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佛如这世间的神灵,巍坐于天地之间一片金黄的海浪中。他的目光始终投向遥远的云天之外,不曾看身下聚集蝼蚁般的人类。
巨佛身下,疲软无力的阿影被束在柴堆之内,只需一把火,便能将她困在火海中炼化的尸骨无剩!
黑木和尚振声又道:“今日,若能在佛祖面前将这名杀害师父与断云阁长灵长老的邪恶真凶焚灭,我想师父在天之灵定能安息,江湖中人定会赞颂我寺的功德伟绩,各位师兄弟不知意下如何?”
“黑木师兄,佛祖有好生之徳,如此手段会不会太过残忍!”一名年轻的和尚出声道。
瞬时间,身后不少弟子纷纷低声议论,大都比较赞同他的说法。
黑木也未料到自己的做法会不被众人待见,心中很是不快,厉声再道:“佛祖是有好生之徳!可恶人之恶非任何一种功德能够宽恕!”他的声音从开始的震怒变的幽怨、哀伤“师父慈悲一生,待人善和,不应该长命百岁吗?不应该……寿终正寝吗?”
众僧的议论之声终于止了,一个个默默注视台上的黑木,看着他黯然神伤,陷入悲痛当中,没有人认为他是故意做作。
沉默最先被一道愤恨咆哮的童声打破,被皈依拉扯住的阿满冲着台上狂吼:“姐姐从来没有杀害任何人!为什么!为什么天下的人都要诬陷我们,为什么!?”
他像一头癫狂的洪荒古兽,这一刻尽情的宣泄心中的悲愤,抱怨这世道的不公。
巍巍山佛高耸入云,凝望整个世间,看尽了世间的悲喜,他可否听到了身下传出的悲痛嘶喊。
老僧佝偻着背,缓步行到这处众多僧侣聚集之地。他最先听到的痛苦的哭声。
众多小僧纷纷为他让出一条通道。他缓步走到皈依、阿满身后,枯手抚在阿满颤动的肩头,以示安慰。
这是黑木五年后第一次见苦乐,比起五年前,他的模样更加憔悴,面上的褐斑更加明显,深陷的老眸却如当年一般明亮。
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唤了声:“师伯。”
苦乐大师目光在沉首几经昏阙的阿影身上驻留片刻,才转向黑木,苍老的声音道:“黑木,此地乃圣净之地,莫要在这里胡作非为。”
“师伯贵为往生寺主持,如此维护杀人凶手,何以服众?”
苦乐看似佝偻的残躯也不见如何动作,已然飞上平台,站于黑木身前。“度难之死委实蹊跷,老衲身为主持,更应该查明真相,还这位女施主公道。”
黑木退出半步,沉声道:“师伯若执意阻我,那就休怪弟子以下犯上了!”
苦乐只缓缓将双掌合在身前,从容的视着这个曾经的往生寺弟子黑木,周身浅淡的金光缓缓溢出。
黑木抬手间一根黑乎乎的玄木粗棒已是持在手中。他吼作一声,飞跃一纵将玄木黑棒重重击在地上。
顿时无尽的黑色气脉涌入大地,在黑棒声势具威的重击之下,一道飞岩破砾的裂痕如同巨蛇蔓延出来,直直蹿到苦乐身下。
若非苦乐急身腾起,必被这道气势难抵的劲力袭中。饶是如此,这道势头凶猛的裂隙过了苦乐原来之处又向前蔓延数丈才得以终止。
黑木见状,愤恨之际腾身而起,双手紧握通体乌黑的粗棒,使出浑身懈术在空中抡了半圈,朝着苦乐清瘦的身子再次重重抡了下去!
这一刻,黑木眼中再无长幼之分,也未将苦乐大师往生寺主持一职放在心上。
半空中的苦乐始终神色从容,合起的佛掌也不欲做什么动作。但那随身流动的金熠光泽不知从何时起开始有规律的涌动,相互重叠、交织,直至那携千钧之势而来的黑棒重击在金光上,都没能停止,反而涌动的更快!
