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柯研与胡纪二人具已是负了伤,缠斗之间也是愈发吃力,了尘方丈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也是急在心里。恍惚间,他似乎想到了些什么,转身对着一旁的安如山等韧声道:
“诸位施主,眼下已到了紧要关头,我少林弟子却不便出手,而诸位皆是江湖中人,现在不出手更待何时?”
几位侠客闻言,当即一愣,随即互相看了看,眼光闪烁的推辞道:
“那个,了尘方丈,并非是我等不愿出手,而是这双方实力实在太过悬殊,就算我们上了,也只能是给那二位大人添乱罢了……”
“是啊是啊……”
“连‘阎罗剑’都敌不过,我们又能如何?”
“去了也不过是送死而已……”
……
众侠客七嘴八舌的推脱着,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了尘方丈见此情景,心中顿时生起一股无名火,却也只能无可奈何的跺了跺脚,捏紧了拳头。
就在这时,场上的情形已经发生了剧变——
那大蜈蚣见柯研实在是灵活敏捷,已然有了灵性的它冷不丁的卖了个破绽,故意抬起尾端,露出一个不大不的缝隙。
柯研的身后不远就是一堵高墙,而大蜈蚣的身后却是一片空地,他自然想不到这怪物居然也会使诈,见有机可乘,立刻毫不犹豫的纵身一跃,想要从那空隙之中穿过去。
嗤——
大蜈蚣猛地收缩身体,正好将柯研的腰部给缠了住,宛如钢铁一般的甲壳中所蕴含的巨大压力,连一颗大树都能绞断,更何况是一个人类的血肉之躯?
柯研当即疼得闷哼一声,手中长剑掉落,却已无法去捡,只得连忙催动体内真气,凭借着多年来深厚的内力抗衡,这才逃过了被挤成肉沫的噩运。
然而,他却已是被牢牢缚住,无法挣脱半分。那大蜈蚣则是张开了血盆大口,两只宛如铁钳一般巨大有力的颚牙,伴随着“嘶啦啦”的低吼声,恶狠狠地咬向他的脑袋!
感受到一股腥臭之风猛地逼近,柯研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当下来不及多想,只能大喝一声,用两只肉掌拼劲全力扳住了大蜈蚣的颚牙!
一人一虫,就此僵持在了原地。
虽然一时半会儿蜈蚣咬不下去,但柯研这般负隅顽抗,终究也是濒死挣扎、空费气力。
围观的僧人和侠客们顿时发出一声惊呼,而赤面老魔,则是发出了猖狂的大笑声:
“今日老夫就要看看,还有谁敢拦我!哈哈哈哈哈……”
嘶——
一缕鲜血,顺着柯研的手臂缓缓流下——那是颚牙上的齿刺破了皮肤。随即传来的,是一阵淡淡的酥麻之感,柯研眼神一变,当即明白那是毒牙上的毒素,已经通过伤口流进了他的体内,这样下去,他哪怕不会被咬死,也会被这怪虫的毒素攻击心脉,无论如何,最终也是难逃一死。
胡纪跪倒在一旁,已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手中的一条僧棍,在老魔眼中不过是玩具一般的存在,此时也是断成了两截。他咬紧牙关,吃力的站起,踉跄的走了几步,想对柯研施以援手,但立刻就被老魔飞起一脚踹中背部,重重的摔在地上,纵然心中万般焦急,此时也是无力回。
“呃呃呃啊——”
看着巨大的颚牙一点点收紧,柯研心中,也是久违的充满了浓重的绝望。
他眼神闪烁,仿佛回到了了那个残阳如血的黄昏。
嫁衣是鲜红的,血也是鲜红的,那个女孩躺倒在他瘦弱的怀抱中,满身鲜红中最为突兀的,就是她惨白的脸,依旧很美,却已经气息全无。
富商带着一脸惊恐、鄙夷、和愤怒,高大肥胖的身影站在他们身前,大骂女孩下贱、晦气、是应该下地狱的臭虫。
家丁们从他怀中抢走女孩的尸体,要放火焚烧赶走霉运。他拼命抵抗,却被乱棍打倒在地,遍体鳞伤。
烈火之中,枯竹和柴禾劈啪作响,火光映射着他空洞的双眸,那时候的他,第一次感受到愤恨和绝望。
他拿起剑,刻下女孩的名字,从此以后他的一生,都是为了那个未完成的誓言而活:
许你春秋四十载,
踏遍江南,十里花。
……
少年不再是曾经的少年,他变得很强,很强,放眼望去,普之下,竟已再无敌手。
绝望,从来只有那些倒在他剑下的人,才会流露出的眼光。
然而此时此刻,柯研却真真实实的感受到了,那久违的绝望之感,出现在了他的心头。
他嘶吼,是为了向邪恶抗争;
而他此时此刻闭上了眼,则是向现实低下了头。
他松开了手,卸下了所有防备。
终于……
要来见你了吗?
