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征在风头正劲的时候突然遇刺,这在整个金沙城内掀起一股暗流,但表面上,却又被吕济川压得毫无波澜。
三天后,吕济川召集城内所有带兵的千军校尉,在密不透风营帐内把这件事情通报给大家。
“大敌当前,城内竟然出现了细作,这对我们整个防线都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威胁。马征,你把调查的情况给大家说说。”
马征的肩膀、胸口全都缠着密密麻麻的绷带,架着一支木拐踉踉跄跄的走了出来,带着满腔悲怆的声音,大喝一声,
“把那个细作带上来!”
一个看似已经散了骨架的血人被两个常胜战士拖了进来,也不知被毒打了多久,甚至把他狠狠的掼在地上时,竟然如同一堆烂肉似的一声不吭。
那些不明就里的将领们面对如此惨烈的刑罚,也忍不住心中一惊。马征特地瞅了瞅队列中的耿忠,耿忠虽然脸色铁青,却没有什么进一步的动作。
“回吕大人,全怪属下大意,看这贼崽子面熟,也就未加防范。却被这贼崽子钻了空子,还连累我的一个兄弟……”
说到此处,马征用手按住自己的胸口,表现出一副痛不欲生的痛苦神情,可是干挤了半天,确实连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吕济川了解马征,知道他也不是擅长此道,实在看不下去,略显烦躁的催促,
“马征,说重点……”
马征也觉得自己演的有点尬,顺势下坡,“各位兄弟,这小子嘴倒是挺硬,让我们多废了几根马鞭,不过总算是也有所收获,他的同党,就在我们金沙城中。”
几个从北疆之战中跟随吕济川撤回金沙的千军校尉,并不太了解其中的内情,顿时被马征的这句话惊得心头一紧,也没有留意到马征说这话的时候,始终用眼角的余光盯着一声不吭的耿忠,
“什么?刺客还有同党?”
马征冲着吕济川一摆手,接着说道,“对,这小子不是别人,正是负责给游民营地发放救济的那个逃兵小朱。”
“小朱不是逃兵!”帐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喝,紧接着,喊叫之人也被五花大绑的推搡进来,一步未稳,跪倒在血肉模糊的小朱身旁,挣扎这想要起身,却又因为五花大绑动作僵硬,被马征一脚踢到膝窝,再次跪倒。
“你还敢嚣张,信不信老子一刀砍了你!”
耿忠再也不能视而不见,上前一步,冲着吕济川和马征施礼,“这是我派驻流民营地的摇旗,李恒。但不知他犯了何事?”
“所犯何事?耿忠你在常老将军面前最喜欢抖机灵,怎么这板上钉钉的事情,还需要再给你解释解释?刺客的同党还没有清理干净,能有人替这些细作说话,倒也可以理解。”
“马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耿忠终于还是没有压住心头的怒火,手掌随即朝腰上的马刀摸去。
仓啷仓啷,一阵刀剑碰撞之声,马征的几个手下更是早有准备,数把明晃晃的大刀比耿忠亮的更快。
眼看大帐之内就要火并,吕济川脸上也腾起怒气,“你们要干什么?全都当我不存在么?耿忠,你想在我面前伤人么?马征,你也别再说废话了,磨磨唧唧的像个娘儿们。”
“好!那我就是长话短说,这刺客小朱就是李恒的亲信,而李恒听谁指使,各位还需要我再废话么?”说着,马征恶狠狠的盯着耿忠。
耿忠抓着刀柄的手越攥越紧,手臂上青筋暴起,隐隐能听到咯吱咯吱的摩擦之声。马征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巴不得耿忠宝刀出鞘,那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动手了。
吕济川不能再无视大帐之内的危机,看耿忠随时都会爆发,不由得后退一步,“耿忠,你还有何话讲?”
耿忠看着地上的血人小朱,还有被强按在地上的李恒,气的脸色苍白,却又一时说不出话来,眼前的危局看似已经无解,刀,不出鞘,那就等着束手就擒。刀,出鞘,那也不可能拼个你死我活,反而更是给吕济川和马征送上口实。
眼看着局势渐渐失控,耿忠面前已经再无退路。忽然,倒在地上,一直如死尸般蜷在地上的血人小朱,咳咳咳的咳出几口鲜血,随即抽搐了几下,已经肿成一条细缝的眼睛勉强朝向帐内众人扫视一番,半天大概才认出身在何处。
小朱实在没有力气起身,又艰难的吐出几口黑血,用几乎难辨的声音小声说道,“小的赌输了钱,想去劫些银两,不想进入碰到了千军大人……”
这下马征觉得下不来台了,原本他也没想到这小朱竟然能从昏死中意外苏醒过来,其实几天酷刑,几乎已经把他拆散了骨肉,却始终没有得到马征真正想要的口供。
马征私下里试探过吕济川的口风,如今在金沙城内,归属马征手下的人马接近五万,而耿忠手里的人马不足一万。常破虏眼中的红人,刚刚上任的先锋校尉项北,又始终闭门不出,他那一支千把人的玄甲神策余孽,加上这流民营地的溃兵,也无法和马征手里的力量抗衡。
“吕大哥,索性咱们就把耿忠那小子给清理掉,金沙终究还是咱们的金沙!”