终于,一只黄金古钟出现在天际之中,众僧的视线之内!
那金钟竟是全靠一人的气脉之力凝成,钟身浮刻着繁多的梵文古卷,将苦乐残老的身躯包裹其中。虽如此,却依旧能透过钟壁看到苦乐的身子岿然静立在天空中!
黑木重击这气脉金钟,却半分伤不到里面的苦乐,只听得半空中温厚的钟声荡彻天际。
底下阿满,皈依及一众弟子纷纷仰首,注视天空中二人一攻一守的战况,不敢发声。
突然,原本镇静的苦乐佛掌大开,老眸一震,微微呵斥,金钟瞬化无数金丝散射开来。
黑木被苦乐大师突发的奇招骇了一跳,连忙逼闪,回到地面暂避锋芒,却未罢休。片刻的功夫再次飞身而上,势头竟比前般还要凶猛!
包括皈依在内的众多僧侣都对黑木的气脉修为颇感震惊。五年前他虽能在年轻一代弟子中独领风骚,却也不及寺内几位高僧一半的功力。仅五年的时间,他已能在苦乐大师面前立于不败之地,着实了得!
就在一众僧侣注视飞天而上的黑木与苦乐再次酣战之时,一道黑物自繁立的古刹中飞了出来!
最先发现此物的一名僧侣听到头顶黑物掠过发出的“呼呼~”声响,抬声喝道:“不好!”
众僧头顶一具丈余长,三尺宽,雕刻诡异图案的墨黑色棺石横飞而过!
众僧无不大惊,面色惶惧。阿满更是重重凝视这口黑棺,面色早已煞白,心弦紧绷。
这黑棺虽有些硕大,却丝毫不嫌的笨重,速度极快。而它飞去的那个方向……那个方向竟是“姐姐,小心!”阿满再次重吼了一声。
黑棺瞬时已逼近到阿影身前丈余不到,可这势头有没丝毫削减,竟似急坠的星陨,所到之处必将山石崩裂,面目全非。
“姐姐!”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飞影极速落了下来。他竟用一掌抵住飞棺!
磅礴的千斤石棺衬的他本就残老消瘦的身子更加渺弱不堪。这黑棺的来势竟逼着他整个身子退出丈余,屐履下,瓦砾碎裂,竟是在地上留下两行沟壑。
可他确实将那飞速而来的黑棺抵住了。枯瘦的身子就止在阿影身前咫尺之间。
近乎昏睡的阿影似乎感受的什么,是光,有些刺目的光。她无力的抬首,缓缓睁开双眼。最先看到的是一个枯瘦佝偻的背影。
原来刚才的光是他的光,他的气脉之光。
后寺,巨佛膝下,一千零八尊佛像前,所有人的目光都停落在略高的平台上苦乐大师一人身上,已有不少僧人惊嘘失声。
阿满双拳攥的及紧,神色异常凝重,其身旁的皈依合在胸前的佛掌微颤,沉声唤了道:“师父……”
众僧惊叹之余,一杆黑棒携着碎裂大地之势重袭而下,直击这名早已年过百岁的枯槁老人。
阿影身前金光再度骤然而起,金光中,她隐听到老僧的一声闷哼。
苦乐将这逸散紫黑气光的棒子牢牢持在手里,脚下的石板又碎裂几分。
他只用一种极度低沉的枯声道:“今日,老衲若非身死,便要护这施主周全。”
这声音不大,却落入了每个僧人的耳中,他们的目光开始无比担忧,纷纷踏前半步,无数的声音急唤道:“主持!”
这是许久以来,他们再一次听到苦乐发出沉雷般的怒喝。这一瞬间,似乎有无尽的力量,从这身老朽的骨头里,血肉里迸射出来。
一股劲气作弄他的须眉飞扬。
他奋力一推将这千斤黑棺推飞回去,腾出的一手也持住头顶的黑棒。伴着声声嘶喝将黑棒连同黑木举起,轻易便抛了出去。
这时,黑棺飞回之处终于响起一声爽朗的笑声:“苦乐大师老当益壮,当真叫我等后辈佩服的五体投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