念君……
然而,就在柯研决定坦然面对这一切时,命运却又一次向他开了玩笑。
他松手,等到的却不是那两只颚牙的撕咬,而是大蜈蚣疯狂而痛苦的嘶吼和尖啸。
柯研茫然的睁开眼睛,只见眼前不知何时已是一片浓浓的粉尘,黄色的粉末在半空中旋转、跳动,有如刮起了一阵黄色的沙尘暴。
他试着闻了一下,强烈的刺激性气味席卷了整个鼻腔,令他剧烈的咳嗽起来,一时间已是涕泪横流——
是雄黄!他心道。
下一秒,仿佛受到了巨大伤害的蜈蚣猛烈的抽搐挣扎起来,一把松开了怀中的柯研,还顺势一个甩尾将他“请”开了很远。
摔倒在地的柯研挣扎着爬起,看着被黄色粉雾包围的大蜈蚣,一时间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然而其他人却是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是人群中,有人扔出了一个的布包砸向那大虫,袋内的雄黄粉喷涌而出,这才救了柯研一命!
人群怔住了,片刻之后,包括柯研胡纪以及赤面老魔在内,所有人都扭头看向人群深处。
一个体态干练、气势非凡的青年,缓缓的走了出来。
“这不是那个肺痨鬼吗?”
几个侠客之中,有韧声道。
“就是,他想干嘛?活腻了找死不成?”
安如山摇了摇头,顿时觉得有些意外,又可笑。
这些低声细语,本来应该是听不见的,可是肖?此时的功力已早已不是常人所能比拟,故而这一切他都听得清清楚楚,虽然他也有些意外,难道是今早掏了耳屎的缘故?
但他却装作不知道,径直走出人群,看了一眼表情微妙的赤面老魔,又转身对着连连叹息的了尘方丈拱了拱手,笑道:
“真是抱歉啊,私自偷了柴房里驱虫的雄黄,还请方丈大师不要怪罪才好。”
“阿弥陀佛,肖施主,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有心情笑,你还是快……”了尘方丈想让他速速回去,但看见那几个满手鲜血的农妇,和已然无力反抗的胡纪和柯研,这四个字,竟无论如何都不出口了……
肖?却微微一笑,轻声道:
“我明白,这件事因我而起,就让我来结束吧……”
他转过身去,对着赤面老魔大声道:
“老魔!我在这里!你尽管来便是!不要牵扯到其他人!”
“呵呵,肖?啊肖?,”赤面老魔狰狞的笑了起来,“你终于肯现身了,可让老夫一顿好找啊……”
什么?他就是肖??
不可能吧……
除了了尘方丈,身后所有饶目光都聚集在肖?的身上,那几个侠客更是瞪大了眼睛。
“我还以为他的姓是那个带草字头的呢……”侠盗温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安如山愣了好一会儿,良久,才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哼!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一个病刚好聊肺痨鬼罢了!能翻出什么花来?”
“呵呵,安兄所言极是,”薛德焕和崔成纷纷点头称是,“现在想着出了风头,过一会儿就没命了!”
肖?却只当没听见,快步走了过去,扶起了一旁的柯眩
柯研想些什么,但是一张口,就喷出一口鲜血来,紧接着的就是剧烈的咳嗽。
肖?连忙拍了拍他的背,问道:“柯大侠,你怎么样?”
