尚还有些未完,只是今日圣上念及孙儿多日未回家,故而特意让孙儿回家休整一番。”
纳兰明珠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点点头道:“这是圣上的恩德,更该如此,不久圣上又要南巡,一应安防事务都要小心为上。”
“孙儿明白。”纳兰富格恭敬的行礼道。
“哎,如今永寿‘永福年纪尚幼,你的兄弟早夭,如今纳兰家只有你二叔和你能够依靠,也是苦了你了。”纳兰明珠拍着富格的肩膀说道。
“孙儿不孝,让玛法如此担心。”纳兰富格心中也有些愧疚,毕竟祖父年事已高,却还在为纳兰家的荣耀而奋斗。
“富格如今懂事能干,玛法开心的很,若是你阿玛能够看到必然也依你为荣,都怪玛法这些年沉迷政务,以致于疏忽了对你的教导,不过你能成才,也是你父亲保佑,富格,纳兰家如今看似太平,却也摇摇欲坠,玛法早年做了一些选择,如今不知道能不能全身而退,故而很多事情并未让你掺和进去也是为了你好,只望你记得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你只要忠于圣上,即可保你们一家的平安,即使是大阿哥的事情也莫要多管。”纳兰明珠低声的和纳兰富格说着话。
纳兰富格惊讶的抬起头,看到他两鬓的斑白和眼中闪耀的关心,心中一暖,他自幼丧父,和玛法并不亲切,只隐隐约约觉得他每每看自己都是愧疚和悲伤,故而自己渐渐的和他疏远了,待长大后,玛法想方设法的将自己送到御前当侍卫,并未按照惯例将自己送到宫内当皇子的伴读,谁知圣上愈发重视自己,平时也多有照应,听说是因为自己的父亲的缘故,玛法此后皆是避谈宫中的事情,年幼时候以为是他不关心,待渐渐长大看到愈发激烈的权势斗争才知道玛法也算是为自己另辟了一条得以保全自己的路。
如此,可见玛法对自己并非漠视,只是感情太过复杂了,想到这里纳兰富格心中也是一暖,说道:“玛法也要注意身体,如今您年事已高,若是在家好好休养定可以含饴弄孙,如今立哥也很是想翁库玛法呢。”立哥是纳兰富格的长子,如今一岁多,正是天真纯稚的好时候。
想起纳兰家的下一代,纳兰明珠也是一声朗笑:“明日让立哥抱来看看,只是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我却是很难放下一切,不过这些你莫要管,不要太靠近那些阿哥们,若是有个什么,对于纳兰家族也是一种保全,你玛法和你叔父如今没有什么转圜,不过你们还有。”
“玛法。”纳兰富格眼中一酸,低声喊道。
“算了,不提这些,你明日还要当值,早些歇息吧,在皇上身边,你莫要分神,你的处世我一向放心,不过还是要养足精神。”纳兰明珠说着转身就走了。
“孙儿送玛法。”纳兰富格搀着纳兰明珠的胳膊向前走去。
“嗯,好,咱们走走。”
两人就如同普通人家的祖孙,倒是少有的一番温情,喜的安仁管家悄悄摸了眼泪,想着当年大少爷和老爷两人时常如此在家中聊天,一阵欣慰。
待送自家玛法到了房内,纳兰富格也回了自己房间,但是他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他想起了自己之前收到的音讯,那不省心的熊孩子递过来的消息,如何能够好好的歇息,想到这丫头如话家常般告知自己她要成亲了,纳兰富格怎能不惊了一跳。
虽然不在自己跟前,但是这熊孩子倒是时不时的给自己一个“惊喜”,当年自己费了多大的劲帮她遮掩行踪,想到开始十四阿哥看到自己就问顾元的行踪,自己的辗转反侧至今难忘,又有四贝勒,虽说因两人年纪相仿,又因被圣上时常派些公务协助亲太子的四贝勒,故而两人的交情倒是还不错,谁能想到淡漠自持的皇子竟还记得那个“顾元”,他本以为他公事繁忙必然忘了,谁知为了接下来的南巡事宜两人见了一面,又听到四贝勒问道顾元如今是否在江南。
纳兰富格当时心中一阵咯噔,这让他如何应当,这熊孩子真是给自己留了一堆烂摊子,但是谁让这是自己唯一的妹子,即使流着汗也要撑住,只好含糊过去。
回来又收到这封信,自己却也是无可奈何,既然这孩子选择留在江南,又有那位沈家夫人的遗愿,自己又怎敢硬来,唯有暗地里告知自家娘亲备好嫁妆,虽不在身边也要好生将人嫁出去。
今日听了玛法的落寞,富格心中也是有些于心不忍,他不能说出纳兰家尚有子嗣,玛法虽说心软了不少,但是他身后有许多人,这些人为了权势财富什么都能做的出来,更别提那个野心勃勃的大阿哥和自家的二叔了,毕竟承袭了父亲的容貌和名声的纳兰家的姑娘一向是个不错的名头,那些人定是不会放过的,他不能让阿浣那孩子冒这个险,只能这样愧对玛法了。
纳兰富格定下主意,打定主意明日悄悄的告知母亲,又想到那时候圣上又将南巡,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赶过去,虽说不能堂堂正正的做娘家人,但是也要为她撑个腰,思索着这些纳兰富格渐渐睡去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