“马征,你若敢自相残杀,我作为金沙校尉,必将把你枭首示众。如今兽军势大,就是咱们这点人马全都算上,犹不能敌,再自相残杀,无异于自掘坟墓。”
马征见吕济川这次是动了真怒,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陪着笑脸,打着哈哈说是开玩笑的。但没想到天赐良机,这次耿忠竟然犯下低级错误,派自己的亲信来刺杀自己。除掉耿忠,重掌金沙,这简直就是天意。
可是,小朱却死不松口,始终说自己是为了劫财才误袭了马征。这摆明了撒谎的借口让马征有些气急败坏,原本想着把小朱打个半死,然后诈取耿忠。可这节骨眼上,不想小朱竟然意外的醒了过来。
“为了劫财?那么多百姓不劫,你来劫我们常胜官军?”
“对,我以为危城之下,能吃得起饕客楼的就是有钱人。”
马征被噎的够呛,气的冲向前去,一脚狠狠的踩在小朱的头上,那颗已经有些支离破碎的脑袋又挤掉了几片血肉粘在了地上,小朱又没了声息。
“小朱!”一旁的李恒心疼不已,自己又被捆的结结实实,动弹不得,只得向前蹭了几步,用身体盖在了小朱的尸体上。
“好!好!好!”马征气急败坏,转而似乎又看到了转机,两眼冒光的盯上了李恒,“既然你承认和他是同伙,那你来告诉我,流民营地里,你们还有多少同党?金沙城内,还有多少同党?”
说这话的时候,马征的眼光始终盯在耿忠的身上,看着惨死的小朱,备受折磨的烽火校尉再也安奈不住,
“马校尉,您不必指桑骂槐,李恒是我安排到流民营地里接纳流民的暗差,他是替我做事的,你有什么冲着我来就可以了。”
“你到底还是承认了,耿忠,不枉我看你是条汉子……”马征刚刚喜上眉梢,冷冷的李恒的声音传来,
“马大人,你和耿大人有和误会我不明白,但是这小朱身为官军,不能洁身自好,粘上赌瘾,还开罪了马大人,是小的管教不周,我自当替他领罪。”
又来这一手!马征这次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李恒,既然你敢替他出这个头,那好,咱们就按照军中的规矩办!嗜赌成性,当断指惩戒。”
说着,让手下找到一个匕首,抵住了李恒的一根食指,“可曾有何交代?”
李恒沉默。
咯吱一声,一截断指从李恒的手掌上被斩落下来。
李恒怒目圆睁,眼角几乎裂开,紧紧咬住牙关的面颊颤抖起来,但纵是额头大汗淋漓,硬是没有吭声。
马征还不愿收手,又掰李恒一根中指,“还要替他出头?”
马征口里的“他”暗指耿忠,李恒却依旧不回,马征一咬牙,嘎吱一声,又是一截断指,巨疼如同一把尖锥,直刺李恒心窝,他扬头长啸,终究还是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装死?”马征还想继续。
吕济川眼看着耿忠就要爆发,李恒又如此刚烈,终于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喝止到,“马征,够了!把犯人先押下去。”
……
长孙离这些天眼皮直跳,总被一种不祥之感罩在心头。这段时间她索性就陪在耿忠身边,缠绵如新婚燕尔的饮食男女。
直到月入中天,耿忠才拖着一身的疲惫,木然的回到自己的营房,泛着淡黄的油灯前,那个朱玉美人还在苦苦等候。见到自己的男人,长孙离顿时眉目之间有了笑容,但看着耿忠一脸的愁苦,顿时心情也跟着低落了许多。
她好心上前安慰,一双白玉小手扣住耿忠宽厚的肩膀轻轻的捶打,“耿大人,遇到了什么为难之事?来,让奴家给你揉揉肩膀。”
耿忠一双失神的眼睛木然的盯着长孙离的精致容颜,半晌之后,突然一头扎进了长孙离胸前的温暖中去,这原本是个十分暧昧的动作,却不料因为耿忠的一声哀嚎彻底改变了味道,
“我不配,我不配啊!我最好的兄弟,被人活活折磨死在我面前,我却无能为力,我不配拥有这样的兄弟啊……”
呜呜呜~
成年男人的眼泪本就容易让人心碎,再加上这压抑的嚎啕来自喜爱的柔情铁汉,隔着衣物也能让长孙离感受到那份近乎绝望的悲痛。北梁贵胄千金的心脏,被大夏千军校尉的哀嚎一点一点撕裂。
长孙离原本以为早就哭干了的眼泪,又悄悄的从眼角流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