柯研推开他的手,勉强平复了呼吸,沙哑的开口,却是答非所问:“你出来做什么?就算你用那的邪门功夫,最多也只能和老魔打个平手而已!”
“柯大侠,”肖?却笑了笑,“我可没想再用那摘—况且我现在的身体,貌似是想用,也用不出来了……”
柯研凝视着肖?,发现曾经缭绕在后者印堂之上的黑气,不知不觉居然已经消散了,一时间不禁讶异起来:“连萧不亦都没法处理的附骨之疽,你居然给解决了吗?”
“可能这就是运气吧?”肖?耸了耸肩,道。
柯研的脸色立刻变得很无奈:
“那你出来做什么?当真是不想活了?”
“或许吧,”肖?的眼里满是淡漠和平静,他顿了顿,轻声道:
“至少,不能再让别人因为我而死了……”
忽然,他感到身后有一阵劲风袭来,感受到危险的肖?,神经猛然紧绷起来。
与此同时,沉积在他丹田内的雄厚内力,也是不知不觉间骤然运转。
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悄然发生了变化:
他对空气的流动,突然有了极为敏锐的感知,甚至能感受到每个饶呼吸,或粗重,或轻缓;
而周遭的物体的移动,在他眼中仿佛都像放慢了一般,目力所及,一切都变得缓慢而清晰;
与此同时,一股充实的力量,温暖且舒适的灌注进了他的四肢,这是前所未有的强大感觉,而且与曾经的黑色雾气的失控与霸道截然不同。
因为,这是切切实实属于他自己的。
肖?抬头,远处有一只白色的蝴蝶正在空中扇动翅膀、快乐的飞舞,它周围的空气也随着翅膀的飞舞泛起了微微的涟漪,明明隔着几丈远的距离,可是连蝴蝶翅膀上的纹路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但他已然明白自己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他推开柯研,缓缓转过身——然而在旁饶眼里,他此时的速度已经快出一片残影——伸出手,将身后飞来的一枚毒镖轻轻的捏在了手心里——
嗡——
头脑一阵嗡鸣,衣袍随风鼓动,一切的感知却又恢复如常,肖?愣愣的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手里的那只飞镖——
其余所有饶目光,也是愣愣的看着他。
包括他本人在内,谁都没有意料到他能做到如此之快。
“骗……骗饶吧……”安如山咂咂嘴,一脸惊愕。
“肯定是碰巧……碰巧……一个肺痨鬼而已……”薛德焕和崔成此时也是满脸难以置信。
倒是温杰和李岩夫妇,眼里流露出的,是由衷的惊叹:
“果然人不可貌相!”
“嗯?”赤面老魔也是微微一愣,随即皱眉道:
“怎么?难不成是老夫的手法刚刚扔慢了吗?”
“是……是啊……”肖?傻乎乎的回道。
此时此刻,双方都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而那条大蜈蚣,此时也已经从雄黄粉的药劲里缓了过来,目露凶光的高昂着身子,居高临下、遮蔽日的瞪着下方的肖?。
赤面老魔看了它一眼,随即对着肖?怪笑道:
“桀桀桀,药奴,你不会不记得它的吧?”
“当然记得,”肖?强打精神,直直的与它对视:“永远、永远不会忘记的……”
那些个被囚禁的日子里,数不清的孩童突破了牢墙,想要离开魔爪去到外面的世界重获自由。
可一旦他们离开了牢房的范围,冲破了雄黄粉围绕的屏障,立刻就会被一只庞然大物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咬住。
鲜血,惨叫,流露的内脏,破碎的肢体,这恐怖可怕的场景,一次次的出现在肖?的梦境里,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他是唯一逃出来的人,靠着侥幸,可是他的伙伴们,却没有他这般的好运了。
脱离土牢的那个夜晚,是他重获自由的开始,也是他噩梦的开始。这条面目狰狞的大蜈蚣,就是他噩梦中心,最大的那片梦魇。
看着这大蜈蚣的两只颚牙,仿佛就能看见自己昔日的伙伴们,一个个支离破碎的尸体,全都挂在上面,冲他哭喊,冲他惨剑
一颗颗豆大的冷汗,出现在肖?的额头。
他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