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策将军原本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毕竟双方已经分别将近二十年,再加上良策将军长期躲在阴暗的山洞中,鲜见阳光,不仅头发枯黄,就连眼神也已经变得浑浊不堪。
季长安的这一声问候,终于让他回想起,这声音正是当年的战友。
良策将军颤巍巍的举起右臂,想要用掌心盖住自己的心脏,季长安一看到这个手势,顿时情绪失控,凌空飞起一脚,正中良策将军的胸口。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让良策猝不及防,随着这结结实实的一脚飞了出去,又在地上打了个滚儿,险些背过气去。
“刺客!保护良策将军!”
良策身边的几个护卫,没想到季长安竟然敢突然对良策下此重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其中一人回过味儿来,大喊一声,所有人都抄起手边的家伙,冲着季长安冲了上来。
季长安两眼血红,死死地盯着还在地上挣扎的良策,长安似乎并不在意那些冲上来的侍卫。
“住手!”良策一声嘶哑的怒吼,喊出压抑在胸口的一团怨气,显然那些侍卫也是良策的死忠,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退回到良策将军的身边,帮着搀扶他起来。
“我是落尘,你可是长安?”
季长安此时方才注意到,甘落尘倒地不起,并非是自己那一脚用力过猛,而是原本看起来就身体虚弱的良策将军,左臂的袖管空空如也,只是先前一直系在身后,所以才没有看出来。
“甘落尘,我问你,我回邺城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我的?踩着咱们那些玄甲神策兄弟的尸体,爬上南郡的将军之位,坐的可安稳?项胜将军泉下有知,你将来如何去面对他?”
一连串的追问,看出季长安强压心头的愤怒,他没有继续攻击甘落尘,并非是忌讳甘落尘身后的那些护卫,而是他太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了。
至于南郡的将军坐的是否安稳,从面前这个面黄肌瘦,身子羸弱的中年男子萎靡之态,就应该能够看出一二了。
甘落尘脸上挤出一丝苦笑,独臂护住胸口,干咳了两声,用少气无力的沙哑声音说道,“那长安大人你呢,你说过是带着一团的兄弟替项胜将军讨回公道的,可怎么后来反倒成了贼人的爪牙?”
虚弱的甘落尘看似随意的几句话,把愤怒的季长安呛得说不出话来,脸色瞬间憋得通红。这两位曾经在北梁武威将军项胜手下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竟然在被狼骑铁蹄践踏得支离破碎的玉珠城外,意外的重逢。
两个年近半百的中年人,渐渐收拢了心中的怨气,彼此知会各自的境况。原来兄弟二人反目,竟然是因为误会了彼此的经历。
季长安带着一支亲信小队,准备返回邺城替将军讨回公道的时候,玄甲神策的前线依旧烽烟不熄,项胜将军的另一只臂膀甘落尘原本想要阻止,
“玄甲神策乃项胜将军毕生的心血,他遇害前把这些兄弟交给我们,也把咱们北梁的命交给我们,此刻军心不稳,只怕将军一生的心血就会白白断送。”
季长安却拍着甘落尘的肩膀,“兄弟,你来替将军守住国疆,我要回去替将军讨回公道。国疆破碎,难拒外辱,民不聊生,则北梁亡。可是将军蒙冤,满门抄斩,血溅白练,为人子弟着,不鸣其冤,则天道亡。”
甘落尘和季长安,身怀北梁最后的重责和期望,一个准备诛杀长孙无疆,一个誓要坚守北梁的国门。他们都在用自己的行动,报答项胜将军的知遇之恩。
哪知季长安返回邺城后,才明白武威将军府的冤案,长孙大人亦是一个蒙冤之人,再加上没多久,边疆战报传来,玄甲神策一败再败,溃不成军,最后甚至临阵请降。季长安只能保着长孙大人,扶大厦之将倾。
甘落尘甩开自己那只空荡荡的衣袖,面色平静的回忆起那时边疆的情景,邺城的权贵们只道是前方将士贪生怕死,可是他们不可能看到,玄甲神策军的勇士们,誓与国疆共存亡的勇气和决心。
邺城的那个昏君,为了一个王位,私下里勾结西羌和南郡,承诺割城献地,岁贡金银,可是在得逞后,又言而无信,戏弄对方。
原本西羌、南郡和北梁成三足鼎立之势,虽有攻伐,但也互为倚仗。这个混账昏君,逼着我们北梁同时与西羌和南郡开战,西、南联军以数倍的军力轮番攻击,我们两万玄甲,玉碎大半,最后只余不足三千。甘落尘也在战斗中失去一条左臂,只是他身体强壮,才侥幸保住了性命。
“你可以埋怨我贪生怕死,但若是不为我北梁之疆保住这点骨血,只怕北梁的血脉就要彻底的绝户了。”甘落尘一脸悲怆,回忆起当年做出投降决定的那个瞬间,一定是这个玄甲神策首领最绝望的决定。
其实他的决定的确问心无愧,当年面对一次次的诱降,甘落尘从未动过私心,直到最后,眼看着手下的北梁勇士死伤殆尽,西、南联军,誓要把北梁分而食之。
再三权衡后,甘落尘带着最后的玄甲神策,投降南郡。毕竟南郡的国君相对西羌的藩王来说,稍显温和,也懂得体恤百姓,南郡也与北梁的习俗更为接近。
其实原本西羌和南郡同时入主北梁,并非是志同道合,只是被北梁的新皇帝戏耍,两国只得暂时放弃纷争,只为狠狠的给这个不守信用的北梁皇帝一个教训。如今北梁式微,西羌和南郡都开始戒备对方,翻脸也是早晚的事。
南郡在实力上略逊于西羌,因此对甘落尘开出的条件也就更为丰厚,甘落尘带着最后的两千多北梁勇士,加入南郡,南郡也终于有了和西羌叫板的实力。
于是在北梁的土地上,西羌的铁鹞子和南郡的盾枪步兵团却展开了厮杀,而玄甲神策,却在数次战斗中是伤亡最大的。
……
“你这良策将军是自封的还是南郡皇帝赏的?”季长安终于理解了甘落尘的苦衷,回想起自己也历经坎坷,看透炎凉,终于不再对甘落尘的过往耿耿于怀。他伸手抓起甘落尘那只空洞洞的袖管,慨叹一声,“甘落尘,你也受苦了。其实我听到你这名号,就觉得有些蹊跷。”
是的,甘落尘虽败犹荣,虽降有节,良策将军,并非为了炫耀自己的运筹帷幄,实则是为了让自己牢记“梁策”。
北梁虽亡,战魂不死。玄甲归田,神策战疆。
既有长孙大人在邺城府内八方逢迎,又有甘落尘带领最后归顺的这支玄甲神策东荡西杀。最后,新的平衡终于建立,西羌和南郡,谁都不再宣称,对北梁的城池志在必得。但北梁却要为此付出这些城池的钱粮赋税,以纳岁贡。
季长安和甘落尘两个中年男人讲述的人生浮沉,家国兴衰,让在场的众人全都听的唏嘘不已。季长安也不客气,交代甘落尘的手下,帮着把众人安顿下来,那些原本还有些迟疑的良策将军手下,却听到良策将军这样交代,
“长安大人的命令,也就是我良策的命令,诸位兄弟请听从调遣。”
不过季长安其实更有支开众人的意思,等到身边只剩下甘落尘和项北的时候,长安点指项北,“落尘兄弟,你可知我北梁战魂未死,项胜将军还有遗孤么?”
原本虚弱无力的甘落尘一听此言,两颗浑浊的眼珠瞪得溜圆,他用仅存的右手一把抓住季长安的手臂,
“长安,你说什么?项胜将军不是被满门抄斩了么?”
“那也是传言,你我都深受谣言之苦,今后还是眼见为实的好。你看这位……”季长安说着,把身边的项北拉到甘落尘的近前。
甘落尘上上下下的把项北打量了一番,“这位是?”
项胜将军生的剑眉虎目,身材高大健硕,一身的气吞山河的霸气。相较之下,项北就显得有些过于白皙纤弱,像个玉面书生。甘落尘竟然无法把二人联系起来。
季长安一指项北,“落尘兄弟,你好生看看,这位就是当年武威将军府里唯一逃出生天的小子。”
说着,季长安还忍不住亲热的拍了拍项北的肩头,好让甘落尘相信面前这少年不同一般的身份。
“是么?”甘落尘也兴奋的睁大了浑浊的眼睛,这细细看去,似乎也能从少年的眉眼之间,看出一些英武之气。
“项北这孩子不仅福大命大,还天赋异禀,武艺超群,这次就是来和我们一起对付那些野兽魔军的。”
“是么?”闻听此言,甘落尘眼睛终于一亮,似乎是看到一线希望,但是转眼看看那些跟着季长安来的队伍,
“野兽魔军如同决堤的潮水,来势汹汹。为了不被这些野兽狼骑一网打尽,我只能把手下的兄弟们拆成单独行动的小队。带你们来的那个耿二虽然新加入不久,但是艺高人胆大,很快就成为猎杀野兽狼骑的精英小队核心。”
“嗯,我们看到了,你设计的陷阱也非常巧妙。所以才能有机会战败狼骑。”
“不,不,长安兄弟,这次你能把项北带来,这才是我们的机会。我们玄甲神策能坚持到今天,完全是凭着项胜将军留给我们的勇气,现在有了项北兄弟,玄甲神策自然会涅槃重生。”
这个形容并不夸张,一支队伍如想取胜,那么它必有战魂唤醒,如今项北带着项胜将军的战魂归来,也带来了能够激活玄甲神策体内不屈血脉灵魂。
项北从甘落尘的山洞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月上柳梢了,他原本想要静悄悄的回去。和释空做些交代,哪知一旁的秦落雨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
“难怪天恩不愿信你,你是不是隐藏的秘密也太多了,还是北梁肱股之臣的血脉……”